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池小秋也愛美,她又瞧了瞧鏡子里,有些遺憾:“若是能長長久久的留著就好了。” 可轉念一想,又給否了:“算啦,到時候讓廚下灶上火氣一蒸,早便沒了。” 鐘應忱一時失笑,點了點她:“也是我費心畫的,你便多留幾天又有何妨?” 涂的顏色已然干了,鐘應忱用拇指撫了撫畫出的花線輪廓,叮囑她:“不管怎么,也得等三天之后才能洗。” 若單單為給她畫個額飾,哪里用得著又是采露,又是磨墨。 他的聲音溫軟,落在池小秋耳中,仿佛剛釀出的一壺酒:“我娘家鄉有個習俗,女兒十六歲那年秋天,取朝露磨朱墨,點于額上,可保終生無疾。” 他更貪心,這三條線,便是他許出的三個愿望。 平安,平安,平安。 只是每一條都多著另一半——希望是他陪著。 陪她平安到老,無災無疾。 第131章 酸辣雞雜 自從原放在小院廚房檐下那四五口缸搬到了食鋪的倒座房里, 就再沒閑下來過。 池小秋每天數著日子,挨個查看著缸里逐漸腌成的豇豆、白菜、辣椒,笑逐顏開。 惠姐無法理解她對于這些腌菜的執著, 沒頭腦問她:“咱們又不像北邊, 一到寒冬臘月沒什么菜——便貴些, 也能見些新鮮菜,你費勁弄這些作甚?” 柳安鎮地處江南, 四季河鮮不斷,冬天最冷里時候也多是只落薄薄一層雪, 總是能見著些綠葉菜的。 池小秋說起吃來如數家珍:“要配酒, 不耐煩現炒,直接切碎了拿香油現拌了就能吃。有吃慣了撈面饅頭的,便現夾里頭或是做個澆頭也能增味, 便是做菜, 也能配出些別的味道。” 鐘應忱和高溪午聯手搬回的半船食材,轉身就變成了薛師傅的教學資料。爺倆拿著這些新鮮東西練手, 能貓在廚下十二個時辰連白天帶夜里都不出門。 薛師傅也急, 他這一輩子都遍南北,從宮廷珍饈一直嘗到鄉野小食, 做得出西北關外趁熱現抓著吃的烤羊rou,也知曉西南山林里頭藏著的秘密。可這一肚子的吃食經,總得尋個人說出來,傳下去。 這可不是巧!有人現送了來許多食材, 光這跨南跨北,種類多樣, 就足夠稀罕了,且離了本地, 干的不知能存多久,活的也不知什么時候就蔫巴了。 薛師傅就逮著一切機會把這些食材涉及的菜色,挨個做了來或講了來給她聽。 這酸辣椒便是她新學的一樣。 缸上除了蓋,還另倒些水來封了氣,池小秋算得天數,看著那只圓大肚的缸,深吸口氣,將蓋慢慢掀了。 船上運來的辣椒本就不多,若是糟蹋了,便是重做一缸,也沒這一撥辣得過癮。 惹人流口水的酸辣味一從缸里沖出來,池小秋便笑開了。 她的菜有著落了! 她用手里的勺子敲了敲缸口,心思一轉,就給這里頭的酸辣椒配了十來種好伙伴。她一邊思量,一邊反手舀了滿滿一盆,走起路來都格外輕快。 “池東家,店里都好啊?” “池姑娘一向可好?” 從通向后院的門到廚房,不過就斜著屋子穿上十來步,倒讓人各種方式問候了七八句。 近兩天,這店里添了許多熱情的食客。 池小秋只覺今天攔她說話的人比昨天又多了幾個,只能一邊虛應著,一邊加快步子往里間走,好容易回到廚下,大冷天竟還擠出一頭汗。 “要是入了夏,這么說話可不得熱死!”池小秋跟惠姐抱怨。 惠姐抬眼瞄她,咬著嘴唇樂:“你當人真是問菜?明擺是要同你說話哪!” “同我說話?”池小秋偏頭疑惑:“便多說上十缸,也不能多免錢,現下小齊哥可看得緊!” 她眼珠一轉,湊過來促狹笑惠姐:“他使勁攢著錢給你打梳頭妝奩呢!” “呸!”惠姐臉紅:“你也免不得這一遭!” 池小秋臉皮比她厚上十道,懶懶往后一斜,倚在桌背上:“我不要那些,他要愿意現下過來,什么不帶都使得。” “帶什么?”小齊哥有些憨氣的聲音響起,他閑時總想找了空來同惠姐說上兩句話,這回的理由便是手里頭兩只褪了毛的雞。 有這個由頭,惠姐便是臉又紅上兩層,也不能嗔怪他什么,只好略瞪他一眼,將那雞接下來。 小齊哥卻還不走,拉她問:“你可是還想要別的——我再拿了樣子過來,你想添什么咱們就添。” 他以為是“悄悄話”,實則早讓門里門外的人都聽了個正著,惠姐腳一跺,便推他出去了,正碰著迎頭要進來的鐘應忱。 池小秋就站在門口這么一閃眼的功夫,就有個年輕后生忙隔桌同她搭腔:“池姑娘,你們店里可有玉清茶?” 玉清茶春天才有,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兒,鐘應忱一邊擋了池小秋,一邊淡淡回他:“已快入冬,止有楓露茶。” 誰說的,秋冬的茶還有十幾樣呢! 池小秋才要跳起來同他說,卻讓鐘應忱握在手里,又拉回廚下。 “你不是知道?”池小秋可不信鐘應忱能忘了親手做出來的菜單子。 “外頭有興哥,你不是還要做菜?” 