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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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在哨崗上看著,使勁睜開雙眼,在混亂中焦急地尋找戚展白的身影。這種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的感覺,宛如凌遲。 而蘇含章卻從容異常,冷眼旁觀著一切,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仿佛倒下去的不是他的死士,只是一個個面粉口袋。 沈黛看不下去,呵斥道:“你這人當真沒有心嗎?你的死士再多,也不可能抵得過小白手上的十萬大軍,以卵擊石有何益處?收手吧!” 蘇含章卻笑了,笑得成竹在胸,陰森可怖,猶如一把帶鉤的刀,在沈黛心里挑起一抹不安。 下一刻,這種不安就得到了驗證—— “圣纓郡主在此,何人敢輕舉妄動!” 一聲暴呵從烽火臺上傳來,沈黛一愣,轉目看去。 幾名死士橫刀架著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走到堆疊如塔的烽火下。 灰燼如絲如縷飄落,映得那女子淚眼婆娑。因人/皮/面具的作用,她容貌與沈黛一般無二,髻上的海棠步搖細顫不已,同她長睫上的那顆淚珠一樣,欲墜不墜。 一聲綿軟無助的“小白”自烽火臺上飄出,只一瞬,便叫戚展白收住了手中殺人的劍。 “不!那不是我!是宇......” 沈黛再忍不住,拼勁全力呼喊,卻被蘇含章猛地捏住下頜,再發不出聲。 她拼命搖著頭,心底暗呼“不要”,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狂沙中猩紅了雙眼,風馳電掣般直奔烽火臺去。 因忌憚那柄架在“她”脖頸上的匕首,他緊緊攥住韁繩,攥得兩手發顫,也始終不敢妄動。 素來雷厲風行的湘東王,竟是第一次在戰場上踟躕不前。 蘇含章眼里終于有了勝利的喜悅,側眸看向沈黛,“這世上再沒有別的女子,會這般喚他了。說起來,這事還得感謝你。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這句‘小白’。” 沈黛完全震住,氣恨地扭頭咬在他食指上。 蘇含章“嘶”聲冷吸一口氣,卻是咬著牙,任由她咬,“咬吧,我現在有多痛,今日都會加倍報復到你的小白身上。” 沈黛雙肩一顫,松了口。 蘇含章慢條斯理地將手從她嘴里抽回,拇指卻憐惜地摩挲她唇瓣,將上頭一點猩紅抹去,“昭昭乖~” 這當口,烽火臺已被將士們團團包圍,劍拔弩張。十萬對十人,勝負毋庸置疑,卻偏偏無人敢動一下。 宇文沁被這氣勢“嚇”到,哭得愈發傷心,纖手無力地在空中伸向戚展白,一聲聲“小白”,喚得人肝腸寸斷。 戚展白策馬向前一步。 臺上刺客弓/弩立時張滿,齊刷刷對準他。當中的死士狂笑著,厲聲道:“狗賊戚展白,你若要救你心愛之人,就丟下你的武器,下馬單獨過來同我們決一死戰!” 戚展白毫不猶豫地丟開佩劍,翻身下馬。 關山越急忙上前阻止,“王爺,萬萬不可!” 戚展白仿佛沒聽見,甩開他的手,將烏騅馬的韁繩丟給他,自顧自目不斜視地往烽火臺上走,每一步都邁得堅決篤定。 “他可真是愛你,可惜,你卻害死了他。”