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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炊金饌玉不足貴在線閱讀 - 第102節

第102節

    鐘應忱掙扎了一路,幾次話到口邊又咽下去,卻見池小秋果真是聰明伶俐,瞞下也沒什么意思。

    鐘應忱嘆了口氣,把蒸好的花露攪在水里,送到她手邊:“這緣故,卻與我有關。”

    柳色凋零,枝杈孤瘦,草尖凝霜,日頭升到正午也不見熾烈,只是虛虛一個圓,像人硬是掛上去的,不見一絲暖意。

    池小秋便聽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她低著頭,手里茶盞沒了熱氣,抱著正是冰冷,看不見神色,只能見她揉搓著上面的斗彩條紋。

    “這事,薛師傅也知道嗎?”

    鐘應忱給她換了杯熱的,低聲道:“是。”

    “這一個巷子的阿爺阿婆都曉得?”

    “他們雖知道不大清楚,可往來都是媒人,總能聽得一二。”

    “可是,”池小秋終于抬頭頭來,望向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潤黝黑,里面透出的迷茫怔忡,把人都要看化了:“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我呢?”

    為什么呢?

    這不是她的事情嗎?

    薛師傅寧愿舍上許多時間,跟鐘應忱送信,也沒有在家跟她多提上一句。韓玉娘憂心得輾轉難眠,亦不曾說與哪家有意提親,問問她樂不樂意。

    便好似女子自家做主,便是罪大惡極。她不過開個店面,對門清平酒肆的東家沒能爭過,臨走之時便對街大罵,惠姐找見了意中人,卻兜頭讓方姨說了一頓,是小齊哥上門賠笑幾次,才能定下親事。

    誰知她也是一樣境地。

    是她不值得信,還是女子不值得信?

    池小秋呆呆坐了半晌,認真望向他:“忱哥,你需答應我件事。凡同我有關…”

    鐘應忱知她要說什么,蹲下身來,將她雙手合在掌心,鄭重道:“必不會瞞你。”

    知道池小秋灼心,往長順去的人送信甚快。聘了韓玉娘的那家卻是個大鋪子,在他們附近的漢陽開了許多家。

    “你們且放心,大娘子捎了話出來,因同那家子簽了一年契,不好擅離,可一日三餐睡臥都供得極好。那東家也出來見過,待大娘子甚是客氣,因請來是做教習,并非趕活的女工,倒也輕省。”

    那人笑看池小秋:“大娘子說,且等上一年,她便攢了滿箱籮的錢給池姑娘置辦嫁妝哩!”

    最后一句話確像是韓玉娘的口吻。

    池小秋卻只惦著一件事,急急問道:“過年也不來了?”

    “聽她話里,怕是回不得了!”

    池小秋默默抱緊了韓玉娘捎回來的小包袱,意興闌珊回房去。

    她少有悶悶不樂的時候,連生氣也不多。便氣起來,也不過噼里啪啦著上一頓,別人還沒勸她便已想通了,重又高高興興去整治飯食。

    更多時候,她便像林間從上而下一道泉,叮咚越過每一道溝壑巖峰,總帶著好奇,凡遇上坎時,便跳起來越過去,歡歡快快。

    往日薛一舌還覺得她太吵鬧,這會兒靜起來,忽然覺得這院子悶得可怕。

    傲氣慣了的薛一舌終于忍不住,想要挑起氣氛。

    于是便尋個空往廚下,跟著池小秋忙活。

    “這米啊,點上兩支這樣長的線香,雙雙燃盡,便行了。”

    他盼著池小秋好奇多問上一句:“拿為甚還要兩支?”

    那時便能答上一句:“因為它不知自己燒快燒慢,需找個兄弟作比對啊,哈哈哈哈哈。”

    池小秋卻只是低頭吹火,點了點頭,不作聲。

    薛一舌苦心想的俏皮話湮沒在腹中,做好了笑的準備的嘴角猛然耷拉下來。

    幾次三番屈尊搭話,薛一舌無一收獲,潰不成軍。

    薛一舌怒極,只能使出最后一招。

    他親自去挑鴨子,梔黃嘴黑白羽毛,摸上去熱乎乎暖絨絨的,又肥又精神——讓薛一舌聽了一路嘎嘎嘎的抗議聲,大得整個巷子都能聽見。

    空寂了幾天的屋子又添了熱鬧,但這樣的熱鬧薛一舌并不想要。

    只因這鴨子叫得太慘絕人寰,好容易讓薛一舌捉住了,像是知道自己就要命不久矣,叫聲刺人耳膜。

    薛一舌何許人也,干脆利落就將它燙毛去毛,變成光禿禿一只懸在窗前。

    鴨rou大卸八塊,秋油甜酒全部出動,把鴨塊集體包圍,直到沒到鴨面為止。隔甕干燒,不上水只用炭,兩炷香盡,干燒鴨便可出鍋。

    這樣燒出的鴨子骨rou酥爛,幾不用嚼,薛一舌將它裝起,一路出了門。

    鐘應忱不在家中在店里,薛一舌一上門,剛報上名字,便被幾人遠遠觀望,如看珍禽山獸一般稀罕。

    “唉?那就是東家的大師傅啊!”

    薛一舌讓看得不悅,瞪了他們一眼,跟鐘應忱道:“這鴨子,送你了!”

    鐘應忱看一眼,不接:“鐘某當真沒有秘方了。”

    他原先在家做的又不是廚子!

    “給你便接著!”薛一舌學不會對他好好說話,只能吹胡子瞪眼:“我也不稀罕你那方子!”

    鐘應忱從不覺得薛師傅這般大方: “薛師傅有話請說。”

    薛一舌看看廚下,悄示意鐘應忱出來,道無人處才道:“你搬回來住罷。”

    他氣道:“你家這小娘子,我是哄不得了!”

