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馮宣急了,生怕唯一的救命稻草就這么沒了,忙拉著云妹,讓她帶他去。 云妹興奮的點點頭,興沖沖的拉著他往外跑。 只里正夫人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漸漸皺緊了眉,垂頭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眼眸中劃過一絲銳利,她不認得馮宣,但是認得大燕朝大名鼎鼎的攝政王,倘若不是云家人將他二人救回來,此人便是死在江里,也與她無關。 她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她總覺得這兩個人,會給她賴以生存的村子,帶來大災難。 第四十九章 云妹帶著馮宣一路往山坡上去, 老遠便聽見大雁那“嘎嘎嘎”鴨子似的叫聲,還有一些嘈雜的說話聲。 “哥哥是不是又沒抓到?”云妹隔著一個山頭便開始喊,不一會兒另一頭便傳來氣急敗壞的吼聲:“這鳥死精!” 云妹抱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一邊和馮宣說:“我就知道!這只鳥聰明著呢, 天天吊著我哥哥, 偏不給他抓到,又在我們家房頂上來回飛。” 聽說疾風沒被抓到,馮宣一顆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 催促著云妹快些走。 翻過一個山頭, 便瞧見了在一片大壩上跳來跳去的幾個小伙子, 一只灰白的大雁在他們頭上盤旋,“嘎嘎嘎”的叫聲像極了挑釁。 有個青年眼見捕鳥的法子不管用,氣急敗壞, 信手便拉起了彈弓,他是村子里百發百中的神射手, 他就不信自己會打不中一只鳥。 馮宣眼尖, 一眼便瞧出, 疾風萬萬躲不開這一下,當即嚇得心神欲裂, 食指和拇指合攏放在嘴邊, 吹出一道響亮的哨聲。 疾風聽聲辨位, “嘎嘎嘎”怪叫了兩聲, 便直直往馮宣這頭飛來,那青年不妨這變故,這一下自然是打空了,呆愣愣地看著疾風落在馮宣的肩頭上。 云妹看著在馮宣肩頭上乖順如狗的疾風,恍然大悟:“這是你的鳥!” 馮宣一句話也顧不上和云妹多說, 捧著疾風將它一只腳邊的竹筒解開,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不免有些喪氣。 想了想又把另一邊的錦囊解開,倒出來看了看,里頭的粟米已經所剩無幾,想來應該是半道兒上疾風自己吃了些,還有一團包裹嚴實的絨布。 馮宣撿起來聞,還未湊近便嗅到一股藥香味兒,疾風也聞到了這股味兒,“嘎嘎”叫了兩聲一展翅飛上了半空。 疾風不喜歡這股味道,想來這才是這小包東西得以幸存的原因。 馮宣小心翼翼地展開絨布包,三枚褐色的藥丸子靜靜的躺在里面。 看著這三枚小玩意兒,馮宣忍不住眼角發酸,姜眠秋將東西交給王爺時,他還覺得沒什么用,暗暗覺得太后娘娘多此一舉,可沒想到,偏偏是這多此一舉保住了王爺的命。 那三枚藥丸子,這正是秦宴目前急需的,解毒丸。 云妹站在一旁看著他胡亂折騰,疑惑的問:“你怎么了?” 馮宣掩飾著擦去眼角的淚,不敢看云妹小鹿般真摯純潔的眼睛,輕聲道了謝,吹了聲長哨領著疾風一路往里正家趕。 等他走了幾個漁村少年才圍攏過來,云妹的哥哥云翼,一個渾身皮膚黝黑,卻長著濃眉大眼的少年率先問道:“那是家里那個人?” 云妹踮著腳尖看馮宣跑遠的身影,一邊點頭,滿眼傾慕藏都藏不住:“他才醒不久,他會飛,他還會武功,他拿刀的樣子好瀟灑!” 云翼聽著自家meimei如此夸贊旁人,少年的傲氣讓他滿心憤懣,不屑的說:“那有什么?我們會打漁,可以橫渡岷江,還會打獵,二娃子還會射箭,他那些有什么用!” 說罷,幾個漁村少年便不服氣地應承著。 云妹歪歪頭,白嫩的小臉紅撲撲的:“他能將你們所有人都抓不住的鳥,吹一個哨子,便叫下來,你們能嗎?” 說著,便蹦蹦跳跳的跑遠了,徒留一群半大少年,在原地憤憤不平。 馮宣馬不停蹄的趕到里正家,向里正夫人借了筆墨,也不敢細寫什么,想來想去也只在紙上畫了一只受傷的龍,放進疾風腳邊的竹筒里,又向云妹家里借了小半袋黍米,看著它吃了些,又給它的錦囊里裝滿黍米,才跳上房頂,將它放飛出去。 疾風繞著里正家的房頂盤旋了好幾圈,直到馮宣再次吹哨趕它走,它才“嘎嘎嘎”叫著飛遠了。 