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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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卻只輕慢地吊了下眉梢,“不勞二殿下費心,即便沒有您,姑母、爹爹,還有王爺,他們也已經幫我出了這口氣。二殿下若有事尋我,直說便是,這般事后諸葛亮、搶人家風頭的做派,可委實不配您這尊貴的身份。” 蘇元良臉上的笑頓時僵住,想獻殷情是真,有事尋她也是真。 這幾日,他的確是常往北鎮撫司跑,倒不是為了沈黛,而是為了自己。也不知怎的,最近他手底下得力的人手,無論明的還是暗的,都接連遭設計,一個兩個全進了昭獄。 他氣急敗壞去問緣故,可那指揮使卻一直在跟他打太極。若說身后沒人指使,他是一萬個不相信,隱約也能猜到是誰。 放眼整個大鄴,除了戚展白,誰還有這本事和膽量,敢同他叫板?偏偏,自己還真拿他沒辦法。 屋漏偏逢連夜雨,前兩日沈家夫人進宮同皇后敘話,話里話外都在暗示退親。可太子之位還沒到手,這門親事如何能退?偏生這節骨眼,戚展白又上沈家提親,這不是公然打他的臉嗎?他如何忍得?所以才走這一趟。 小不忍則亂大謀,無論今日受多大氣,他都必須將這門親事敲定! 平了平氣,蘇元良又和煦笑開,目光在她身上掃了遍,驚艷之余,還裹著nongnong的憐惜,“關在這里,你受委屈了。不過放心,我定會盡全力說服國公爺,早日接你回京,娶你過門!” 說著,他又拍了拍手,八個內侍應聲抬上一頂轎攆,看形制,他是把自己皇子的轎子讓出來給她了。 “這幾日你在這吃苦了,我心疼得緊,處理完手頭的事就趕了過來。你坐這轎子,我走路,帶你下山逛逛。我已在豐樂樓訂了席面,全是你愛吃的,還有那新出窖的照殿紅。你不是最喜從頂樓俯瞰底下的燈市么?走,我今日就帶你去瞧個過癮!” 他說得眉飛色舞,沈黛卻只看出一番虛偽,興趣缺缺地擺了擺手,正要拒絕,身后卻有人幫她應了,“難為二殿下這一番良苦用心,我們不受,委實說不過去。” 戚展白撣了撣衣袍上的木屑,昂首闊步走來,攜了沈黛的手,甜甜蜜蜜地并肩坐到轎攆上,一點兒沒跟蘇元良客氣。 蘇元良直著眼睛,茫然不知發生了什么,轎子都已走出去老遠,他才將將會過神。 這家伙怎會在這兒?看這親密的模樣,他們怎么也一塊這住了有幾日,自己竟一點也不知道?不是,他是要請沈黛去豐樂樓吃席沒錯,可他什么時候請戚展白了?! 嘿,他上個哪門子的轎!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我上個你門子的轎。” 第20章 豐樂樓位于帝京最繁華的街市,素有七十二酒樓魁首之美稱,一日的流水可抵尋常人家一年的開銷。 天色將昏未昏,街市各處紛紛升起燈火,錯落著一路瀲滟蜿蜒向舟橋另一端,仿佛銀河跌入紅塵。倘若這時候有神仙從天上飛過,定也會由衷感慨一句:“好一個熱鬧的煙火人間!” 轎子才在酒樓門前落定,掌柜的和店小二就跟瞧見了親爹一樣熱血沸騰,滿面堆笑,迫不及待出來迎接。 見戚展白扶著沈黛的手從轎上下來,蘇元良卻同隨行的內侍一塊,在轎子后頭追出一身汗,跟剛從水里打撈出來似的,他們又都呆若木雞。 “二殿下瞧著,似乎快不行了。”戚展白漫不經心地轉著拇指上的虎骨扳指,睥睨道,“本王最近正好在訓練新兵,殿下若有興趣,大可過來報名。本王定竭盡所能,幫殿下強健體魄。” 一句話說得陰陽怪氣,還故意把“不行”兩個字音咬得極重,罵誰呢? 這里本就是鬧市,人流往來如織,入夜后就更加熱鬧。大家聽見這動靜,不由自主望過來,男人不行,太慘了。看這衣著打扮,他身份應當還不低,那就更慘了。 原本好奇的目光就這么帶起幾分同情,腳步都慢了許多。 蘇元良氣歪了嘴,奈何氣還沒喘勻,想罵又使不上勁兒,只能跟個猴似的杵在路中間被人圍觀。