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你不能走。”鐘應忱義正辭嚴:“這篇文章你還沒會背。” 他這么一點頭,看著更是危險,池小秋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我不走。” 醉酒的人還是不要這高樹上呆著最好,池小秋一邊扶住他,一面哄道:“我們下去再背。” 鐘應忱很高興,應得也大聲:“好!” 池小秋先跳下樹,正在犯難如何將他弄下來,就見他一只手學著她拽住了樹干,也跟著縱身一躍。 一時間,池小秋只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她行動比心思快,忙去接他,兩人在草中滾了好幾下,池小秋一邊要起身一邊查看他全身,緊張道:“可折了哪里?” 他們這處偏僻,秋草枯黃卻深,尋人都難尋。 鐘應忱卻賴在那里,順道壓著她也不得起身。 他兩手撐在草中,半支起身子,認真看她,忽然問出一句:“你是誰?” 池小秋依舊跟他較著勁,還待要哄他,想辦法挪起來,卻見他思索了一會,忽得一笑:“你是小秋。” “你是小秋,”他又說了一遍,輕輕的吻落在她額間、眉眼、鼻尖處,而后越來越密,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 最后,他緊緊摟住了池小秋,兩手牢牢扣在她的腰上,生怕她掙脫出去,大聲笑道:“你是我娘子!” 第150章 麻豆腐 比平日的鐘應忱還要難纏的是誰? 是醉酒的鐘應忱。 從南橋到安華橋大約要走上一個時辰, 但若是帶著一個走路不聽話的鐘應忱,大約要走上半天了。 “我們去哪?” “回家。”池小秋答得有些冷漠。 并非她鐵石心腸,任誰回答同樣的問題第二十三遍, 也不會比她更熱情的。 “我要回你的家。”鐘應忱站定了不走。 “回咱們的家。”同樣第二十三遍的回答。 “剛才的文章, 你背到哪里了?” 池小秋腦仁心肺一起疼起來, 她站定憤憤瞪了鐘應忱半晌,卻見他只是笑彎彎的, 兩只手牽著她一根指頭,怎么也不放。 “呼——” 池小秋泄出一口氣, 只能又牽他往回走。 這回便牽不動了, 不但不動,還在往另一處掙。 “聽話,回家, ”池小秋的耐心即將告罄, 但鐘應忱并未聽出,他興高采烈直奔新開的一家書坊, 快得根本攔不住。 “你家可有新進的歷書?”他大聲問。 買書的僮仆無端被人捉住, 池小秋趕忙拉走鐘應忱,才道聲歉, 他已又尋了柜臺上的人又問:“可有新的歷書?” 這回問對了人,掌柜納悶看他一眼:“有,下午才新到的。” 不管鐘應忱請不清醒,只要有能付錢的人, 這書便可賣得。 池小秋拖他出了書坊,哄道:“好了, 快回家看罷。” 鐘應忱死攥著這書不放,就賴在路邊, 拽不動,他展開書,對著燈籠貼近了有確認一遍外面的書封:“年后的歷書,年份沒錯罷。” “沒錯,走…” “等等!等——我一會兒!”鐘應忱就站在昏暗的燈下,開始仔仔細細的翻。 “回家再翻也使得…” 鐘應忱不答,他連醉酒都能將書翻得極快,有時停下,琢磨片刻,卻又搖頭。直到池小秋快說完了一車子的好話,他忽然捉住她衣襟,歡天喜地指著一張給她看。 “我找到日子了!”他幾乎要手舞足蹈:“九月十五,適宜嫁娶,上吉!” 池小秋一時哽住,眼里竟有些發熱。 她拿過歷本,也笑著點頭:“是個好日子!我們回去把日子添上。” 鐘應忱這場酒醉醒后便全無蹤跡,他還詫異:“我是在看戲時睡去了么?” 他看看自己周身,有些歉意:“將我送回來費了不少功夫吧。” “不費功夫,費口水。” 池小秋揶揄著,將他推到書案旁:“寫字賠罪。” 她這紙筆鋪得笨拙,鐘應忱目光落定在朱紅灑金箋上,手里被塞了筆:“九月十五,寫罷。” 腦中好像閃過什么,這個日子聽起來便讓人無端熨帖,他還有些猶疑:“看過歷書了?” “你看的,我覺得甚好。”池小秋學著他的口氣,見那字跡將紙填滿,再無空缺,歡歡喜喜捧起來看了一遍:“這便定下了。” “那是自然,”鐘應忱用指腹一點點撫過箋上紋理,凹凸不平的觸感讓人心安:“ 訂者定也,便是想反悔也是不成的。” “你放心,”池小秋攀上他的肩,手攏在他耳邊,小聲道:“我不反悔。不過——” 她將自己那份紙箋收好,笑盈盈道:“以后家里,你是莫要想尋到一滴酒了。” 畢竟這滿腹的文章放于鐘應忱肚里時,是惹人愛的,可要總是從他口里挑了來讓人背,那便是惹人厭了。 有了這封婚書,別人不覺怎樣,鐘應忱來往小院都少了許多顧忌,再加上年節時分,一個不必上學,一個不必往店里去,正有許多時間在在一起消閑。 看得薛一舌直瞪眼。 