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久遠的爭執聲傳來。 “這生日不清不楚,若不改了,我連你一并休出門去!” 再后來,便是池小秋問他: “你生日多少?” “四月十九。” 不過短短一年,記憶竟然已經模糊,只有池小秋還記得,這個只提過一次的日子。 他喉頭微動,半晌,才抿下一口酒,酒味辛辣,落在喉間胃里厲如刀子,是他從來不慣喝的味道。 “第二碗,便賀你解了咱們柳安的圍,和葉行的秦司事一般,都是好漢!” 池小秋仰頭便是一碗,她說話時贊賞之意坦坦蕩蕩,剛放下碗,便不樂意了:“哎?你倒是多喝兩口啊!” 鐘應忱一時眼熱,在他還未思考之際,兩手一抬,滿碗桃花酒盡入肚腸。 “好!”池小秋一翻手,又滿上一碗:“這第三碗,便是要賀我沒說了大話,答應了柳灣的,可沒白讓他們求告!” 池小秋說到自己時候十分滿意,鐘應忱已經酒意上涌,他又倒下去一碗,慢慢伏在案上,意識逐漸游離。 他想跟池小秋說一說,葉行的秦司事,那是真正的好漢。 可他不是! 留意葉價不同之處,幾乎是他探尋多疑的本能。 提點李胖子,不過是隨口為之。 高家人進門,他知道已經難以獨善其身。 獨闖葉行,是因為早已身在局中,若對方無恙,于他便是滅頂之災! 這一樁樁一步步,從來不是池小秋想象之中的正大光明,不過是一個多疑之人卷入大浪中無奈之下的機變。只要一步未到當日境地,他便能拍拍袖子,置身事外。 若池小秋知道了這些,她又會做何之想 鐘應忱徹底沉入夢中的一瞬間,還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再等到他一覺醒來,仍是天氣清和,葡萄葉間綴著生綠的籽兒,一嘟嚕一嘟嚕東一串西一串,好像一切只是一個短暫的夢境。 久未有過的放松,鐘應忱動了一動,發覺自己正躺在藤床上,想是已經下午了。 熟悉的香氣從廚房處飄出來,他偏了偏頭,正看見池小秋匆匆出來,見他醒了,一瞬間竟有些驚嚇的模樣。 “醒了?” 鐘應忱點頭,方才吃飯的石桌石凳子早已收拾得干凈,他有些歉疚:“酒還剩了多少?” 池小秋異常警覺:“沒了!全喝完了!” 以后,只要有她在,他再莫想喝酒了! “什么時候了?” “太陽快落了,”池小秋道:“今兒二十。” 鐘應忱大驚,他只消一打量,便看見了池小秋的不自在處,心里不由不安。 “昨天我…”他試探著問了一下。 “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我睡得早,什么也不知道!”池小秋說話如同連珠箭。 鐘應忱還未及說話,池小秋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句話繞著彎子傳進門:“燕子巷還有人要烏米飯,我走了!” 從他認識池小秋起,從未見過有什么事能讓她一味遮掩,一副不愿揭開,只求遠離的樣子。 他…他…他… 他別是真做了什么事吧?! 剛剛酒醒的鐘應忱如同五雷轟頂,各種猜測在心中翻來滾去,卻怎么也記不起酒醉后他干了什么。 接下來兩天,池小秋早出晚歸,一看見他就好像見了鬼。 要是別人,鐘應忱是不在意的,但偏是住了東廂房的池小秋。 痛定思痛兩天,后悔不迭的鐘應忱想了半日,精心備了一份禮,在池小秋要趁著天還黑便溜出門的時候,攔住了她。 “你…有什么事!”池小秋色厲內荏,讓鐘應忱心狠狠一沉。 池小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能讓她忌憚到如此地步,只怕是傷了她的心。 鐘應忱上前一步,將裝了禮物的布袋,遞過來,滿懷歉意:“前日我喝醉了酒,很是有些不妥,多有得罪,只是醒來卻不記得…” “不記得?”池小秋本來往后退著,只想立刻便尋著一個機會出去,這會聽到此話,眼睛一亮:“你真的都不記得?” 霎時如烏云撥日,晴空萬里,池小秋一時間覺得天都明朗了起來,她大大松了一口氣,隨手接過布袋,不在意地道:“不記得就好,那便沒事了!” 