第60節
景諫打了個顫,悔之不及,啞聲道:“少將軍——” “你們回去想清楚,再來回話。” 云瑯撐著坐起:“如今我信不過你們,我有事找蕭朔,要自回去一趟。” 云瑯并不看他,朝梁太醫道:“您可有叫人有些力氣,又不像碧水丹那般虎狼的藥?” 梁太醫不怕事大,示意手中湯碗。 云瑯問也不問,接過來一飲而盡。抹凈唇角道了聲謝,扯了一領蕭朔叫人帶來的墨色披風,推開窗子徑自出了醫館。 - 琰王府,蕭朔坐在書房,放下手中卷宗。 “夜深了。”玄鐵衛低聲道,“王爺可要就寢?” 蕭朔并無睡意,搖了搖頭:“再拿些過來。” “老主簿臨走,說您這幾日不合眼守著云小侯爺,如今該睡覺。” 玄鐵衛一板一眼:“您若不好生休息,云小侯爺只怕也要生氣——” 蕭朔不以為意,正要叫他退下,神色忽而微動,起身走到窗前。 “有人?”玄鐵衛豁然驚醒,“什么人,出來!” “怎么回來了?”蕭朔看著濃暗夜色,撿起窗前飛蝗石,“可是有急事?” 云瑯坐在他房頂上,不冷不熱:“生氣。” 玄鐵衛提防半晌,堪堪聽出是云小侯爺:“您看——” “先下去。”蕭朔道,“守在外面。” 玄鐵衛遲疑半晌,還是低聲應了,退到屋外。 窗外依然沒什么動靜,隔一會兒便砸下來一顆飛蝗石,骨碌碌滾過幾圈,停在窗欞邊上。 “下來。”蕭朔探身,“究竟出了什么事?” 云瑯一撐房檐,掠下來,立在窗外。 “你見著他們了?” 蕭朔側身給他讓開些地方,叫云瑯進屋:“我并非有意瞞你,只是——” 蕭朔蹙了下眉,看著云瑯映在月下的臉色,沉聲:“怎么回事?” 云瑯由窗戶翻進來,自顧自坐在榻上,摸了塊點心塞進嘴里,咬牙切齒嚼了。 “他們……”蕭朔已猜出了怎么回事,神色驀地沉下來,“我已叫梁太醫帶話,他們竟還是不聽?” “聽了。”云瑯道,“小王爺當真好心,送得一份好禮。” 蕭朔定定看著他疏離神色,手輕顫了下:“你——” 是他派去的人。 他親自下令瞞著云瑯,想叫云瑯看見舊部安好,能高興些。 若是那些人當真敢陽奉陰違,明里不對他說,暗中仍對云瑯遷怒,又不聽解釋…… 蕭朔這些天各方籌謀,又日夜不休守著云瑯,未及想過會出這種事。喉間一時有些發緊,澀聲道:“我……并不知道。” 蕭朔從未在云瑯身上見到這般神色,周身冷得幾乎發木,閉了下眼睛,啞聲:“是我的過失……” “難不難受?”云瑯磨著牙,把他揪過來,“你這些天,就是這么嚇唬我的。” 蕭朔頭疼得厲害,一時不知他在說什么,皺了皺眉:“我——” “躺下睡覺。”云瑯眼刀黑白分明,狠狠刮他一眼,“人我幫你訓完了。” 蕭朔被他扯在榻上,胸口仍起伏不定,抬頭定定看著云瑯。 “你不要因為他們是我的舊部,就對他們寬容到這個地步。” 云瑯都不知該怎么訓他:“如今你是在做什么?放縱他們這般添亂,出了岔子你受得起?你——” 云瑯眼睜睜看著蕭朔抬手,忘了防備,被他用力攬進懷里:“干什么?!” “抱歉。”蕭朔低聲,“我不知道。” “沒因為這個怪你……你放我下來。”云瑯被他箍著,抬手扒拉,“你以為我誤會成什么了?你故意叫他們來氣我?不明就里,幾句議論罷了……” 蕭朔將他拉進懷里,死死圈緊。 云瑯皺了下眉,被他胸口熱意暖著,原本的力道一點點松下來,抵在蕭朔頸間。 “若是生氣。”蕭朔低聲,“就罵我。” 云瑯靜了片刻,悶聲道:“罵你干什么。” 蕭朔抬手,落在他背上,慢慢撫了兩下。 “你知道嗎?景諫說輕車都尉給自己找了條破草席,拿來裹尸首的。” 云瑯有些發抖,低頭在他領口蹭去些水汽:“沙場將士,要死也是馬革裹尸。他們都是無辜之人,我——” 蕭朔:“你也是無辜之人。” 