蘇含章哼笑,饒有趣味地問,“你說,他能不能越過那些刺客救下你?” 沈黛苦笑,心底釀起悲涼。 能不能救下,又有什么區別? 救不下,他便會死在刺客們的箭雨中;救下了,宇文沁腰上還束著天火雷,隨時都能引爆。蘇含章這一手是真的狠,只要戚展白認定臺上被劫持之人就是她,那他就只剩一死! 為什么?上輩子她就已經害過他一回,為什么都重新來過了,自己又再次害了他? 痛徹心扉是何種感覺? 碧海倒扣般的夜幕仿佛都在一瞬間,因她的絕望而烏云密布。 望著那決然站在烽火臺上的玄色身影,沈黛腔子里宛如有一萬只刀在同時絞繞橫殺,聲嘶力竭想喊住他,可所有掙扎都被蘇含章牢牢鉗制住。 “你生,我便生;你若去了,我必親自為你報仇,然后追隨你而去。” 當日誓言猶在耳旁,沈黛閉上眼,將淚意忍回去。下定決心后,極速狂跳的心鎮定了許多,她忽然間什么都不怕了,伸手向腰間,去摸索那機括。 卻聽烽火臺上接連傳來數道短促的“啊”,幾個張弓的刺客接連倒地,眉心的飛刀猶在震顫,他們卻都沒了氣。 而第一個倒下的,就是宇文沁! 她還未緩過神,雙目渙散著,愕然盯著戚展白,驚訝道:“小......白......” 咻—— 被一只飛刀生生截斷話頭,刀身徑直洞穿了她的咽喉。 宇文沁張了張口,只有大口大口嘔著鮮血的份,再發不出一聲。 “這世上只有她才能這么喚我,你不配。”戚展白冷聲丟下這話,便轉身離開,連半個多余的眼神都沒再分給她。 沈黛遠遠瞧見,眼里幻滅的希望又冉冉攀升,望著烽火臺上衣袂如玄色火焰般在風中張揚之人,喜極而泣。 驀地平地一聲驚雷,比方才還劇烈的爆炸,就轟然炸響在烽火臺上。 宇文沁竟是在最后咽氣之前,生生拉動了腰間玉帶的機括!眨眼間就將偌大的烽火臺夷為平地。 十萬大軍接被滾滾泛涌而起的煙霧吞沒,只聞慘叫聲,卻見不到半個人活動的身影。 “小白!” 沈黛歇斯底里地大吼,四肢尚還未從爆炸的余震中恢復力氣,卻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竟一把掙開蘇含章的桎梏,發了瘋似的往哨崗下跑。 碎石焦礫擦過面頰,刮出絲縷血腥味,她卻恍若不知。 蘇含章從身后趕來,一把攫住她腰肢,將她截在了半山腰。 “你放開我!放開!” 沈黛使出吃奶的力氣掙扎,奈何男女力量終歸懸殊,她再次落入蘇含章之手。 卻也在這時,一支狼牙白羽箭破煙而來,“咻”地擦過她耳畔,正中蘇含章肩頭,隱約伴著清脆的骨頭碎裂聲。 “啊——”蘇含章始料未及,卻還咬著牙,沒松手。 沈黛微愣,順著箭飛來的方向看去。 恰好此時,天邊最后一抹夜色褪去,日光穿透云翳投向大地,地平線逐漸被染紅。周遭的煙霧沙塵都變得半透明,像夏日輕顫的蟬翼,叫天空瑰麗的色澤勾芡。一半鮮紅如火,一半蔚藍若冰。 戚展白就立馬橫刀站在漫漫塵埃之后,雄姿英發,湛然若神。 目光越過萬人、越過生死,灼灼與她相交。 沈黛看不清他荒煙籠罩下的面容,卻能感受到他臉上的微笑,帶著一種寶貝失而復得的釋然和欣喜,直直烙進心里。 “小白!” 沈黛雙眼驟亮,歡喜地喚了聲,正待過去,腰上忽然一緊。 蘇含章挾了她,翻身上馬,揚鞭俯沖下山,直闖進黑鐵般的潮水當中。 晨光耀亮鐵甲,數千支弓/弩從四面八方對準這里,鐵鋒棱角在朝陽下折射出令人膽寒的光。 蘇含章不緊不慢地拔掉肩頭的箭,鮮血汩汩涌出,他恍若不知,迎著周遭洶涌的敵意,從容催馬至戚展白面前,聲線如冰,“湘東王,別來無恙。” 戚展白冷聲一哼,目光漠然掃過他,便凝目定在了沈黛身上。 蘇含章也不惱,順了他的意,捏著沈黛的下巴抬起,笑容輕慢,“是真是假可看清楚了。