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卻是在一個酒樓里頭的女先家口里轉的,只消一句:“你們都沒我知曉的真,桑相公年少英才,自然風流,只是這事體卻非這般?!?/br> 跟門當戶對相比,池小秋的故事顯然要好聽些,可跟曲湖燈船上的邂逅相較而言,論戲劇性論傳奇性早拋在后頭。 不過幾天,池小秋的名字,便逐漸消弭在這一場風波里,再加上有一日,有好事人多嘴在池家食鋪問池小秋:“東家,最近怎的不見破廬先生?” 難得替人端了盤子出來的池小秋,只記得要上什么菜,讓人沒頭沒腦這么一問,一臉茫然:“那是哪個?” “破廬子!” 池小秋疑惑搖頭:“我這店中都用灶膛,現下還不生爐子?!?/br> “…” 她這毫無沖擊力硬板板的回應,實在讓人連故事也編不出來,原本想挑事的人一抬頭,池小秋早擱下菜,去門口迎個剛進門來的人。 他只站在那里,遙遙一望,池小秋頓時笑逐顏開,幾步便蹦跶過去,歡歡喜喜叫道:“忱哥!” 不須多言,只看池小秋自自然然便牽了他的手往廚下去,眾人便都知道了。 池小秋忙得如花蝴蝶,滿廚房里來回地轉,她熄了灶火,將熬好的雞皮酸筍湯端下來,烙好的乳餅從鍋里盛出來。 鐘應忱只看這么一大碗湯,頓時就覺得肚里撐得慌,他暗暗退了兩步,不動聲色笑道:“卻有件趣事…” 池小秋卻不再上當,她將那碗當得磕在桌上,堅定地說:“不管東家的公雞下了蛋,還是西家的瞎子見了狗,也得先喝完這湯再說!” 鐘應忱臉有些苦,嘟囔道:“著實太多了些…” “那也不行!你可還記得曹太醫說甚?他說你——”池小秋一字一頓提醒他:“身子虛!” 鐘應忱驀然黑了臉,他飛快瞅一看門前,見一時無人,便將池小秋迫在案前,抵著她額頭,語帶威脅:“誰道我身子虛?” 他的頭發落在池小秋頸上,扎得癢癢,池小秋縮著脖子發笑,她無可奈何嘆口氣:“你要講道理?!?/br> 池小秋瞄了一眼快沒了熱氣的雞湯,小聲跟他商量:“我親你一下,你便喝這一碗可好?” 鐘應忱斜眼看這滿滿一碗,有些嫌棄:“太多了?!?/br> 池小秋掙開他,叉腰便要開始講道理,卻又讓他抱住:“總得兩下?!?/br> 才要進門的小齊哥忙頓住腳,將廚下門帶上,見方才問那“破廬子”的客人前來結賬,一邊悄將本已預備給了熟客的兩折抽了回來,一邊打了一遍算盤,平平靜靜報價:“一錢十三文!” 少免了錢的小齊哥見那人不甘走遠,伸了伸懶腰,見外頭冬日晴空,高風疏闊,心情大好。 說起來,惠姐的嫁妝也快該進門了! 第130章 陳之三愿 池小秋這天醒得特別早。 秋露寒重, 再加上這天一日比一日亮得晚,便是早起了,看著黑壓壓天也總想讓人瞇縫了眼再回去補上一覺去, 何況也只是迷迷糊糊睜了睜眼。 池小秋迷迷瞪瞪坐了一會兒, 枕頭還在溫柔地呼喚她回歸夢鄉。就這么一會兒, 被窩里的暖氣散了一半,池小秋被子一卷, 便想再倒回去。 可就這是一別身的功夫,夜里晃白的窗紙忽然映出了搖搖晃晃一點光影, 暈黃的, 明顯是燈。 池小秋愣了一下,胡亂踩了鞋,把窗推了個窄縫, 探出一半腦袋, 往下一望,恰好與那蹲在花圃里的人對個正著。 鐘應忱笑了起來。 他蹲在一團黑里, 旁邊地上一盞燈讓風刮得亂擺, 拉出一道極長的黑影,要不是他抬頭時閃亮的眼睛, 池小秋幾乎要出來拿賊了。 “這么冷,你蹲這兒做什么!” “你又出來做什么?” 鐘應忱眼看池小秋才將頭從窗中縮回來,下一刻便蹦跳下了臺階,腳上襪子只穿了一只, 外頭披著的衣裳松松垮垮,里面只穿著薄薄一層衣裳, 看著便冷。 “再凍著你!”鐘應忱放下手里東西,伸手接了她, 一觸到涼意,便皺起眉來:“時候還早,回屋。” 池小秋卻別著他的手去看地上物什:“你半夜不睡,在這做什么?” 這會離得近了,她才看見方才鐘應忱拿的是什么。 一個小小的瓷壺。 她才想伸手去夠,卻發覺自己一下子離地高了不少,又一晃一晃離得遠了。 “你要那個壺做什么?”池小秋不掙扎,乖乖讓他抱回屋里頭,唯獨好奇心大起,追著鐘應忱問。 鐘應忱將她擱回床上,尋了掉在床尾的襪子,一摸仍是冰涼,被里也沒有溫乎氣。只得把他的手爐連著池小秋一齊塞進被子里,把她裹成一大團,且笑且嘆:“好歹不能光了半只腳出去?。 ?/br> 池小秋一攥他的手,就知道這人大約也是在外頭凍久了的,便把他兩手都合在掌心里頭呵氣,又展了展被子,想將他一并圍進來。 鐘應忱卻只搖頭笑,側身幫她掖了被子:“還夠再睡上半個時辰,你先躺下罷。” 池小秋卻不撒手:“這話不該我說你么!” 趁著鐘應忱一愣怔的功夫,她迅速從被里直起身,兩手摟上他的脖頸,小聲央求:“你要出去,我陪你一起呀?!?/br> 鐘應忱瞧她忽閃忽閃的眼睛,硬是費了半天功夫才沒讓自己親下去。 池小秋這樣提要求,他是沒法子拒絕的。 “別忘了拿手爐。”鐘應忱盯著池小秋穿得厚實,才放她出門。 但鐘應忱這樣忙活,做的事卻讓池小秋頗為意外。 再冷一些,草葉上覆的就已經是寒霜,這會恰是一年之內收集秋露的最后時候。幸而他們這院子經幾年仔細打理,葡萄已經開始能結果,芭蕉風采茂茂,葉片青潤,四時花木總是不少。 大葉子上的露水要更好收,池小秋見他格外認真做些閑事的樣子,極為驚奇。 “這是要做什么?” “集秋露于硯,可磨好墨。” 這樣的雅事,池小秋一直都以為只活在書本里頭,卻沒想到連屋子都不耐煩收拾的鐘應忱,倒有此閑心半夜跪在涼地上,采露磨墨。 小秘密一旦被戳破,便沒什么引人注意的了。 池小秋只看了兩眼,便慢慢讓鐘應忱去撥草葉的手引去了心神。在柳安鎮養了兩年,當時在石縫灰土間磨出的皸裂傷痕都看不見了,但寫字的繭子越發明顯。 池小秋見他輕輕展開手時,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露珠還在從葉脈上慢慢往下滑,鐘應忱便鄭重拿著瓷壺放在葉片下,等它落下來。 他只要認真起來,側臉的弧度便因多出的莊重更加好看,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瞼之上,池小秋有時隔河看他寫文章,能悄悄看上半晌。 他已然忙活了好半天,搖了搖壺,已經采了大半瓶,鐘應忱不想讓池小秋在冷風里面多呆,便站起身,打算帶她進屋去。 他一轉頭,便看見池小秋烏溜溜的眼睛正專心致志看他,鐘應忱不好意思咳了一聲,提醒她道:“好了,咱們回去?!?/br> 他要磨的墨卻是朱墨,小小一根握在手里,慢慢磨出殷紅的顏色出來,鐘應忱提起筆來在手上蘸上一點,濃淡正合適。 池小秋正蹙眉咬筆桿,快要到數九寒天了,她看著九九消寒圖,忽得生出了新的主意。 鐘應忱正端著墨過來尋她,見紙上畫著大大小小的圓,不由奇怪:“你要打新鍋子?” 