好不容易蓄足了力氣,剛蹦出個“戚”,眼前就冷不丁轉起了金星,不得不撐著內侍的肩方能勉強站穩。 背弓下來了,手也扶在了腰上,大口大口倒氣的模樣,倒真像是腎精虧損過度。 不行。 沈黛捧著袖子暗暗發笑,悄悄瞥了眼身旁的男人。 自下轎之后,他就一直站在自己斜前方,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可細瞧就能發現,他單薄的唇瓣抿成了一條線,袖底下的拳頭始終沒松開,儼然一只老母雞護著絨毛未豐的小雞仔,誰敢上來跟他搶人,他就敢將那人當街生吞活剝了似的。 沒想到啊沒想到,目下無塵的湘東王也會吃醋,酸勁兒上來,能撩倒一整條街! 掌柜的一勁兒給她哈腰作揖,笑得為難,沈黛明白他的不容易,幫他打圓場,扯了扯戚展白的衣袖道:“走吧,我餓了。” 戚展白這才收了氣勢,牽了她的手上樓。 * 席面安排在酒樓頂層,還是天字一號房,正對底下戲臺,開窗就能瞧見護城河全貌。千金難求的好位子,憑他哪般達官顯貴都需提前數月才有望訂到。 不得不承認,蘇元良做人雖不怎么樣,但論“享受”二字,他說第二,就沒人敢自稱第一。 關山越有話尋戚展白說,沈黛便先進了暖閣。 護城河兩岸正招呼著放煙火,她提著裙擺小心站上窗邊的小階,扶著窗沿往下瞧。夜風撩動她烏發,絨絨似一團臥云,纖影婀娜,衣袂飄舉,單調的軒窗立馬風景如畫。 蘇元良換了身干凈衣裳回來,瞧見這幕,不禁心猿意馬,上前笑盈盈問:“昭昭可喜歡這里?” 沈黛眼皮一掀,“嘁”了聲,轉身去圓桌邊坐好。 蘇元良也不生氣,美人就是美人,翻白眼也比旁人好看。 心里更癢了,他舔舔嘴角,扯了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朝掌柜的招手,口氣豪邁:“去,把你們那新出窖的照殿紅端上來,再加一碟橙釀蟹,清酒醉蝦,和清蒸刀魚。” 邊說邊轉向沈黛,手搓著膝頭,笑容殷情得能掐出水來,“他們酒樓新招了廚子,最擅長做這些魚蝦,等菜上來你嘗嘗,若喜歡,我便做主聘了那廚子,送去你府上,如何?” 他笑得越殷情,沈黛就越覺惡心。 衫子底下兩條藕臂冒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一句“不必”剛到嘴邊,頭頂就蓋下一片黑影。 不知何時,戚展白已經回來,“吱吱呀呀”扯了椅子,霸道地橫插進兩人中間。地方窄塞不進去,他不由分說,抬腳對著蘇元良的椅子就是一踹,紅木椅子腿登時瘸了半截。 “哎喲!” 蘇元良反應不及,摔了個大馬趴。痛意扎著尾椎骨,大剌剌往上冒,他疼得倒抽冷氣,腮幫子都快吸到牙上。 內侍和店小二忙上去扶人,戚展白只冷冷斜他一眼,撣了撣下擺并不存在的灰坐下,不慌不忙道:“來份糟鵝掌信,雪底芹芽,糖腌的玫瑰鹵,和一份奶油松瓤卷酥。” 全然沒將他這個皇子放在眼里。 蘇元良沒好氣地甩開內侍,沖過去想揍他一頓,可轉念一想今日的目的,又不好發作,只得打落牙和血吞,重重拍了拍衣上的褶皺,譏誚道:“想不到王爺一個大男人,竟也跟姑娘一樣愛吃甜食,就不怕那天被這些糖啊蜜啊的浸壞,拿不動刀?” ——變著法兒地反罵他:“你才不行!” 戚展白輕哂,“本王是不愛吃,奈何昭昭喜歡。” 視線隨話頭一道轉落在沈黛身上,眼波深情款款,比他點的甜食還膩人。 一句話,就把蘇元良堵得啞口無言。 他原是想借這話激一激戚展白,讓他跟自己動手。這樣,他就有理由調動身邊的精銳,讓他們為自己報仇。可現在仇沒報成,還反送了這廝一個討好人的機會,真是……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痛苦,抓心撓肝,比摔屁股蹲還疼上數倍! 那廂沈黛也驚得不輕。 大庭廣眾之下膩歪,這還是頭一回,且還是戚展白主動的。都說這家伙最是穩重、沉得住氣,爹爹這般看他不上,對他這點也贊不絕口。 可現在倒好,穩重沒了,氣也飄了,竟跟人較這勁兒,還是跟蘇元良。見她不回應,他還一個勁兒使眼色催促,在桌底下扯她衣袖,哪里還有個王爺的正經模樣? 