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他們原本算好了話術,層層說開,若是池小秋尚利,自然是想掙出個誥命,做管夫人,若池小秋只愛人才,必定想讓鐘應忱前路順遂。 不想胡夫人偏遇上了對手。 胡家生氣,惠姐更生氣。 她憋了許久的話,憤憤然叨咕了一路。 “欺負人呢!原先鐘哥兒連秀才也沒中時,那些動心思的人都在哪呢?一茬稻沒下秧苗便想占了收成,一缸醬不撒鹽就要撿泡好的拿去,哪有這樣的好事??” 池小秋不言語,惠姐側首看去,她神色平靜,喜怒未辨。 他們下午原本約了匠人要將新院子的圖修訂妥當,這會已然誤了時辰,他們加快腳步,方轉到了鋪子門前那條路上,便見一個人抱著頭被人沒頭沒腦追打出來。 他一邊哭一邊擋臉,池小秋還是看清楚了。 這不是那個她不想承認的便宜前姨夫,涂大郎? 再看那鍥而不舍揮著燒火棒追在后面揮打的…池小秋有些呆了,連喚出的聲音都磕磕絆絆的:“二…二姨!” 涂大郎聽見“二姨”,渾身打了一個哆嗦,一轉頭,望見池小秋,幾乎魂魄飛散。 一個已打得他渾身都疼,再添一個力氣大的池小秋… 只這般一想,他渾身的骨頭便嘎吱咔嚓一起劇烈的疼痛,求生的本能給他軟了的腿腳注入了力量,嗖得一下跑得沒影沒蹤。 韓玉娘追不過,將燒火棒往地上一撂,呸道:“再讓我見你過來,打折了你的腿!” 池小秋愣愣地,直到彪悍版的韓玉娘一把摟了她過來,上下摩挲了一遍,,才道:“又瘦了,二姨給你帶了好東西來。” 這時才像是她之前熟悉的樣子了。 韓玉娘將所有帶來的衣裳鋪開,滿屋都如同裁了天邊云霓,潑灑顏色,燦爛光彩,池小秋見這十幾種料子,方才信了,韓二姨當真是去做了繡娘的教習先生。 其中尤為出色的是一套大袖衫,極為講究的制式,正紅的顏色染得莊重華美,料子上好,看著厚重摸著卻透氣,上面花色繁復,鴛鴦合游,龍鳳呈祥,不知怎么繡來,金線壓邊,鎖住了一整片耀眼輝煌。 自她去年得了這一匹好料子,就開始忙著給池小秋趕制嫁衣,繡了將將半年才繡到一半,一接著池小秋說定了九月成婚的消息,又推了些活,經夜不休趕工,才算是繡成了。 “這還留了兩針,得你自己來動手,以后方能和和美美。” 韓玉娘將小秋摟在懷里,像搖著一個小囡囡,自傲自得:“我家小秋出嫁,必要有最好看的衣裳,最好看的首飾。” 她將置辦的東西一樣樣都拿出來:“等到了六七月上,你便得少出門了,在家里多養養。二姨知曉你自家會賺錢,可姑娘出門子,娘家人不辦東西,要讓人說嘴的。二姨攢了四五年,除了衣裳箱籠,還能留下六百兩給你壓箱底。” 韓玉娘變了許多,總是笑如春風,沒了苦相,行事也利落許多,好似又沒變,依舊總想著摳出每一點東西留給她。 池小秋拉了她起來:“今兒正好鐘哥從學里回來,我給你們做些好吃的。” 她囑咐廚下人蒸飯的時候,多留了鍋巴,便是預備著一道新菜。 鍋巴自帶天然米香,吃來格格作響,口感酥脆,最襯澆頭。 剝出的蝦仁微紅嫩彈,豬rou選幾乎凈瘦的,下鍋輕油翻炒熟透,焯過的蘑菇絲加入高湯后,再調入各色調料勾芡,直至湯汁濃稠,咸鮮之味飽滿,再入豬rou絲蝦仁青豆,芝麻油從碗口細細一線流入,再轉上幾圈,上面的澆頭就已經齊備。 澆頭的湯汁在暖鍋里咕嘟著,鍋巴下油鍋繼續炸到金黃酥透,大勺舀了澆頭,往鍋巴上一扣,就聽得嘭得一聲,十分熱鬧。 除了這一道油多些的,其他多為冷盤,煮好鹵透的牛rou顏色深紅,旁邊放著的蘸料比這rou還要豐富多彩,灑了芫荽的蒜泥芝麻油碟,頂著一撮紅綠辣椒圈的甜醬,精心炒制出的辣油,小小青白瓷碟子擺了一圈。 