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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炊金饌玉不足貴在線閱讀 - 第10節

第10節

    她還沒這么大的野心,只是想著能蹭上別人一半攤子,和他們談攏了價錢,站穩腳跟之后,再慢慢談以后的事情。

    總有一天,她要讓柳安鎮,讓省城,甚而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她池小秋的名字!

    越是近福清渡,賣的東西都越實在。各色餡兒的包子一個個比壯漢的拳頭還要大,面多餡少,賣得卻最是紅火。春餅臉盤大,胡亂裹了菜,只有醬刷得足,一個大約十五文,要是池小秋去吃,連一半也吃不完,就能撐得肚子圓鼓鼓的。

    池小秋也知道端的,越是靠近渡口,聲音人口就越雜,拉船的呼哨聲,使力氣扛東西的口號聲,更不要說來來回回呼喝的,得扯裂了嗓子才能聊得上天。

    但凡有些銀錢的,誰不想尋個安穩地方,只有想要多賺些錢省時間的,才急著要把飯囫圇吃了,至于味道怎樣倒是其次,飽肚子才是正經。

    一到了飯店,各位店家都忙著招攬客人,攤子前圍了許多人,爭著出錢,想要早點將飯吃上。

    池小秋這回瞄準了這些攤子里的一個異類。

    同別人家一個個粗碟大盤,巨型蒸籠相比,他家的攤子實在是小模小樣,左邊一堆人,右邊一堆人,偏把他這個正中間的顯了出來。

    池小秋站在他家攤子前,叫了兩聲,才聽見底下有人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她踮起腳尖一看——

    呦呵,這毒太陽底下,攤主人正借著他這竹攤子的陰涼勁兒,臉上扣了個蒲草大斗笠,睡得十分安適。

    “你…要什么?”他揉了揉眼睛,似是還困著。

    “你這還賣甘草雪水?”池小秋明知故問。

    她都在這兒看了幾天,自然知道這個攤子來來去去,就賣那么幾樣:玫瑰花露泡水飲,姜蜜水,甘豆湯,甘草雪水。

    攤主人姓常,人人都叫他寶官兒。

    常寶官打了一個呵欠,伸手道:“二十個錢!”

    池小秋拿錢袋的手頓了一下:這可有點貴了?。?/br>
    怪不得他家茶水賣不出去,別人的茶都是現送的,若給一文時,能灌上一大壺涼茶。

    “哪個最便宜?”

    常寶官指頭點點,又打了一個呵欠:“就是…這個了?!?/br>
    池小秋忍痛買了一盞,打算借著這個跟主人搭個話,剛似模似樣喝了一口,進了牙關的糖水就馬上讓挑剔的舌頭頂了回去。

    甜!甜!甜得齁嗓子!

    她恍然大悟。

    原來茶水賣不出去不僅為了價錢,還為了花上大價錢還這么難喝!

    就在她愣神的空檔,常寶官早已接了錢,重又躺回去睡了。

    池小秋還要求著他,只能挨上前來喚他。

    “這位大哥?”

    “常大哥?”

    “掌柜的?”

    “老板?”

    常寶官勉力睜開眼,瞪著她,十分不滿:“你又要做什么來?”

    “給你送錢的!”

    常寶官睜眼剛聽她說個打頭,便像貨郎鼓一般猛搖頭,驚恐地如同池小秋在打家劫舍一般。

    “那不行!我婆娘不許!要許了可要打殺我咧!”

    第11章 便宜大餅

    跟常寶官磨了這一會兒,池小秋聽見他說的最多的話便是這幾句:“不行不行!我娘子要打殺我哩!

    “若應了,晚上連屋也進不得!”

    池小秋氣結,看看左右,卻再也不見另一家鋪子,能像常寶官這樣,天時地利都全,還能做得這般冷清。

    她還待要說時,只聽一個滴滴嬌的聲音道:“寶官,今日收了多少錢?”

    常寶官原本松松散散歪在一邊的身子,就如同瞬移一般,眨眼間緊繃、豎起、挺直、站起,臉上堆笑如開的玫瑰花一般。

    不用說,定然是他那個凡是都要做主的渾家來了。

    池小秋一轉頭時,像是提前到了三伏天。

    常娘子頭上簪紅花,耳邊綴紅果環子,桃紅衫配絳紅裙,腳上偏還有朱中帶粉的彎彎繡鞋,在這偏日頭下一曬,只讓人覺得熱。

    “只…只收了…”常寶官還在期期艾艾,他渾家一看籃子,臉色立刻沉了,上前便擰他耳朵:“你又偷懶了不是!”

