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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炊金饌玉不足貴在線閱讀 - 第118節

第118節

    其實不只是他想知道,連本想著教到頭可以款款包袱出府的譚先生也想不大明白,而這分懷疑在他看過高溪午新作出的時文時,變成了絕望。

    偏原本還跟他道“中個秀才已是祖上庇佑,不作他想”的高太太,竟也對高溪午生了不切實際的妄想,變得定位有誤起來。

    高太太說話特別客氣,先是親自前來,一頓夸張地贊嘆:“先生大才啊!我家這不長進的孽障就能中舉,是譚先生妙手回春,挽腐朽為良材,可謂華佗在世!!”

    譚先生全身的汗毛都在立起作警告,一邊擦汗一邊提醒:“謬贊謬贊,在下不是行醫之人…”

    堅決不能認!認了就走不掉了!

    但高太太全作沒聽見此話,依舊自顧自往下說:“還得請先生再辛苦數月,給他好生打打底子,備考春闈。”

    譚先生臉色十分難看,卻出不得府里。縱然錦衣玉食綾羅綢緞相供,卻擋不住痛苦的授課之路。

    一個不想講,一個不想聽,在每一個相對凄然,互相折磨的課上,譚先生都在懷念故鄉自由而又見不到高溪午的月亮。

    鐘應忱道:“也便是再忍過一年便好。”

    “一年?!”

    高溪午和府中的譚先生齊齊打了個抖。

    “你將這個拿去,記誦過百遍,下筆時便已有些樣子了。”

    鐘應忱終于不再嘲笑他,倒讓高溪午起了疑:“你何時這般好心?”

    “愛看不看!”

    鐘應忱毫不在意,將那冊子擲給他:“這謝禮已算是還了。”

    “謝禮?”高溪午摸摸頭,他什么時候做了要讓鐘應忱感謝的事?

    “高兄弟,你來啦?”池小秋過來時一跳一躍,顯而易見的好心情,她繞著鐘應忱轉了個圈:“忱哥兒,我做出來啦!”

    這道菜的樣式她已經調了成百次的顏色,只為了能將鐘應忱畫上的那些意境再現到菜里。

    鐘應忱臉色驀然柔和,捏了捏她的臉:“好看!”

    池小秋停下步子有些疑惑:“你還沒看著,怎知道好看?”

    鐘應忱面不改色:“凡你做的,都是好看的,我怎會不知?”

    他點了點池小秋的額間,渾然不顧高溪午呆滯的表情,笑道:“有人看的是菜,可有人看的是人,你猜,我看的是誰?”

    高溪午便眼睜睜看著池小秋紅了臉,瞥他一眼又回了屋里,呆了半晌,一下子沖過去,扳著鐘應忱使勁搖晃起來,大喝一聲。

    “呔!你是何方妖孽?還我的鐘兄弟來!!”

    第142章 府中試菜

    且說各地少有像柳安鎮這般, 不過是辦個宴,還要縣丞與主簿老爺親自來定這承宴之人的。

    鐘應忱早先便跟池小秋說過,文和宴這名字起得四平八穩, 實則是因柳安從百姓到鄉紳老爺再至主簿縣丞, 都是好飲饌之人, 所以才這般重視這場宴席。

    雖說如此,這往上呈選菜色到底也不好在衙中進行, 好在主簿在北橋也有個不大不小的私宅,一大早, 各家便都帶著食盒往主簿宅中去。

    文和宴不過是在近二十年才慢慢打出了名聲, 先時不過是柳安四酒樓在一起輪流承宴,后來漸漸增至六七家,但來來去去也不過都是熟悉面孔。

    直到十年前, 觀翰樓讓個巨賈買了去, 一連從別地招來了五六位大廚,不過三四個月就在曲湖馬頭邊聲名鵲起。他們尤嫌不足, 幾下里一商量, 便瞄準了文和宴,將看家本事拿了出來。幾道菜一出, 放在桌上一看便讓人耳目一新,呈菜之時讓縣丞老爺一眼看中,將那年文和宴交與了他家。

    也便是從那一年起,文和宴才為柳安鎮士紳分外青睞, 不僅為縣丞老爺掙足了面子,也讓觀翰樓就此越發站穩了腳跟, 且隱隱躍居為群龍之首之勢。

    原本柳安一流的酒樓食肆各有特色,雖說彼此暗暗較勁, 但總歸一張桌子上吃飯,輪流坐著上首,時時拱手相揖讓,也算是一團和氣。突然闖進一個觀翰樓,竟是霸著這位子不讓了,反倒是激起了其它幾家好勝之心。

    文和宴三年一次,是難得的向柳安各個官宦富豪之家展露技藝的機會,富家一宴,值千百金,誰不想爭奪客源?越發激得各家都使盡解數,倒讓這參宴的人坐收了漁翁之利。

    可也不知為何,任千帆競過,最后稍勝上一籌的,總是觀翰樓。

    長此以往,別家雖說背后口里發過幾回酸,但也服氣這有真本事的,幾家都在門廳處等候,一見著周大廚帶著人進來,都留幾分尊敬之色。

    “近來店里可好啊?”