馮宣仰著脖子看它越飛越遠,直到連一點黑色的影子都瞧不見了,才揉了揉酸軟的脖頸,在房頂上坐下。 如今王爺昏迷不醒,他無法將王爺交到這群敵我不分的漁民手中,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祈求疾風快些再快些,晚一日,王爺便危險一日,如今僅剩下的三枚解毒丸,也不知能撐到何時。 馮宣嘆了口氣,望著一望無際的蒼穹藍天,他和王爺所有的希望,都在疾風這只傻鳥身上了。 疾風帶著馮宣的期盼飛遠了,上京這頭卻出了大事。 這段時日以來,秦震在上京行事越發張揚,前兩日還曾醉酒擅闖朝會,借著酒瘋在朝會上撒潑,說著一些似是而非的狂言亂語,惹得朝中上下人心惶惶,還險些將龍椅上的秦寰給扯下來。 最后惹得虞妗震怒才罷休,一翻白眼咕嚕暈了過去。 有其父必有其女,秦昭緊隨秦震其后,她的性子驕縱跋扈,與京中的姑娘相處并不融洽,卻在男人堆里很吃得開,時常引得幾個頗有盛名的世家公子為她大打出手。 她雖在姑娘堆里不受歡迎,卻深得趙蔣氏的青眼,逢人便夸上幾句,秦昭又時不時與她踏青出游,幾個慣常捧著趙蔣氏臭腳的夫人,一言一語幾乎將秦昭吹上了天。 這樣一個初見之時,印象便極差的女子,竟在短短的四五個月內,一躍成為上京城中炙手可熱的奇女子。 虞妗冷眼看猴戲,對這父女二人這般出格的行為不置可否,偏偏有些眼皮子淺的不懂事,看不明白眼風,竟還試探著給虞妗遞了折子,無一不透露著想為自家幾個不懂事的求娶秦昭的意思。 宋嘉鈺是個有意思的,一邊在工部忙得腳不沾地,一邊還抽了空帶著幾個紈绔子弟將秦昭耍得團團轉。 秦昭向來來者不拒,并且極度享受這般眾星捧月的快感,當然,相比之下自然是世家公子的追捧更得她的心意,卻也不吝于給寒門子弟一些甜頭。 是以,秦昭除了和世家公子的風流韻事,也時不時傳出一些和寒門子弟踏青同游的佳話。 自從宋嘉鈺下場以后,這點子你情我愿的男女韻事,便多了些不可言說的香艷。 外頭的傳言漸漸變了味道,時而是這家伯爵公子與高陽郡主在天香樓春風一度,時而是那家寒門才子有幸與高陽郡主一親芳澤,更有活色生香的話本畫冊在京中流傳,一時間風言風語傳遍上京。 就連垂髫小兒都知高陽郡主右臀有一枚殷紅小痣,露骨打油詩更是數不勝數。 秦震自然暴怒,抓了好些人試圖殺雞儆猴,可流言已然漫天飛舞,越加遏制背地里越發傳得不堪入耳,在那些販夫走卒的口口相傳中,高高在上的高陽郡主已經不知道被翻來覆去咂摸了多少遍。 宋嘉鈺一擊必殺,已經不需要虞妗出手,秦昭自然而然的消停了下來,關在別宮里再也不肯踏出去半步。 這一關,便出了事。 近日來蔣韶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出了什么端倪,沒事便在御書房靜坐,虞妗攆他也不走,卻坐會兒便又自行離去。 虞妗又苦于身子漸漸顯懷,不敢與蔣韶多拉扯,只能由著他。 這日蔣韶才在虞妗這兒刷夠了存在感,才領著陳放走出御書房,便見青黛帶著一個灰衣侍從,腳步匆匆的往這邊來。 溫聲問道:“這是怎么了?” 青黛屈膝行禮:“下官見過相爺,這位是高陽王的侍從,有要事求見太后娘娘,相爺慢走,下官先行一步。”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往臺階上走。 陳放悄聲說:“應當是攝政王的人動手了。” 蔣韶臉色難得顯露出一絲戾氣:“不虧是攝政王,對于傾慕他的女子,手段也如此狠辣。” 青黛撞進御書房,急聲說:“娘娘,別宮出事兒了。” 虞妗才回過神來,那個灰衣侍從已經跪了下來:“啟稟太后娘娘,我家郡主自昨夜突然口吐鮮血,王爺已經連番請過太醫,郡主卻至今昏迷不醒,王爺聽聞娘娘身邊有一高人,遂派小人前來,求太后娘娘施以援手!” 虞妗敏銳的察覺到一絲不對,秦震就差指名道姓要姜眠秋了,可姜眠秋從不替除她以外的人診治,他的醫術如何,秦震又是從何得知的? 遲疑片刻便道:“太醫署的太醫具是神醫圣手,若是他們都無法醫治,想來也是沒有旁的法子了。” 那侍從連忙搖頭,又一連磕了好幾個頭,帶著哭腔說:“聽說您身邊的姜太醫素有神醫之稱,還望娘娘高抬貴手,大人不計小人過,替我家郡主醫治吧!” 青黛先一步說:“大膽!太后娘娘向來仁慈,又如何會記恨高陽郡主區區幾句小話?你的意思豈不是在說娘娘心胸狹窄,無容人之量?” 