倒座房里的糖醋蒜剛又出了一缸,腌好的糖蒜模樣不甚好看,但只要一聞,酸味就能讓人留下口舌生津,咬在口里時,酸甜味直透到喉間,蒜本身的辛辣味道得以中和,變得柔軟少了沖勁,達成恰到好處的平衡。 自家吃飯,幾碗幾盤幾熱幾涼得規矩便不講究,池小秋只按著各人口味,做合適這不涼不熱的天氣里,大家都愛吃的。 小齊哥見又有了他整日惦記的菜色,來去面如春風,十分欣喜,招呼起客人更加賣力,就等好早些得閑去吃飯。 與之相對的,惠姐做菜學不會,燒火的手藝日漸爐火純青,只是柴火越燒越旺,她的臉越燒越黑。 池小秋還忙著蒸一種特制米糕,鐘應忱呆不到晚上就得回去。這東西還能放些時候,早上溫書的時候,吃上一塊,又或是加在熱水里化成粥,都是極養胃的。 “做什么做!你這邊為他忙前忙后,旁人卻為他來找你的事!”她憤憤然質問:“你便不生他的氣么?” 池小秋手下不停:“生他的氣作甚?我應的人是他,不是別人。” “他要是真應了那個胡家…” “鐘哥做不出這樣事,”池小秋從容將米粉撒在案上又鋪開:“我應的是他,與旁人都無關。” “且這樣的事,講究兩相情愿,鐘哥可不會情愿。” 惠姐還是生氣,她把燒火柴火一扔:“反正不給他蒸飯!” 迎面正見鐘應忱回來踏入廚下,惠姐一翻白眼,沖他哼了一聲,摔手出去了。 她雖與鐘應忱見得少,卻還從沒這樣失禮過,鐘應忱奇怪:“她這是怎么了?” 池小秋想起明日便是書院月中考試,便不再跟他說起此事,只道:“生氣呢,先吃飯。” 韓玉娘去喚惠姐吃飯,卻得她一句:“鐘大爺在那呢,我可不去!” 素無交集的兩人怎么就杠上了呢?惠姐不等她問,便將今天在胡府吃下的一肚子飽氣,盡數倒了出來,說給了韓玉娘。 韓玉娘沉默片刻,輕輕拍她的頭:“好了,這事說到底,鐘哥也并不知曉,氣他作甚?”又哄得惠姐回了飯桌。 她看著若無其事,心里卻早已思量了許多遍,到了午后,趁池小秋去了后院的功夫,韓玉娘將鐘應忱請到了偏僻處。 “二姨何事?” 鐘應忱待她一向尊重有余而又親近不足,韓玉娘也不去管他板板正正的語氣,只將上午池小秋在胡家遇著的事,跟他盡都說了。 不過只一年,年前的少年愈加穩重,豐神俊茂更勝往昔,卻也更捉摸不透。 韓玉娘掂來掂去拿不定主意,又怕自己多管,可若是不管,她也舍不得池小秋平白受氣,只能覷著鐘應忱臉色。 他聽了此事,久未開言。 半天,才慢慢道:“多謝二姨。” 他話語平淡卻溢著寒氣:“此事,竟是我錯了。” 第158章 如何了結 胡夫人到底是經過風浪的, 她知道自己這女兒自小慣嬌得心高氣傲,一邊勸她道:“不管此事最后如何得成,你都不許當著旁人面給那池姐難堪!” 她加重了語氣:“尤其是對著鐘相公!” 胡小姐看母親被氣得面容枯黃, 還在為自己打算, 心里不服:“她那樣氣性兒, 等嫁過去,別人看著哪里知道誰…” 到底未嫁女兒, 她紅了臉,含著怒氣咬唇道:“哪里知道誰大誰小。” “你便慣著她, 慣得旁人都知道她張狂你賢惠, 鬧著旁人都指指點點,你看看那時夫婿是站你這邊還是你那邊!”她恨鐵不成鋼,輕戳女兒腦門:“自小教給你的道理都去哪里了, 這么大了該懂事了, 倒在這最簡單的道理上面栽跟頭!” 胡小姐垂著睫,眼中慢慢蓄起了淚:“娘, 我也不知道。”她嗚嗚咽咽道:“我…我只要一想到…一想到那個池姐, 我就,就心里難受…” 恍然一面, 少年松林之風,便映入心底,等夫婿這兩個詞模模糊糊映出了具體的意象,她忽然對著自小慣而從之道理, 起了十分厭惡。 胡夫人心疼,輕拍她脊背道:“現在八字還沒一撇, 你想再多也無用。婚事都尚未做定,哪有什么日后。” 