    “也是許久不見老哥登門,今日又要讓小弟長見識了。”

    來來回回一頓浮于表面的寒暄,言語推讓來去,眾人的心思都暗暗落在各人帶來的食盒之上,卻也沒人愿意此時都揭了自己的底的。

    這一頓試菜卻與平時辦的那些廚宴廚賽不同,沒人正經守在這,看你怎生選食材挑家伙,技藝如何精妙刀工如何輕快,非要在眼皮底下變成一道道菜。縣丞老爺同主簿師爺,每日理一縣之政,日子過得繁忙得很,能抽出時間將菜一道道嘗了已算是給面子了。

    可這無疑讓各家得了些先機,又失了些先機。好處便是能集一店里的本事,眾手相幫,集思廣益,出來的菜怎么也差不了。壞處便是人人都藏得嚴實,誰也不知別家出的是什么,想搗鼓些手段也做不成。

    因此最后文和宴上呈的菜色,便是這店里后廚最大的本事了,若是輸了,再也別去怨憤別人,誰讓你家底不夠厚實,爭不過別家呢?

    忙忙碌碌大半個月不過就是為這兩道菜,臨到頭誰也沒心思說些閑話,但凡開口都是存著別的心思,想探問些消息來的。

    周大廚方坐定,就有人笑問他:“老哥可知道,今年同咱們一起試菜的,又多了一家。”

    消息早半個月放了出去,誰能不知道?便都點頭附和上兩句。

    “云橋的池家?”

    “那個姓池的小丫頭?”

    有人點頭笑道:“咱們這做菜試菜,也講究個傳承,有個像樣的后輩,也算是好事。”

    “給些機緣,讓小輩見見世面,卻也不錯。”

    旁邊立刻有人陰陽怪氣道:“咱們再不濟,也是在酒樓行會里掛上名的,李老弟怕是想得太明白了些,我卻看不慣這樣鉆營的。”

    “聽說與今科的解元郎是同鄉,想必高家也卻不過面子去。”

    “還真是,他家新推的什么消寒鍋子還掛著解元的名兒呢!”

    “原只是同鄉,只這般看來,還以為是一家子呢!”

    還是方才悒憤不平的李廚子,又出言道:“若要這般來算,我家的蘭花春筍還掛著知府老爺的名兒呢!再不必說黃金雞這樣遍地都能尋著的菜了。”

    黃金雞原還有個名字,叫做皇帝雞,也是不知從哪里傳的,跟開朝時還未發跡的□□掛了點干系,雖不見味道如何經驗,卻也養活了不少店家。

    各人能這樣輕松說著池家如何,不過是因為打聽清楚了底細,便能放下心來。

    不看池家食鋪報出來的名字如何扎眼,就單問問池小秋的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從小長到大的年歲加在一塊,連他們上灶的時候都不夠。更不用說,那食肆里頭唯一能指望的,不過就是池小秋了。

    這還有什么可比的,畢竟那解元郎再滿腹經綸,也不能把書讀到菜上去吧。

    比起池家出的菜,倒是她當日和觀翰樓里的周大廚那一場爭論風波,更能引人注意。

    更不必說,在座都在說池小秋時,唯有周大廚斂目垂眼,一聲也不出,比他平時都更沉寂些。

    便有人故意問起周大廚:“說起來,這小丫頭周老哥前年試過,這也算長了兩歲,若果真是個可造之才,便再收個徒弟罷。”

    他這話顯然是玩笑,去年因池家找門面,和涂大郎鬧的那場故事,還有人記著,兩下里一看便知道不和,如今雖不至于再上趕著使絆子,也絕不至心大到彼此無芥蒂,要擰作一股繩的。