他本是想趁著池小秋在家時候再抓她多教些菜來,不想鐘應忱每天寸步不離,費去池小秋許多心思。 誤著他的徒弟,還嘗著他的菜。 薛一舌郁郁數日,心里晃過一個主意,再出來忽而臉上帶笑:“今日便教你道北邊的新菜,你必定從未吃過。” 只要一說到新菜,池小秋的反應都是最強烈的。 薛一舌有時看她的模樣,便仿佛春日里一棵竹子,在想盡一切辦法,抓住一切機會,能破土而生,節節拔高。 頗有云娘子的勁頭。 薛一舌笑得有了些真心:“不急,我們先磨綠豆粉。” 忙活了好幾天,綠豆先泡再加水在磨上碾碎了,濾粉,扣模子,做出的粉絲晶瑩有彈性,池小秋有些失望:“這個我從小便吃過。” 孰料,薛一舌卻拎起了底下的殘渣:“咱們今兒吃這個。” 池小秋頓添興致,在廚下打滾久了,什么食材都見過,豆渣餅若是煎炒也是好吃的,這殘渣雖說混著水后看起來綠得有些晦暗,但薛一舌的話總是不會錯的。 又等了好些時候,揭壇之后的殘渣飄出特殊的味道,池小秋臉色一變,立刻站到通風處。 薛一舌依舊興致勃勃教她如何煮開,過濾,分作湯渣兩部分,最后顛了顛濾出的最后粉渣:“把才買的羊尾巴拿來,順道跟鐘小子說一聲,一會過來吃麻豆腐。” 用羊尾熬出來的羊油比其他葷油都要綿厚香醇,池小秋按著薛一舌的叮囑,將羊rou切丁大火炒至半焦,蔥姜入鍋后,便倒入麻豆腐。 池小秋幾乎要退到不能再退,偏還要揮動鏟勺依次將青豆、雪里紅依次放進去,最后炒出一盤略有些黏糊的麻豆腐,再將紅辣椒榨的熱油往菜上一澆,撒上一把翠綠嫩韭菜。 薛一舌看著盤中麻豆腐添了該有的顏色,咕嘟咕嘟涌動半天,才漸趨沉靜,正在此時,外面的門環一動。 薛師傅眉毛一動,這該入網的雀鳥它來了。 鐘應忱緩步進來時,便看見薛一舌笑容頗有些詭異,待他也熱情許多:“趕得巧,來吃菜罷。” 池小秋胳膊支在桌邊,望著一盤菜猶猶豫豫道:“師父…這…當真能吃么?” “怎的不能,京里頭多少店里,需得將這麻豆腐炒出色了,才敢說其他手藝。” 這話當真不虛,池小秋素來吃什么都不挑,可這南邊長大的鐘應忱么… 薛一舌笑容越加和藹。 秉承著對他的信任,池小秋躊躇動了勺子,剛嚼了一回便忍不下了,她拍下鐘應忱的手:“你等等,我再做別的菜與你。” 不想鐘應忱端詳了片刻,好似回憶起了什么,眼睛漸漸發亮:“這菜我吃過。” 薛一舌的臉色,就在他一勺勺不停歇的動作中慢慢僵硬起來,池小秋險些要感動得熱淚盈眶。 以鐘應忱的挑剔,這會竟能忍下這樣發酸的味道,對她要情深幾許! “好了,不吃了,我給你炒個菜出來。” 鐘應忱停下筷子,面露期待:“再炒一盤這個?” 池小秋終于覺察出了不對,她停下步子:“這個…你吃得慣?” 鐘應忱點頭,有些懷念:“我小時,偶爾回京時,母親便悄待帶我出去逛,常從攤上要了這個來。” 他的聲音漸漸有些低沉:“到大了,就再沒見過了。” 池小秋下意識離他和那盤麻豆腐遠了些,婆婆你真是個狠人! 一旁被忽略的薛一舌:“…” 好氣!怎么跟他想好的話本情節發展不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池小秋有幸見識到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景象,竟有一樣吃的,是她退避三舍而鐘應忱卻嘗之不盡的。 便是這樣麻豆腐。 將將出了正月之際,徐家三姑娘的丫鬟忽過來請她,劈頭一個消息,將她驚得一下子站起。 “我家三姑娘怕是不大好了。” 那丫鬟面色悲切,惶惶不安,渾然不見素日半點傲氣。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徐晏然這一年多日子本就過得苦,她做出的飯食也少有能送進徐府的,可前兩月見她時,雖說姿態盈盈,下巴只剩了一個尖兒,可精神還是挺好的。 她待池小秋甚是盡心,自己吃不到飽飯時,還想著幫新開的池家食鋪在小姐妹那里打出些名聲,無人時便握著她的手一臉向往:“等我娘允我能吃飯時,我便去你那后院,看看曲水流觴。” 池小秋對徐家積怒已久,憤然道:“讓你們克扣她飯食,全是生餓出來的!這回,連命都要沒了!” 她拎著裙角就往外沖,卻聽丫鬟哭道:“同我們有什么相干!還不是宮中傳出消息來,說只擇京畿附近縣郭民間女子充入后宮,近年都不再選秀了,姑娘一聽,立刻暈了過去,請了大夫來瞧,都道是、是、是不好了!” 池小秋將將邁出門檻的腳停在半空,回首問道:“你家姑娘,不必去選秀了?” 等得了一個是,池小秋反倒停下來,從廚房搜羅了現下所有能吃的,一股腦都給裝上,這才道:“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