若是看清楚了,我可就要提條件了。你死、她活;還是你活、她死,王爺選一個吧。” 沈黛扭身掙扎,他只扣緊她腰間的玉帶,垂眸沖她冷笑。 方才的爆炸,沈黛是親眼目睹了的。宇文沁那條的腰帶,就足以將偌大的烽火臺夷為平地,更何況她這條?戚展白現在就在她面前,她不能冒險,只能罵一句:“被逼!”乖乖停下動作。 蘇含章并不以為意,視線轉向戚展白,指腹拍了拍沈黛的臉,悠然問:“王爺可想好了?” 氣氛一瞬凝固,偌大的營地,數萬人馬,硬是沒人發出一聲。呼嘯往來的風,都自覺繞了道。 “且慢!” 突然間,人群中有人揚聲打破寂靜。眾將士紛紛向兩邊散開,留出中間一條通道。 沈岸和沈知確一并上前,兩人中間還夾著個戰戰兢兢的女子。 沈黛定睛一瞧,竟是那日她被困語海樓,遇見的那個啞女! 緊緊扣住她下頜的那只手,很輕地顫了一顫。 很輕,卻很清晰。 沈黛還未來得及細想里頭的緣故,就聽沈岸高聲道:“大殿下,用你親生母親的性命,換我女兒的性命,值也不值?” 作者有話要說: 高估我自己了,以為這星期正文能完結的_(:3」∠)_ 第60章 “大殿下, 用你親生母親的性命,換我女兒的性命,值也不值?” 一句話讓周遭氣氛再次凝固。 在場將士大多只知蘇含章苦求東宮之位不得而起了反心, 并不知曉蘇含章的身世, 聞言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沈黛比他們要好些。 那日聽了太后的夢魘,她的確想過, 這位啞女會不會就是“珠兒”,戚家那位下落不明的頤珠夫人。但畢竟沒有證據,她再懷疑, 也只能作罷。 眼下猜測果然成了真,她也驚訝了一瞬。 無數道驚詫的眼波縱橫交錯, 自四面八方而來。頤珠夫人許久沒受過這樣的打量,一時間無法習慣, 往沈知確身后躲,只露出一雙同蘇含章相仿的眉眼,越過沈知確的肩膀,偷偷打量馬上之人。 鳳眼里閃著期待而欣慰的光,耀眼得能蓋住穹頂的太陽。瞧見他肩上傷口還在淌血, 那抹期待便化作了nongnong的心疼,催得她下意識抬手往前邁了一步。 蘇含章卻跟躲瘟神一般,勒馬連退三步, 蹙眉凝睨著沈岸, 連眼角都不曾對頤珠夫人抬一下。 清晨的陽光逐漸驅散煙霧, 鋪滿整座營地,將眾人的面容都映照得清楚。只有他身上始終籠著一團霾云,神色淡漠,瞧不出分毫情緒, 像是被冰凍住的人。 頤珠夫人的手瞬時僵在半空,那片霾云也趁機掩去了她眼里的光輝。歉然地瞧蘇含章一眼,她便垂首退了回去。 沈岸冷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老夫雖閱人半生,卻自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大殿下還能踐行這句話的人。” 蘇含章亦笑,“國公爺才是我平生見過的,最能虛張聲勢的人,隨意從街上找個婦人,就敢扣上我母親的名義,讓我乖乖交出這么重要的人質。”他不屑一哂,“憑什么?” “憑什么?”沈知確聽不下去,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鼻子斥道,“她可是你的親生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你,險些血崩喪命,你難道......” “我母親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