    眾人都看周大廚如何答言,等了半晌,卻不見他也什么動作,竟是連腔都懶得撘。

    眾人議論一會,便以一句:“到底年紀輕,便讓她多見些何妨”作結,仍將話轉到各自菜色上。

    今日時候候得著實有些久了,大家都有些焦慮。

    畢竟無論什么菜,能新鮮就新鮮,雖說都各自使了些手段,到底不如現吃的好。

    方有人起身問時辰,就見門口撞進來個年輕小姑娘。

    說是撞,是因為門廳里坐的老少都是爺們,她系著一條翠藍綾子裙,急蹬蹬進門來,倒像是夏天雨霽之時,從云邊霞蔚處采了銀青金紅靛藍一把子顏色,直接就從門外面嘩得潑了進來似的。

    這姑娘連走路都是忙慌慌的,但又不見急色,好似只是因為走得慢些讓她腿腳都等得不耐煩了一樣,手上挽著一個食盒,立在門邊,朝他們一笑。活潑潑的樣子,才一見,就招人喜歡。

    “我是池小秋,見過各位前輩。”

    鐘應忱送她來時,絮絮叨叨說了一大篇子話:“難為是不會有人難為的,他們說的話,中聽的,不必多信,不中聽的,也不必多睬。你是小輩,禮節周到些便罷,多余的,不用理會。縣丞與主簿老爺便是認出你了,也不往前年那樁人命案子上扯,斷不會當眾因此事讓你難堪。”

    食盒是鐘應忱又新做了一回的,他將開盒的小機關又跟她示范了一遍,叮囑道:“這東西且莫離手,最好就一直在眼前放著,防人做手腳。”

    “好好好,你甚時候變得這么啰嗦了?”池小秋惦記著時間,忙不迭應著,抬腳就要走。

    “小沒良心的,”鐘應忱戳她的額頭:“還不是記掛你!”

    池小秋攥住他的指頭,眨著眼睛:“是!多謝鐘哥兒!”

    她松開手,敲敲食盒:“且記著呢,誰也碰不得!”

    待要走時,卻讓鐘應忱扯住了袖子:“還是我同你一起罷。”

    “我不,”池小秋抱緊了食盒,搖頭道:“那些老爺都認得你,到時是看我的菜,還是看你的人?就是最后選了,旁人也不服氣,又要說我全沾著你的光了。”

    一頓話換來鐘應忱又一頓敲頭,他滿心不樂:“沾光怎么了?旁人要沾,我還不樂意呢!”

    池小秋拍了拍他的頭:“好啦,我回來再和你說。”

    哄順當了這個小祖宗,她才得以抽身,往北橋飛奔而去。一直到進了門,見所有人都還在等著,這才能喘勻一口氣。

    果然,池小秋未進門時,各人話來話往,一派和諧,等她站到廳前,頓覺四面八方的眼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一時間,客套話也有,言辭不善者也有,還有的拐彎抹角,每一個方塊字都像是在醋缸里泡過,可沒答上兩句,眾人就發現,這個看似直爽的小丫頭,滑不丟手的很,什么也問不出來。

    池小秋一邊應和著,食盒拿得緊,與人說話時也錯眼不離,一邊翹首等著外面動靜。

    這么一抬頭,便與一道目光相觸。

    這里面夾雜著冷意和明顯的厭惡,還有一些捉摸不透的情緒,池小秋只是微微一愣,就迅速回過神來,露出一個看著十分真誠的笑來。

    幾乎是同時,兩人在心里對著重重一聲:哼!

    周大廚淡淡掃過她手中精致食盒,又添一絲不屑。

    這小丫頭人不大,卻鬼精鬼精的,讓人去打聽她家消息,竟連食材也探不出來,還是另找了門路,才弄明白大致是個什么菜色。

    他手掌鍋灶這么些年,給她添些堵,還是能做得到的。

    第143章 斗菜之會

    柳安原先不過是柳江枝杈河溪處匯集而來的曲湖邊, 一個小小集市,到此朝通鑿水利后,河運漸興, 竟成了南北東西都能連通的一個所在。

    由是比集千百家商鋪牙行, 物豐民阜, 煙火正盛,竟漸成巨鎮之勢, 最近一次計黃冊時已有萬戶人家。

    因此柳安雖不設縣治,但卻駐了巡檢司, 又另派了縣丞主簿各一名專治此地之事, 連巡撫柳西御史都格外重視柳安商事。

    柳安縣丞能坐得住這個位子,不僅本家有些關系,自己也不乏手段。再講究飲饌美服, 也得先將衙中事情梳理清楚, 不僅姍姍來遲,面上也滿是疲累之色。

    各樓呈菜的次序是抽簽而定, 這會便都候在下首, 只等縣丞老爺點個頭,便能將藏了多時的菜色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