虞妗說:“真不是哀家不肯,而是早前姜太醫做為軍醫,隨攝政王出征去了,哀家從哪里去給你要人?” 隨后便三言兩語將他打發走。 看著那侍從哭哭啼啼,猶如天塌的表情,虞妗隱約明白,秦宴走時讓她莫要擔心秦昭,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不知,這回秦昭出事,是好還是壞,倘若秦震狗急跳墻,那該如何是好? 第五十章 沒能從虞妗那兒要來姜眠秋, 秦震在別宮發了好大一通火,望著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秦昭,面上的神情變幻莫測, 映襯著桌面上跳動的燭火, 陰鷙又可怖。 屋外適時響起了敲門聲。 “王爺, 先生同意了。” 秦震被人打擾,本在暴怒的邊緣,誰知卻在聽到這句話時奇跡般的冷靜了下來, 半臉怒半臉笑, 詭異莫名。 一腳踢開床榻邊一邊哭哭啼啼, 一邊小心翼翼替秦昭凈面的侍女,忙不迭的說:“快請先生去書房。”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多余的一眼也不曾給榻上生死不明的秦昭。 傳話的小廝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臉上滿是憐憫之情,轉頭跟著秦震走了出去。 秦震到書房時, 見屋內已經燃起了燭火, 不由得朗笑一聲, 方才怒發沖冠的模樣早已消失不見,此時正面色紅潤腳下生風, 仿佛是由內而外的高興, 簡直和在秦昭房里時判若兩人。 擺了擺手讓小廝守在門口, 竟還抬手理了理儀容, 才推門進去,一邊走一邊說:“本王來遲一步,讓先生久等了。” 書房內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墨發玉冠的素衣公子,正端著茶碗飲茶, 一旁站著個身形矮小,卻一直眉眼帶笑像個白玉團子的童兒。 素衣公子聞聲抬頭,這不是自北地回來,便消失無蹤的王瑾瑜又是誰。 比之在呼延桀麾下有些狼狽的形容,看他如今這副打扮,便知秦震幾乎將他奉為座上賓。 王瑾瑜連話也不曾開口說一句,只對著秦震略微點了點頭,便算是行了禮,有些傲慢無禮的舉動,由他做來卻只覺得賞心悅目。 倒是一旁笑得像個福娃的豆倌,有模有樣的給秦震作了個揖:“豆倌兒見過王爺,”說罷也不等秦震讓他起來,便自顧自的搬著繡凳,在一旁安穩坐下。 一主一仆都這般傲慢無禮,秦震臉上卻無半分氣惱之色,竟還笑容滿面的在主位上落座,一邊說:“先生當真是個性情中人。” 王瑾瑜飲了一口茶,隨即將茶杯輕輕放在幾面上,一旁的豆倌見狀,眉眼彎彎的看向秦震:“我家先生說,王爺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說罷,便笑嘻嘻的湊到王瑾瑜跟前:“先生,豆倌兒說的對嗎?” 王瑾瑜唇角微微揚起一抹弧度,摸了摸他的頭,似是夸獎,一邊對秦震說:“王爺將在下囚于此所為如何,請直言,若在下能幫襯一二,還請王爺在事畢之后,放在下與豆倌一同離去。” 秦震臉上自打進門起便不曾落下的笑意僵在臉上,隨即若無其事一般道:“先生此言差矣,本王請先生來,自然是瞧上了先生的才華,便是事畢之后,本王還指望先生能輔佐一二,何來囚禁一說。” 王瑾瑜冷笑了一聲:“如此進出不得,院外層層把守,還不叫囚禁?” 秦震拿過一旁的白玉麒麟,在手中把玩著:“先生才華過人,若是不能為本王所用,本王自然也不希望先生落入敵營。” 說罷,手一松,白玉麒麟應聲落地,摔了個四分五裂。 “哎呀,可惜,沒拿住,這可是上好的白玉。” 王瑾瑜垂著頭,并未看向秦震,卻知道秦震正一眼不錯的看著自己,他口頭上可惜著這麒麟,實際卻意有所指。 “王爺多慮了,”王瑾瑜撿了一旁碟子上的糕餅喂給豆倌,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一邊說:“在下不過山野中人,只想帶著豆倌過平平靜靜的日子,況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并無敵我之分。” 秦震朗聲大笑:“本王也不與先生兜圈子,本王只問先生一句,倘若這龍椅上坐的是個假皇帝,先生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