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砸得徹底,招牌歪了一半,中間赫然一條折縫,將平這字劈開裂作兩半。里面酒桌凳子撅折了腿腳,變成一堆廢柴,扔出門去,滿地亂七八糟。 最后,來人便站在滿地狼藉跟前狠狠朝那東家唾上一口:“原先的老東家辛勞多少年,掙下的好名聲,便讓你敗個精光!不肖子孫,沒天理的孽障!” 那少東家茫然坐在門前半日,哭了一會兒,等再檢視四周,卻見眾伙計都作鳥獸散,竟沒落下一個,只能收拾了還存剩的東西,凄凄走了。 又過得兩天,有人低價買了鋪子,再掛上招牌,卻是紙墨坊。 這家價錢放得不高,但里頭紙張甚是齊全,玉版紙,梅花箋,灑金蠟箋,澄心堂紙,兔毫狼毫選得毛色也好,因此不過開了幾日,客帶著客,就已然十分興旺。 這頭倒高興了小齊哥,北橋有許多學子都過來選紙墨,往橋邊逛一逛,等到正午該吃飯時節,舉目望望,多半就上了池家食鋪的臺階。 他成日家喜滋滋的,悄向惠姐道:“再等兩三月,除了給你家的茶禮,還多的銀子,便給你打對金釵子。” 他說這話沒避著旁人,有兩個聽了一耳朵的便起哄:“咱們可得改口了。” 惠姐暗啐他一口,羞得躲進廚下來,卻又撞上池小秋的打趣:“難道只他有人不成,到你過門子的時候,我給你添箱,再打一對兒!” 這還是她剛從宋家聽來的“禮節”。 她只顧在這里cao心別人家事,卻不知后院起火,自己還被人cao著心。 韓玉娘前前后后尋了好幾個拉纖保媒的婆子,可推的人比何娘子差得遠了。事關池小秋終身,韓玉娘難得硬氣戳破了一兩回,就讓人連消帶打,說出她一番不是。 韓玉娘比對幾回,還是又找回了何娘子。 “你說的那幾個,可還留著么?” 何娘子見她回心轉意,臉上笑得如綻開的石榴,合不攏嘴,只道:“你家小秋花骨朵一樣的年紀沒開全,如何舍得去給不靠譜的人。妹子,你過來找我,算是找對了。” 她將前些時候給韓玉娘挑出的幾人都拿出來:“你若定了,我便上門挨個送信過去,探探口風。” 韓玉娘不敢馬虎,一張張翻過去,見里面便有之前那個“絕好的后生”,疑道:“他家既這般好,怎么能由著我們這樣人家說是便是,說好便好?” 實是惠姐當時婚事鬧出的風波讓她繃緊了神經。 何娘子哼著笑出聲來:“哪里是由著你挑!婚姻是看兩相和合,要一般的人家呢,多是男家趕著女家,可像這一個,我也沒這么大本事,不過是傳個口風,看人家合不合意了。” 她這話說的實在,韓玉娘一顆心才安穩在肚里頭呆上片刻。 正要展了年帖給她,就讓何娘子嫌棄了:“也得換個好看些的畫來,你便略打扮打扮她,著人重畫張來,也不可惜了好人才。” 這才有韓玉娘給池小秋著意打扮這一出,等將那先生一副小像拿到何娘子跟前,才瞧一眼她便舒心笑道:“這才是閨女家該有的模樣,瞧著水靈靈一雙大眼,誰見了不多看上兩回?” 要說何娘子這會兒這樣上心,全為了若能成一門親事,除了特定的謝媒禮,從下定給茶禮,一直到婚宴,她都能封個上上分的賞錢。若有兩邊都合意的夫妻,等到孩兒洗盆時,都要請了媒人上門。 真遇到了大方且富貴人家,掃掃地磚便夠她吃上一輩子的,光賞錢就能抵上十家的謝媒禮。 不為了這份錢,她緣何每天奔波,凡中橋這邊能登上門的人家,都拿布子記得清楚,誰家有女,誰家有男,性情如何,八字大概,幾時要許字,幾時要配人,誰家訂的幼時親,誰家中途喪了親。 她想起自己這一路艱辛,不由嘆了口氣。 