根本就是個三歲的孩子! 沈黛忍俊不禁,把玩著酒杯裝沒瞧見。掌柜的問她想點什么菜,她搖頭道:“不用了”,這才嫣然回眸,嬌嗔地睨他一眼,“我愛吃的都已經點了。” 戚展白這才放了心,嘴角壓不住上揚。 掌柜的應了聲“好嘞”,轉身要走。沈黛想起什么,忙叫住他,“方才說的橙釀蟹,清酒醉蝦,還有清蒸刀魚統統都不要,他吃不了這些。” 說完,她又攢起眉,對著桌上已經備好的席面指點起來,但凡沾了點腥味的都叫撤了,神色嚴肅得像要上戰場。 戚展白把玩著酒杯,懶洋洋垂眸覷著,嘴角含了一抹和煦的笑,春風化雨般溫柔,大有一副天經地義享受別人疼愛的甩手掌柜做派。沈黛不小心碰翻酒杯,他卻能及時伸手幫她扶住,隨手勾了她鬢角碎發,抿到耳后,寵溺地責備,“你仔細些,別傷著。” 沈黛隨口“欸”了聲,眉情眸色柔軟嫵媚,卻并不抬眼,繼續莽撞地忙活她的。 左右有他護著,她就是能心安理得地莽撞一輩子。 兩人配合自然,不像才剛和好,更像一雙早已攜手跨越半生的伉儷。周遭的空氣,都流轉著一種難以言說、唯有他二人才知曉的曖昧。 蘇元良看著,眼里逐漸浮起一片落寞。 戚展白不能吃魚蝦,她就讓撤了?她可還記得,他很愛吃這些!她怎能忘了呢?她不該忘的!過去每次吃席,她都會興致勃勃地幫他點滿一桌,怎的今日卻成了這樣?! 之前無論她如何拒絕自己,他都能一笑而過,只當是她在跟自己撒嬌。 可這回,親眼目睹此情此景,他才真正覺察到,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 真奇怪,明明最開始接近她,不過是為了名利,失去了也不會難過。但心口怎的就這般疼? 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將曾經屬于他的關切和偏愛一點點從心中抽離。 可到底是心有不甘。 “昭昭,今日我尋你過來,其實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想當面告訴你。” 外間起了一陣陰風,暖閣四角的料絲燈光暈搖擺不定,蘇元良的臉在明暗間不停交替,笑容沉進眼底,深情又詭異,“我已向父皇請旨賜婚,父皇也已允準。不出意外,圣旨明日便會送去府上。” “昭昭到時,可千萬要記得謝恩啊。” 話音落下,伴隨一聲筷箸墜地,沈黛臉色刷白。 暖閣內頃刻間闃然無聲,輕松氣氛沉淀下來,像被人灌了水銀,凝塞不通。風驟然變大,檐鉤和風燈的掛鉤摩擦,吱吱扭扭的聲音在萬籟俱寂時異常清晰,仿佛就絞在她神經上。 圣旨下來,就非嫁不可了。 連爹爹都救不了她…… 努力了這么久,好不容易才窺見點曙光,卻要因為他一句不咸不淡的話而功虧一簣?她雙耳“嗡嗡”,接受不了,霍然拍案而起,“你!” 一下起得太猛,她眼前黑了一瞬,腦袋昏昏的,人跟著踉蹌欲倒。 蘇元良頗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得意地翹了唇,大剌剌伸手,欲一攬芳澤,卻被一道走電般的狠力重重拍開,白皙的手背像被火燎過,瞬間紅腫大片。 “戚展白你放肆!” “放不放肆,二殿下可管不了本王。” 他一聲未落,戚展白一聲又起,字字鏗鏘,絲毫不給他喘息的余地。 四周又沉默下來,無聲的對峙,像是昆侖山上冰封千年的雪,寸絲寸縷都是殺人的戾氣。 “你說,不出意外,明日圣旨便會送去顯國公府上?” 戚展白擁著沈黛,憐惜地拍撫她后背,轉目望向蘇元良,溫柔似水的眼波便凝結成了冰楞,直要將他五臟六腑都生挖出來。 蘇元良擰眉,正琢磨他話里的意思,卻聽他不屑一哼,陰冷的游絲從他唇畔滑過,那一瞬,仿佛沙場修羅重現。 “那若是,出了意外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沒寫完,我實在太困了,下章繼續吧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