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鐘應忱眨眨眼:這一招不管用了? 他立刻又換了一個招數:“你要不背,就沒法認字啦?不認字,怎么賺錢?” 有求于人,就是身不由己啊! 池小秋險些落下悲傷的眼淚。 她懷著卑微的姿態,滿懷希望地問:“你看,咱能把這個什么解換成三字經嗎?” 三字經多好背啊!朗朗上口,薄薄一冊,她光聽都能聽會了。 鐘應忱用清澈的眼睛盯著她,臉色重又嚴肅起來,帶著強烈的譴責:“那是兩三歲的小孩子讀的,我不到三歲就會背了!” “你怎么能自甘平庸!” 蒼天在上,就讓她平庸吧! 柳安鎮需要像她這個的庸才來襯托天才的光輝! 鐘應忱認真地看著她:“有我在,就不能看著你這樣下去!我會幫你!” 書上的字原本橫平豎直,密密麻麻的筆畫像個迷宮,到后面不知怎么就彎了,完成一個個圓圈,到后來越來越模糊。 池小秋頭一點一點,眼看要睡著,讓鐘應忱一把推醒。 “還沒背完,要努力!”鐘應忱給她打氣。 池小秋氣力用盡,她哄著鐘應忱道:“你看啊,這么多章,不如放我回去背吧!” 鐘應忱嚴肅地盯著她,一瞬間好似又變回了平時的樣子。 “那就三天,要是背不會,我便天天要看著你出題目了!” “一言為定!” “要是不守約怎么辦?” 鐘應忱想了想,去廚房里搬出了池小秋一堆寶貝。 剛好能架在鍋子上的小吊盅,厚重敦實圓圓的木頭墩子,切菜一日也離不了它,有著長長柄子的漏勺,是池小秋追了半日硬是從別人手里買回來的… 困乏不堪的池小秋啄米一樣點頭,只要能放她走,便什么都能答應。 第二日醒來,池小秋看著自己床頭的一卷周氏集解,恨不得以頭搶地—— 她都答應了些什么!! 池小秋自小做老大,秉承的便是一諾千金,可是現在,她很想做個說話不當數的老幺。 可是還有一堆心愛之物,還在鐘應忱手上啊! 為了這些家伙什,池小秋早起三更,夜里挑燈,生怕鐘應忱看見書就來問他,一直躲在外面的橋洞下邊,苦心背書。 剛剛以為鐘應忱全然忘記,東西說說便能哄回來,可是瞧瞧這布袋里的裝的是什么?! 是她天天睡里夢里,也要將她折磨不休的春秋周氏集解啊! “既是不記得,為什么要送這本書?說!”池小秋一臉兇巴巴。 “看你甚是喜歡,這本字大些。” 鐘應忱這兩日悄悄看見她皺著眉看書,想是字太小了,想是喜歡太過不忍放手,這才挑了本字大的,刊印也精致。 池小秋xiele氣:“我覺得,咱們之間存在誤會。” “醉酒之事確有誤會…” 鐘應忱剛要說話,就讓池小秋打斷了。 她誠誠懇懇道:“不,你誤會的,是這本書…” 要不是為了自己的趁手的寶貝,她會將這兩本丟得遠遠的!最好丟去西柵,再也不要再看見它! 池小秋抱著兩本書正在進退兩難之時,門讓人敲響了。 “小秋呀,你家里可有茶?” 來人正是左鄰的周大娘,她這么早來敲門,臉上十分不好意思:“我家麟哥兒這一進了夏,整天病怏怏的,什么也吃不下,只能從各家借了茶,尋了去年的撐門炭,給他熬個七家茶!” 趁著這個好機會,池小秋把那兩本燙手山芋往鐘應忱手里一放,默默道一聲此生不再見,忙迎著周大娘道:“大娘說的不就是苦夏?我這正好有幾道菜,最是對付,不如去家里給麟哥兒試試?” 池家食鋪在他們這邊有些聲名,周大娘大喜:“那大娘先謝謝你了!” 天氣一熱,多的是人天天沒有胃口,池小秋只過去教了周大娘兩三道菜。 蘿卜切小丁,進鹽水腌上半個時辰,擠干了水,調進細糖,鹽粉,香醋,再加上些其他秘制調料,一口下去嘎嘣脆,又酸又甜又爽脆,愛辣的就加些辣子。 游絲細面扯的又圓又細,長長數根在白水鍋里一滾便熟,翻身就能撈出來,新出的山泉水過一下,瀝干水,往土窯青瓷碗里一盛。 她手快眼快嘴快,一手撈面,涼面便像幾縷銀絲,行云流水般落入碗底,她囑咐周大娘:“天太熱時菜過了水拌一拌便能吃了,就不要費油了,要是怕他不長個,就拿這出來做澆頭。” 池小秋還從家里拿了肘子rou,另外做了rou醬,在盤得正好的涼面上頭點上一筷子,來回拌上一拌,rou香撲鼻而來,卻不顯得油膩。 周大娘活了半輩子,這會也不由發饞起來。 