胡小姐這時方想起事情進展, 她紅著眼圈拉著母親衣襟:“娘,你、你說,鐘公子他,可、可會…” “既是池家不識好歹,那便直奔了鐘家去,”胡夫人顧憐女兒,又想起池小秋可惡處,咬牙道:“那丫頭是個沒見識的,鐘公子既能中解元,總該曉得這些道理。” 她愿意縱著女兒這心思,不全為心疼子女,還因十幾歲的解元,確是個值得投資的一個好機會。 可等胡家遣人往外轉了一圈,便見小廝期期艾艾回來,說不出囫圇一句話。 胡小姐心急:“是鐘公子不愿來么?” “這卻不是…” “那便是不同意婚事?” “小的哪配和鐘公子說這個。” 胡小姐不顧母親幾次勸阻眼神,繼續逼問:“那他怎的說?” 小廝噗通跪下道:“小的…找不到鐘府在哪啊!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栽在了第一關。 “蠢材!鐘相公自中了解元,柳安許多人都識得,你便不能費嘴去問上一問?” “小的也問過,可他們都道,不是在池家院子,就是在池家食鋪,哪里都能碰見池家那個姑娘啊!” 胡小姐現下聽見池字便覺得厭煩,摔了杯子氣道:“那你便去食鋪,假充客人,單請了他出來!” 胡家小廝諾諾領命,轉頭就在池家食鋪碰了釘子,小齊哥一雙眼睛比針還尖利,只笑盈盈道一句鐘東家不管事,便將他擋了回去。 此后,食鋪里所有人好似盯緊了他,一進來到處都有人攔,哪里都去不得,更別提什么找人了。 “定是那個池姐兒從中作梗!”胡小姐心煩,走來走去:“他一出門必有人曉得,怎么能看不見?” “請了孫嬤嬤進來!”胡夫人吩咐,回身跟胡小姐道:“你坐下!這般沉不住氣!孫嬤嬤一貫做事妥帖,讓她帶了人,去四羲書院!” 胡夫人雖下了這個令,臉上卻火辣辣的。這樣堵人,真是不合規矩,是她從未做出的事。 可若是能得了鐘家這個女婿,以后說不得便能成就一段機緣,家中男丁若要入仕,也有了護持。 她可是聽說,柳安城里,對鐘家有些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數。 胡夫人心中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只顧著派人上山,卻不知,此時,正在四羲書院的兒子,新同一人結下了梁子。 “你去和丁小班的人較什么勁!”高溪午抱著書,看不懂鐘應忱的走向:“你這般,小心落得個咄咄逼人的名聲。” 鐘應忱平靜無波:“我如何咄咄逼人?我與他年歲相同,他還要比我大上一些,且論典辯文也是切磋學問,還能助他尋著哪些東西掌握不扎實,加以復習,豈非好事?” “騙個鬼呢!你難道不知他祖父頗有些名聲,那小子又最是自矜,你在這講學的時候破了他的策論,不就是扒了他的皮,于他羞辱更甚!你這平白結怨,又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讓他好生補補疏漏,多加進益。”鐘應忱說出這句話時,高溪午打了個抖:“你、你能不能別沖我這樣說話,我可是沒得罪過你啊!” 他這樣一說,忽然醒悟:“他何時得罪的你?不該啊,他還未中舉,日常同咱們并不在一處就學…” 鐘應忱不語,將手上的墨漬擦干凈。 他自是沒得罪,可他的姓卻得罪了。 誰讓這孩子姓胡,偏巧還撞在他跟前了呢? 高溪午又往旁邊跳了兩步:“我…我還是離你遠些…” 這個鐘小子越來越可怕了。 “我還有些事要托你,你們家既是開南北雜貨的,可認得姑蘇那邊的好木匠?” 高溪午得意洋洋道:“你這是問對人了!我娘近日已尋著了,要辟出新屋子打整套的家具,給我娘子做主院,花色都是新出的,樣式巧意頭也好,我便勻出幾個圖來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