她轉身打了一個哈欠,把手里擔子撂下,手里來回拋著布袋,又往自己屋里走:“早知道你不記得,我還起什么早熬什么夜啊!” 她這態度轉得太快,鐘應忱來得及在后面道一句:“那里面是賠禮…” “知道了知道了!”池小秋敷衍著道,隨意抽出布袋里的東西,一看書的封面,睡意頓時煙消云散。 “鐘應忱,你明明都記得!便背不出,又能怎么樣!” 第26章 苦夏涼面 若是池小秋知道,灌醉了鐘應忱的下場是這個,她說什么也不會拿出什么桃花酒! 時間倒回到前一天的下午。 醉酒的鐘應忱不似平日端肅,只是噙了軟軟的笑意端端正正坐在石凳上。 他瞳仁烏黑,看著池小秋時里面能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一聲也不出,安靜的樣子讓池小秋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人已經醉了。 她還在樂呵呵跟他說著接下來的打算,忽然之間,鐘應忱問她:“上月給你的春秋周氏集解,背到哪里啦?” 他一開口,池小秋便下意識看了看他的碗,又瞧瞧他。 遭了,才兩杯,他就倒了。 這番話全然不像平時的鐘應忱說的,吐字溫軟又有些模糊,夾著鄉音,落到尾音上還拖了一點,溫柔得讓池小秋十分不自在。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他見池小秋不答話,便又問了一遍:“閔公總該讀到啦?” 池小秋一邊想扯他回屋,一邊敷衍道:“讀了讀了,別說米公,面公都快讀完了!” “那太好了,”鐘應忱手緊緊抓著椅背,耍賴:“不回去不回去,那咱們就來比比吧。” 池小秋幼小的心靈飽受沖擊,她果斷搖頭:“你先睡覺。” “先比背書!” “先睡覺!” “比背書!” 鐘應忱不耐煩地揮手,一下坐在地上,一手抓椅子一手抓桌子。 “比完再睡!” 池小秋:… 這一定不是她認識的鐘應忱! 算了,能動手就別啰嗦,她決定不用顧及鐘應忱的顏面,直接就把他背回屋里去。 換了別人,她頂多用拖的,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但鐘應忱一下子便看出了她的打算,他抱著膝蓋,仰頭看池小秋,屁股往后挪了兩步,氣哼哼地念出了一連串的名字。 “云片糕,千層糕,冰奶酪,玉帶羅糕,茶里香糕,十幾種甜的,我都知道怎么做!” “要是不比,都不告訴你!” 這些噴噴香的名字就像是盤旋在她頭上,一抬手,便能摘到了。 池小秋一咬牙:好!從哪里背?” 她死記硬背了幾章,還記得囫圇,鐘應忱現時醉著,定好糊弄。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池小秋一喜,她正背過:“ 三月,公會什么伯于垂…” 越往下背越背得磕磕巴巴,但鐘應忱卻聽得適意,到得后來,笑彎了眼睛,池小秋心里安定下來,可不是好糊弄。 “完了!” “終于完了?” 鐘應忱笑瞇瞇問她,然后點評道:“你背得也太慢了!這才多少個字,你錯了四十五處,第三頁第二行第七個字,那是鄭,鄭重以待的鄭,還有…” “算了,換上一頁吧…” 從日到中天背到了天幕黑下,池小秋終于意識到,喝醉之后的鐘應忱是不講理的。 “你又背錯了,這是第二次了!” “再來一次,我讓著你!” “你看,又錯了。”鐘應忱憐憫地看著她,搖搖頭:“算了,原諒你!” 池小秋只想告訴他:其實她不需要原諒的。 不如放過她,直接把那些糕點做法說與她,就讓她在食物里,補償背不出書的罪過吧! 但鐘應忱并不這么想。 但凡池小秋稍有些要退走的意思,他便露出孩子似的狡黠笑容,說一句:“云片糕,千層糕…” 不知反復多少次后,池小秋終于有氣無力接他說:“冰奶酪,玉帶羅糕…算了,橫豎我也做不出來。” 這些糕點名字在她頭上繞了一天了,她算是看明白了,根本就在九天之上,才不會落到她池小秋這里。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