她把那碗面遞給兒媳婦:“我去煮七家茶,你把這面端去給麟哥兒,這可是小秋忙活半天,專給他做的!” 池小秋專把一甕rou醬都給了周大娘,他們搬家那幾日,周家幫了許多忙。 過得一會兒,周家兒媳婦興沖沖過來,將吃個干凈的碗里亮給他們看:“小秋,你那面真好!麟哥兒頭次要上第二碗!” 池小秋也高興:“鍋里還有,要吃再盛一份去!” 好些天不愿吃飯的麟哥兒動了筷子,周家人甚是開心,正圍著池小秋問法子時,門恰在此時開了。 開門的兩人都穿著青色單衣,手里夾著書,正要往院子里去,其中一人忽然一跳好遠,指著池小秋道。 “你…你怎么在這里?!” 池小秋甚是無辜。 她不過是捉著橋洞附近書塾的人,來回問了些書上的字。 雖是問的多了一些,也不必這樣驚慌失措,活像進了老虎洞的表情吧。 第27章 槐葉冷淘 “周兄,我自去家里吃了!不打擾了!” 同來的學子倉皇逃了,周大娘便問剩下那個:“這哥兒怎么了?” “原是同窗,明日便要去別地讀書了,本是要來吃飯的…”那書生看了看池小秋,頭皮發麻:“阿婆,這個是…” 這幾日,他們整個學堂都繞著晴山橋邊走,皆因出了個書瘋子,看人出來便要問字,比先生還要難纏。 這春秋連他也還沒學到,其中經義怎么能講的明白? 這般一想,他兩股戰戰,也想要逃了。 “住咱家隔壁的小秋,灶上手藝好著呢!一會那涼面你也嘗嘗,你弟弟愛得什么似的,吃個光!小秋,這是我家不爭氣的老大,你喚他麒哥兒便是!” 池小秋拱手一禮,笑道:“原來還是街坊,前兩天還要多謝你了!” 周大娘一時意外兩人相識,左右看看,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更勝:“既如此,便多多走動才好!” 周麒生怕一直在留在此處,忙道:“麟哥兒怎么樣了,我去看看!” “你弟弟那很不用你,你便陪小秋坐會——再有閑工夫,回頭再買幾本千字文,那個小混賬,看書跟吃書似的,簇新的三字經百家姓,才幾天,就卷了毛邊,用不得了。” 池小秋一聽著書字,便立刻坐直了,心里活動開來。 不如她現買幾本回去,鐘應忱不教也得教! 她轉向周麒:“周兄弟,那個…” 周麒正繃緊了神經,聽她說話一個激靈,生恐又要被問些不知所云的故事,慌忙道:“我看小秋妹子字還認得不全,春秋過難了些,注解更是難懂,不如從三百千開始再看看,不是好些?!” 池小秋一拍手,知己啊知己! “我正如此想來,不知要去哪里買?” 周麒忙道:“我今日就要去買,送妹子兩本就好。” 池小秋忙擺手:“那怎好意思?便有舊的給我兩本便好。” 麟哥兒那一疊卷成了韭菜盒子的書,便讓池小秋抱回了家。 她信誓旦旦說與鐘應忱:“周家大郎說了,要認字,得先讀些淺的!” 鐘應忱無奈,嘆氣道:“那我便教你。” 他小時是母親親自啟蒙,讀的第一本書就是秦史,此后諸子百家,經策國論,母親挑了哪樣他便讀哪樣,直到九十歲時才進了學堂,那時四書他連各家注解都開始看了。 鐘應忱覺得,為了池小秋,他得關注一下普通學子都用什么教材了。 想了半夜,鐘應忱費了許多時間,新抄出一沓紙來。 這樣東西,說不得她喜歡。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換上了這四個字四個字如同歌一般的句子,池小秋進步飛快。 看著時間差不多,她合上了書:“是時候做飯了!” 鐘應忱拿出那一疊工工整整的筆墨:“這本詩集里,藏著好些飯食,你可要看?” 除了食譜和招子,竟還有別的東西和吃食有關? “十…五…車…” 池小秋忙拿著紙看里面的字,尋自己認識的字,可惜合起來也沒幾個。 鐘應忱指著念給她聽:“青浮卵碗槐芽餅,紅點冰盤藿葉魚。醉飽高眠真事業,此生有味在三余。” “這句是什么意思?” “你可吃過槐葉冷淘?” 池小秋眼睛一亮:“我知道!拿槐葉擠出汁子來和面,白面立時能染成綠的,切成條進鍋里煮了之后過涼水,便和冷面一樣!” 知道這些,池小秋看這些字便親切許多,鐘應忱只念到第二遍,她便能對著字一點點認出來了。 他們正一教一學,門讓人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