云瑯狠狠打了個顫,扎在他肩頭靜了半晌,長呼口氣:“我走了。” “奪嫡的是我父王與當今圣上,昔日慘案,從犯是太師府、侍衛司和鎮遠侯府。” 蕭朔并不放手,繼續道:“朔方軍是被牽累的,六部是被牽累的,還有……你。” “你天生貴胄,十六歲上馬統兵征戰沙場,戰無不勝。若無當年之事,你一成年就會被封侯,與鎮遠侯同爵同級。” “被無辜牽累的人是你。” 蕭朔抬手,覆在他額頂:“云麾將軍。” 云瑯打了個激靈,眼眶通紅,胸口起伏著硬側過頭:“什么歪理。” “你若生我的氣,天經地義。” 蕭朔道:“我一直在等你報復我,可無論如何激你,你都從不曾出手。” “你等著。”云瑯悶聲嘟囔,“我遲早……” 蕭朔低聲:“什么?” “不遲早了。”云瑯狠了狠心,一咬牙,“轉過去。” 蕭朔微怔,輕蹙了眉:“干什么?” “轉過去。”云瑯冷聲,“讓不讓人報復了?” 蕭朔靜了片刻,順著他的意放開手,起身背對著云瑯站定。 “你如今身子未好。”蕭朔道,“縱然發泄,也當看顧自己,不要——” 云瑯一把拽開他的腰帶,把蕭朔的外袍扯開,狠狠撩了起來。 蕭朔:“……” 蕭朔:“云瑯。” 云瑯一言不發,照著蕭小王爺的屁股狠狠扇了五個巴掌,踩著窗欞就跑,一頭沒回了茫茫夜色。 第三十二章 雷霆閃電, 一擊即中。 云少將軍抬腿就跑,頭也不回,一路翻窗戶回了醫館。 老主簿憂心忡忡守了半宿, 將人接回榻上, 匆忙拽來了梁太醫。 湯藥的藥力不如碧水丹,云瑯時間不多,撐著榻沿拽住老主簿:“那幾個人給我看好,別急著放出去,平白添亂。” “您放心。” 老主簿扶著云瑯, 忙答應下來:“等您醒了,將他們教訓明白再說。” “府上的幾個莊子,出納進項、年末給各府的禮單,也給我整理一份。”云瑯道, “照他們這個脾氣, 說不定還有多少暗中疏漏。” “他們是我的舊部, 王爺總狠不下心訓斥管教。” 云瑯緩了口氣, 接過梁太醫遞過來的藥, 一口灌下去:“往年也就罷了。今年各府聯絡、人脈往來, 容不得有半分私情夾雜……” “明白。”老主簿聽得清楚, 點頭應道, “王爺也是這么吩咐的,等下頭回報上來, 便給您也抄一份。” 云瑯放了些心, 閉了會兒眼睛, 細想一圈:“還有,去告訴你們王爺,此事非一時之功, 急也急不得。叫他該睡覺就睡覺,別事還未成,先耗干了自己……” “這話說得好,就該抄下來,讓你自己先每日念一百遍。” 梁太醫接過藥碗:“交代完了沒有?” 云瑯咳了一聲,看著梁太醫手中閃閃發亮的銀針,訕訕一笑,“您老高抬貴手,還差一句。” 梁太醫吹著白胡子冷哼,撂了藥碗,毫不留情一針扎下去。 云瑯悶哼一聲,頭暈眼花倒在榻上:“今夜之事,叫他別多想……” 老主簿守在榻邊,心里緊了緊:“多想什么?” “什么都別多想。”云瑯撐著一線清明,“走到這一步,我同他沒什么不能交托的。今日去找他,無非一時氣不過……” 云瑯咳了幾聲,實在頭暈的厲害,看向梁太醫:“您給我喝的什么藥?” “蒙汗藥。”梁太醫把他按回去,“站著勞力,躺著勞心,干脆放倒了省事。” “我如何不省心了?”云瑯失笑,好聲好氣哄他,“您老放心,我交代好便不折騰了。讓喝藥就喝藥,讓扎針就扎針……” 梁太醫挑著白眉毛:“當真?” “自然當真。”云瑯在他面前躺得溜平,信誓旦旦保證,“絕不像當年——” 梁太醫瞟他一眼,一針朝他xue位扎下去。 云瑯疼得眼前結結實實黑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