罷呦,誰讓她不是正經出身的官媒,不消出門便自有帖子送上,高門大戶都要道一聲請,她只得在中橋普通人家打轉,辛苦十來年才算拼出些名聲。 何娘子想起那后生家親戚所言,一把火燎得她心氣旺,去遞年帖的路上都滿臉喜色。 加上小秋,為這家小哥親事,她已將中橋南橋一帶凡動心思愿遞帖來看的人家,都集齊了。 若能做成這一樁生意,以后北橋便算是打了一個缺口。 那里的人家能做成一筆,那 何娘子禁不住笑出聲,仿佛見銀子繞著她滿天飛,便是不愿接也硬要往懷里撞。 “便這些?” 給她搭這條線的是這家舅老爺,雖說是個表的,到底是親戚,曾親口道,這家子不問家世,只看人材。 何娘子從里面挑出的,都是這兩年要許嫁的人家里出挑的女兒,斷不是拿來糊弄人——不然砸了自己招牌,為的是什么? 她本以為殫精竭慮濾出一遍,已算是多了,卻不想這舅老爺仍是不滿意。 她只得小心回道:“這里頭,都是個頂個的脾氣性情模樣都不差的年輕小娘子,再要多時,也沒這些好了。” 這位舅老爺隨意翻上一遍,便懶洋洋往旁邊一擲道:“我明日先送過去,你那要有好的,便再送過來。” 這是在意還是不在意? 何娘子心里有些打鼓,但一見這舅老爺微微翹起的腳上,連鞋緣都織著金線,想來家世不俗,便也打消疑慮。 她一路出門去,又激動又興奮,如同做了一個大賭注,要真是賭得贏了—— 只一想,她便驚喜欲狂,道本窄,狹路相逢,她只顧想自家事,左右讓了兩回,就是讓不過去。 抬頭一看,卻遇上了個冤家。 她惱道:“你人老皮皺眼睛瞎,腿腳不伶俐不會走路怎的?!” 陳娘子打量她一番,又看看她后面門首,便笑了:“ 我說你最近忙紛紛的是作甚,想是住這家的魯舅爺又給你送了什么巧宗?” 何娘子一震,生恐讓她搶了頭去,便也不再多掰扯,納頭便要尋個空擠走了事。 剛走得兩步,陳娘子卻扯著亮堂笑聲道:“咱們也是同行當,好意勸你,那魯舅爺知曉的都喚他作白話舅爺,滿嘴里頂不著調,整日只說給他外甥尋娘子,你還是莫信他。” 何娘子有心要走,腳就自個頓下來,回身有些作疑。 “ 你怎的知道?” 陳娘子臉上現出些高傲,一邊捋著自己袖邊,一邊道:“我自做這北街的營生,與你不同,如何不知?” 她迎頭給何娘子潑了一盆冷水:“我只說一件事與你,他姓魯,外甥姓桑,還不是親的,一表三千里,更別說外家怎管得甥家事。那桑家在北橋也是個高門大戶,不說田地店鋪,只說家里獨一個公子,二十歲上就中得舉,要他個破落戶來幫著說親?” 她搖搖去了,嘴里還道:“既是哪里的人就回哪里去,別趕著個不清不白的事,就蒼蠅鉆了臭雞蛋,盯上門來了!” 何娘子心里一盆熱炭讓她澆得冷透,只蒙一層白灰,她算是費了兩月上的功夫尋人,全然打了水漂。 本是不死心,她再往街上去一回,另使了錢使勁問了一回,才真正灰心。 得,踏破鐵鞋,心力全撲空了! 第116章 雞蛋卷子 … 若這么容易就墜了心志, 那便不是何娘子了。 她回家忖度半日,決定痛定思痛,已經廢掉的時辰就不再去痛悔了。不如挨個抽出有望結親的,再能挽回桑三瓜兩棗, 能掙些嚼用便多掙些。 何娘子翻了一遍手頭現有的年帖, 把先前還看得上的找回來,捏著便登了池家院門。 韓玉娘菩薩心腸,最是吃軟不吃硬,何娘子先滴上兩滴淚,拿著軟話悔話再三道歉,逼得韓玉娘慌張不已, 反過來安慰她。 “這回卻是我打了眼, 妹子放心, 小娘子的事我必放在心上,這還有些清白人家,都正是好青春, 你若看中了,我拼命與你說去。” 好容易過渡到這一步, 她才順心順意拿出年帖, 使意想讓韓玉娘再挑一回,又有一家登上了門。 