他這般一說,心里一動。 說不得是個好機會,能把高溪午送來的那些鍋盡數給替換了。 池小秋搖頭,筆桿頭讓她嗑出了印子,她煞是苦惱:“還差三個鍋底?!?/br> 九九八十一天,那些能文會字的能一天描一筆數日子,她這店里自然也能一天換一個鍋子底湯。 下著雪的天,吃著暖鍋數日子,再愜意不過的日子了! 池小秋在吃上總是能絞盡腦汁想出許多花樣。 鐘應忱順手點了其中幾個,拿了紙過來:“這幾樣,我給你配了新花樣,連著新鍋子一并給你打了。” 池小秋滿腹心思都在那沒想出的幾個鍋底上頭,雖是點頭,可只看著她眼神虛茫,沒落到一個實點,便能曉得池小秋壓根沒聽見他在說什么。 鐘應忱沒奈何,只能將手在她眼前搖了搖:“池東家可能分我些時間,看我一看?” 池小秋茫茫然看向他,不知他要說什么。 鐘應忱掌間帶著溫熱,輕輕捧住她的臉。 “嗯?”池小秋不解看他。 “不動啊?!?/br> 鐘應忱哄她,另一手執筆在硯海里頭的朱墨上點了一點,慢慢在她額間畫了起來。 額上又涼又有些癢,池小秋不自覺躲了躲,鐘應忱在她頸間的手微微用力:“再動,便畫到你臉上了啊。” 池小秋立刻仰著頭,一動不敢動,可等了半天,也不見他落下手來。便是往上看,也只能瞧見鐘應忱淡白指尖和一截筆管的陰影。 脖子早便有些酸了,池小秋有些呆不住了,她輕輕扯了扯鐘應忱的衣服,軟軟問他:“好了?” 這句話仿佛陡然間點開了鐘應忱。 他的手猝然用力,猝不及防之間,溫熱柔軟的唇瓣覆上她的,帶著她熟悉而又不熟悉的氣息,開始不過是試探似的輕吻,到后來,逐漸用力肆虐起來,一下又一下,幾乎讓人沒有喘息的空間。 池小秋腦子幾乎要炸開來,等她回過神時,只發現她的手還在緊緊攥著鐘應忱的袖子,兩人的手心里頭全是汗。 池小秋有些發懵:“你…” 鐘應忱終于將斷了的那根弦續上,他怔了半晌,池小秋的唇上仿佛蒙著一層珠光,水潤生輝,只是比平時紅得更加厲害。 那是他的“杰作”。 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轟得一聲,他的臉迅速發燙,心虛地別過眼去,但又止不住往池小秋那里看。 池小秋眼看著他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不由“咦”了一聲。 方才明明是他先親的吧,可這會,怎么倒想是她霸王硬上弓呢? 鐘應忱一向臉皮薄,池小秋想了想,將困惑擱到一邊,輕輕親了親他的臉頰,安慰道:“好啦,我又不怪你?!?/br> 她舔了舔唇,有些疼,但又不好意思說,想著方才鐘應忱畫在她額頭上的東西,便想拿手去碰。 鐘應忱回了身,忙捉住她的手,說話時還帶著虛音,不敢大聲:“還沒全干,不碰啊。” 他將鏡子拿過來,大小正好能看著池小秋一張臉,稍有些開闊的眉心間,正中一個紅點,又繪出三枝宛轉花線。 就這么一點紅色,便將平日里頭清明無辜的眼睛襯得波光瀲滟,她只要立在那里,眨一眨眼睛,移一移目光,便立刻能覺出光華燦爛。 池小秋,已經長大了。 鐘應忱的呼吸驀然急促起來,他的眼光在她眉眼唇瓣脖頸間流連,難以移開,好在池小秋的追問打斷了他。 “你怎么想起來畫這個?” 鐘應忱沒忍住,又親了親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