    第124章 渡頭大禮

    高溪午回鄉的船在東柵靠岸時, 來接的高府人可謂是傾府出動,熱鬧迎接。

    高溪午一見他娘,咧了嘴, 興高采烈舉步就要邁了步子出去。剛踏上船板, 就見高夫人擦著眼淚朝他回了一笑, 一揚手示意。

    突然,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就在他耳邊炸開來。白色煙霧裊裊騰起, 還帶著一股辛辣味兒,熏得他兩倒三倒, 差點錯腳跌進河里頭。

    “娘!”高溪午氣嚷嚷的, 才上了案,就見激動已極的高夫人,當眾便將他摟進了懷里。

    “我的兒啊!你可真是爭氣!這回看還有誰說咱們高家祖上不冒讀書那根青煙!”

    “瞧瞧, 這樣用心, 都瘦脫了形!”高夫人一邊拿帕子給他擦臉,一邊奇怪:“怎的臉紅成這樣子!”

    “娘——你先放我起來!”

    這大庭廣眾之下, 他娘就跟摟個小奶娃似的, 哪里還有高大爺的神氣!

    高夫人這才覺出自己忘了形,忙放他站直身子, 因笑道:“若祖宗保佑,再能中得舉便好了!”

    轉到她看不見的地方,高溪午悄悄翻了個白眼。

    能過道試已然是文曲星蒙著眼玩關撲,錯眼抽中了他, 要再能中舉人,除非他真的瞎了!

    他這一轉身, 卻看見鐘應忱就站在東柵邊一架雙肩石拱橋上,向他招了招手。

    高溪午一喜, 忙揮手示意,一頭漫不經心道:“娘!我跟鐘兄弟說兩句話!”

    “這孩子竟先回來了?你沒欺負他罷?”

    能得中案首,高夫人如今待鐘應忱聲氣顏色都不一樣了。生怕自家兒子從小錢多人傻寵得過了,若有忍不過的沖突,豈不是白白費了先前幫扶的功夫!

    高夫人拉著他還想問個清楚,鐘應忱已然走了過來。

    “夫人一向大安?”他這一禮卻是個深揖,又問高溪午:“高兄一路順遂?”

    “順當順當!”高溪午胡亂幾句打發了高夫人,噌得跳過去,摟著他肩,悄悄咬耳朵:“你要的東西,我盡都給你弄來了!”

    從遠處看兩人言笑晏晏,嬉戲打鬧,如親兄弟一般,高夫人放下心來。

    旁邊嬤嬤笑道:“這兩位哥兒,生得倒如兄弟一般——太太做得善事,以后還能咱們小爺還能多個幫手。”

    “幫手?若還似這般,只怕咱們家得指著他來幫扶!”

    高太太這話輕得如自言自語,待收回目光,卻冷容肅眉道:“你們口里也該緊一緊,什么哥兒,那鐘公子眼見的也大了,以后往家里去,上下都不得怠慢!要有那眼里沒了人的,你只管去查問,拿了到我跟前來,皮不緊了他的!”

    橋邊兩人,卻沒她們想得這般和諧,鐘應忱笑得有些難看:“這一兩日的水路,你順順當當還走了五六天?”

    他又往那船上看了看,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來:“還甚都沒帶?”

    他當日寫的清單,至少也得裝這小半條船,可這會兒呢?眼看著這會整條都已空出來了,倒抬出來了半里長的箱籠。

    全是高溪午這廝的!

    “你別急!我甚時是那等不靠譜的?”高溪午平白受了怨懟,便也有氣:“我耽擱這么些天,可不就是給你籌備那些玩意的!”

    他信誓旦旦:“你且等著!那船現如今就在后頭,比這個還要大!”

    鐘應忱緩了臉色:“幾時能到?”

    “不過兩三個時辰,木樨渡那邊大些,到時候直接從曲湖往那邊去!”

    鐘應忱心下方能喘口氣兒,便深深一禮:“方才是我莽撞,對不住。”

    高溪午卻避開,斜過來拿肩頭撞他:“哎?那糊涂二姨…沒鬧出什么罷?”

    鐘應忱眼波卻驀然溫柔下來,他低眉輕輕笑,答非所問:“到時我與小秋大婚,必要請高兄一杯好酒。”

    他說上一句,便聽見高溪午連抽了兩口氣,往前跳一步,跳到他極近的地方:“那那那那…那木頭樁子,她她他…應了?”

    鐘應忱霎時添了肅殺之氣,冷著聲氣:“我年長高兄數天,喚聲嫂子總不為過吧?”

    高溪午猝不及防得了這個消息,妹子變嫂子,一時難以接受。他連退兩步,一臉悲愴:“我…我那聰慧靈巧的小秋妹子喲!”

    鐘應忱得了確定消息,心情甚好,便也不再多跟他計較,抬步回家:“中午木樨渡再會。”

    自鐘應忱重又住回小院,薛一舌待他不是一點半點熱情,連池小秋看了都奇怪。

    “我看著師傅瞧你卻像是氣不平,可又不敢露出來,一天三頓倒比我做得還精細——你藏了什么方子給他了?”

    韓玉娘走了幾天,她倒清減了一圈,沒人好生給她梳頭發,她自家也沒這個空閑。但凡從廚下出來,揭了扎的頭巾,便散了一半。

    便有些許新生出來的發絲,虛籠籠在額前,風吹人動,就搖一搖,太陽下返出淡淡的光。

    “頭發又亂了。”

    池小秋拿手撥了撥,不甚歡喜:“我也不大會。”也沒這個心。

    鐘應忱拿了個梳子,站在她身后:“我新學了一樣,給你梳著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