    “不…不…都是她在纏磨我!”

    常寶官急中生智,指頭點到了池小秋臉上。

    咦?

    莫名被賴上的池小秋眨眨眼,衡量了一下自身處境,最后還是決定要跟這婦人斗上一回。

    常娘子聽了池小秋說因由,眼睛轉了一轉,慢慢道:“這事卻不是我們不應,只是價錢…”

    有的談就好,池小秋松了口氣,決定要繼續用好處來說服她。

    每月三兩,已經算是出血了。

    只要能讓與她一半,諸如“共同經營共同獲利,兩家攜手共創輝煌”這樣的瞎話,她也是絕對不吝嗇編的。

    常娘子卻比常寶官精明上十分,只是一副為難樣:“不是做嫂子的為難,實在是我們家這鋪子是公爹留下的,十幾年的老生意,一向紅火…”

    ?!?/br>
    要不是親眼所見,池小秋險些要信了她的鬼話,恨不能拉了鐘應忱過來,將下午的“盛況”畫與她看。

    “五兩…”她打斷常娘子的滔滔不絕,退了一步。

    “八兩!”

    “…算了,告辭!”心疲力竭的池小秋拔腿就走。

    常娘子只以為她欲擒故縱,卻不防她腿長腳長,只兩步,竟真的走得沒影子了。

    常娘子后悔不迭,直跺腳。

    晚間回去,鐘應忱正在挑燈作畫,頭也不抬問道:“可定了?”

    池小秋斜倚著墻,咬著草莖,一只腳掂來掂去,語氣輕松: “再往福清渡逛兩回便有了?!?/br>
    “可要幫忙?”

    池小秋想想,一轱轆翻起身,用膝蓋一路行到草席邊,小心翼翼拱手道:“還得兄弟周濟!”

    鐘應忱擱下筆:“幾兩?”

    池小秋豎起兩根指頭。

    鐘應忱聲音一下子沉了下去:“你應了她二十兩?”

    “二兩!”

    鐘應忱放緩了臉色,低頭沉吟了片刻。

    池小秋見他好似不愿,便忙擺手。

    “我也是說說,若是沒有也罷了。”

    誰的錢賺的也不容易。自從鐘應忱接了書坊的活,不知道多少回她睡得迷迷糊糊半夜起來,仍見他趴在地上,就著昏暗的油燈一點一點仔細地描,聽見動靜抬頭看她時,眼里都是熬紅的血絲。

    鐘應忱的手摩挲著錢袋,里面有五兩,是他的全部家當。

    他也過過錦衣玉食的日子,這會自己動手,才知道錢有多難賺。

    這五兩,他得畫了多少本呢?

    七本。

    他記性好的很,一本都不會記少。

    拿到的價錢是別人的一半,交出的畫稿是別人的兩倍。

    入了書坊才知道,做了畫師又豈會這般簡單。

    他在書坊里是個后來者,既無根基,也無親故。當日強行參加考校,還打了一眾人的臉,自然也無可幫扶的人。

    多好的伙計!便宜好用,欺壓得再狠,也不用擔心他有反撲的力量。

    但又有什么要緊?

    鐘應忱的心眼有時候很小,有時候又很大,那些不值得他費心的事,卻入不了他的眼。

    那些冷嘲熱諷磕磕絆絆,只要兜里還能落下錢,他一概懶得計較。只有日漸迫近的時間,和相差甚遠的束脩,才讓他心焦。

    今年十月,各府各縣都要開始造黃冊,對他這樣的無名無籍之人而言,若是錯過了,再想等到這次正大光明取得應試資格的機會,要整整十年!

    滄海桑田,時光易轉的十年!

    同時,若想拿到應考的一紙親供單,找到愿為他作保的廩生,入書塾尋先生,便是他現今唯一的選擇!

    尋到了先生,才能過童試,進書院,立科舉,才能站在金鑾殿上,去問一問那個人。

    那把從母親胸前穿透了,滴著血刃的刀,是不是你!

    這錢,無論如何,也不能借!

    鐘應忱垂眼,繼續畫著稿子,描了兩筆,卻心不在焉,低頭看時,早畫歪了紋路。

    這畫早廢了。

    他提著筆愣怔了片刻,不自覺抬眼,見池小秋又靠回墻角,只能看見她側臉,正望著窗邊,十分認真地發愁。

    鬼使神差地,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手便自個將錢袋扔了出去。

    池小秋被砸個正著,她抽了系帶一看,里面足有五兩。

    她搖頭,仍舊扔了回去:“太多了?!?/br>
    鐘應忱從中取了兩塊,又將錢袋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