兩虎相爭,必有一瞪,兩人對視虎視眈眈。但一家還在誘著尋食,一家已經尋到了野物, 已分勝負。 新上門的婆子來去風似的,將何娘子擠掇出去,道現有人看中了池小秋,只待韓玉娘一點頭,那家便現送了茶禮過來。 下定送彩小宴大宴一條龍服務,不上三個月就能成親! 韓玉娘總想著趕緊給池小秋找個好歸宿——早便十六了,總得說定個人家。 可婆子這般干脆,臨到頭里,她卻拿不定主意:“等我再想想…” “大娘子,你還想甚?”婆子那急切勁,恨不得直接就撮著池小秋拜堂去。 “這家父母同蔣家北貨鋪合了伙,十幾件鋪子都能占著幾分,府城里的郡王爺知道罷?是他親姨夫!” 韓玉娘讓她帕子香得心慌,有些動心又不敢現答應:“不…不行!我…我再想想!” “過了這村沒這店啦!” 婆子急得叫道。 她們兩個在屋里唧唧呱呱,再加上婆子時不時一驚一乍一嗓子,早吵得薛一舌睡不住覺。 他橫眉冷目,本是要去猛敲一頓門,不巧被迫聽了一回墻腳。 匆匆回了房里,薛一舌本想丟下此事,想了一會兒,擱下菜刀,提筆寫封信,往前街急遞鋪尋了要去府城遞公文的官差,請他順道急送封信。 “煩請送到新正門邊承華街東齊家客棧里頭。” 池小秋尚不知家中何事,她忙忙叨叨做新菜,難得有道不用切絲切丁,不考校刀工,惠姐瞅著小齊哥不在,纏磨著池小秋教她。 閃閃亮的大鐵勺,力氣小的多拿一會兒就得手疼,勺底抹遍生油,整個雞蛋打到鍋里,不一會兒就能凝成蛋卷,便要趁它還能慢慢流動之時,朝著一個方向不住旋鍋、力道掌握得好,最后攤出的蛋餅就如一個燦黃大盤,正圓,妥帖,要是掌握不好,這頭鼓個包,那頭凹個坑,就像個麻子臉。 惠姐的慧根不但沒長在刀工,連攤餅也不見,上手就毀了兩個雞蛋。 “橫豎咱們自己吃,怕甚!” 池小秋餡兒已經拌勻,里面混了十來種材料,rou挑半肥半瘦躲得半碎,拿勺子舀著,在蛋皮中間鋪了長長一道,像卷春餅一般折上邊,兩下一合,免得走油。 “雖不好看,也能好吃!”池小秋將蛋卷上了蒸籠,跟惠姐許諾。 這還是頭一回,她的手藝能真正上桌,惠姐滿懷期待。 果不其然,因怕走了氣,這蛋卷是連著大蒸籠一起拿上來的,格外顯眼,迅速以其巨大的體積贏得了眾人關注。 揭來籠蓋的一瞬間,隔著朦朦水汽,眾人發出一陣驚嘆。 “甚丑!” “還沒蒸勻罷!” 因著東西一看便不是池小秋做的,個個說話毫無負擔,只有小齊哥看著惠姐漸沉臉色,猜出些端的。 “你們是來看飯還是吃飯!”他輕罵一句,自己先夾了一大塊,還不及咬就開始贊嘆:“好吃!好吃!” 蛋皮雖高低不平,可混上里面的餡兒一起吃,就美味了。rou因揉了豆粉雞蛋八角多樣材料,又過了一遍水氣,滋味多樣又能下飯,不一會兒便讓人夾得干凈。 興哥看出他們眉眼官司,嘴里嚼著搖頭晃腦道:“只要是惠姑娘做的,小齊哥便沒有道不好…咳咳咳。” 伴著一頓驚天動地的咳嗽聲,眾人都看見了在門口一個生人,正探頭探腦,饒有興致看著她們。 小齊哥只當是遲來的客人:“小店現下正閉著,客人要吃飯,晚間來便是。” 來人勾頭四處瞅了一遍,定在池小秋身上:“你便是姓池的小娘子?此店東家?” 池小秋忍住不耐煩:“有什么吩咐?” 他上下打量一回池小秋,臉上瞬間多了滿意之色,朝她點了點頭:“我姓王,行三,你便喚我三郎就成。” 王三郎咧開嘴:“你這家店,開得甚好。” 就這么一回,店里便黏上一個狗皮膏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