鐘應忱看著并無異常,池小秋還是納悶瞅他兩眼:是誰惹了這大爺? 但他下一句話又不像存著氣,他一眼便看見了池小秋新端出來的酸辣椒:“這是今個才出缸的那個?” 池小秋已念叨十來天了。 “就是這個!”池小秋被他一引,滿心便都回到了菜色上頭,這東西味重,得同些能壓得住且出味的食材一起配著吃才好。 就這么一思忖,方才剛送進來的那兩只雞就格外顯眼。 沒有絲毫停頓,池小秋掂著她的大刀霍霍向雞。 沒了旁人礙眼,鐘應忱便安心在倚在旁邊,看她做活。 這么煙火燒燎的地方,在秋冬的陰冷天氣里,顯出一份世俗的熱鬧活潑,便這么坐上一天,也不覺得膩歪。 不過這樣一幅畫面看在別人眼里,可就膩歪了。 “嘖嘖嘖,嘖嘖嘖,鐘兄弟你這…” 廚下旁人是不怎么會闖進來的,何況這么欠揍的聲音一聽便知,被無端打擾了好時光的鐘應忱不消回頭,臉色就已然不悅了。 高溪午卻不管他,他才進得門,便讓池小秋引去了目光,眨巴了兩下眼睛,緊趕兩步躥上前去,繞著池小秋左右轉了兩圈,一邊打量一邊叫道。 “哎,小秋妹子還真是你哪!這才幾天沒見,你這變得也太厲害了!” 他瞪大眼睛,迎著小秋轉過身來略顯不解的目光,嘖嘖贊嘆:“要不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早知這么個小美人,我便早些下手了…” 他話音才落,便覺后背森森,要在科考之前,他可不敢這樣造次,可這會已考完了,鐘應忱便瞪,還能瞪死他不成! “瞧瞧這頭發,是新出的鳳仙髻罷?小秋妹子,你這手終于是巧到地方了…” 池小秋這會才曉得他夸得是什么,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頭發:“這是忱哥梳的。” “呃,”高溪午一噎,含糊一下,開始換個地方夸:“頭便罷了,倒是衣裳著實挑的好,滿池嬌的花樣配得舒服,倒比頭發好上許多。” 池小秋有些羞赧:“這是忱哥挑的。” 她又指了指額上嬌艷的花線:“這也是忱哥畫的。” 沒有姑娘家不喜歡讓人夸好看,她展開袖子輕盈轉了一圈:“這身都是忱哥給配的。” 。…… 本想將鐘應忱一軍的高溪午反被倒灑了一把狗糧。 不過池小秋這一轉頭,離他近了些,便看見了他臉上傷勢,不由一驚——一個嘴巴子的痕跡就浮在他臉上。 高溪午一向讓他爹娘護得緊,除了讀書別的苦都沒受過,養得細皮嫩rou膚色白嫩,誰敢上來打他! “你這是…跟人打架了?” “讓個龜兒子咬了一口!”一提起這事,高溪午臉色一沉,帶了些戾氣,他斜了鐘應忱一眼:“喂,這事,你可欠我大情了!” 他不等鐘應忱答話,便重又嬉皮笑臉轉向池小秋:“原是疼得厲害,不過要能好生吃上一頓…” 池小秋十分上道,便應他道:“ 這個容易!” 高溪午一樂,往她手下盆里探頭一看,不由色變:“這是什么東西!” 鐘應忱原沒注意,往那盆里一望,頓時也是微微一僵。 池小秋一邊仔細用姜片擦著手里的東西,一邊坦然回望他:“雞雜啊!” 高溪午一跳老遠,驚恐道:“你不會要做這個東西給我吃罷!” “這個做出來味重,你和忱哥都吃不得,到時候有專給你們做的其他菜。” 池小秋知曉這富貴人家壓根不吃這樣的下水,看他二人都或大或小松了口氣,倒有些遺憾:“其實,要真炒得好了,一盤菜能下三四碗米飯。” 有些樂趣,挑嘴的人是注定享受不到的。 她原本多用咸菜心來煨雞雜,可這酸辣椒一出甕,倒讓池小秋有了別的想頭。 熱油一倒入,切洗好的雞雜呲溜下了鍋,水分迅速榨干,與酸辣椒一同煸炒,就這么來回翻鍋的幾下,香中帶辣,辣中帶酸的味道就霸道地在廚下蔓延開來。 外頭立刻有人在問:“里面在做什么菜,也給我上一份!” 這一盤新鮮出鍋的辣炒雞雜一端上桌,便讓伙計給搶了個一遍,本來有些寒涼的天,等吃得辣了一身汗,偏還酸得開胃,吃著吃著都能多添上半碗飯。 池小秋也沒虧待高溪午,因看他臉上有傷,現給他下了一碗骨湯面,鹵好的鴨子撕成細絲鋪在里頭,連油鹽都不給多放。 鐘應忱跟前放的是一碗嫩嫩的燉雞蛋,同樣清淡的骨湯面,他這幾天一直有些咳嗽,池小秋也不許他吃別的。 人就是這么奇怪,明明這碗面也稱得上湯頭鮮美面筋道,可見旁人筷子都沖著那盤雞雜而去,埋頭大吃,香得沖鼻子,高溪午只覺手里的面忽然就不香了。 忍了半天沒忍住,趁著池小秋往別處的功夫,高溪午迅速夾了兩塊。 旁人都沒注意,可他心虛,一撇眼,鐘應忱就在旁邊。 旁人都忙著吃飯,便沒有人看見,鐘應忱面不改色,從高溪午那里也接了一塊,就碗分贓。 “嗯!” 好吃! 高溪午眼前一亮,手里的筷子不由自主又往前伸,卻讓回來的池小秋盯個正著。 “你們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