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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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少女不解的神情并未消解多少,他又多解釋了幾句:“他叫李成言,原本也是我們書院弟子,天賦聰穎,資質也不錯,本來該是他成為山長嫡傳弟子,結果不慎被扶乩琴震傷了魂魄,就成了這副樣子。” “震傷魂魄?”方才白梨上手摸了摸琴弦,便被震得心亂如麻,動輒震傷魂魄,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琴是認主的。”那弟子道:“這把扶乩琴,并非是山主從洞天福地中撿到的法寶,而是他在自己的閉關小天地內煉制的法器,只認他一個主人,除非他有意教授給下一任繼承人,否則會被琴身周圍布施的禁制震傷魂魄。李成言那回只是試錯了幾個音,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山主本就有意讓他繼承衣缽,沒想到他會如此心切,很是愧疚,便將希望寄托在他弟弟身上。” 說到這里的時候,他看了眼李成蹊。 接下來的話沒說出口。 李成蹊資質遠不如他哥哥,為人倒是十分熱忱,但單靠熱忱,換不來先生們的青眼,所以董其梁又收了寒門出身的宋嘉樹為關門弟子。 宋嘉樹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朝白梨多看了幾眼,笑道:“姑娘一個人在這不怕迷路嗎?不如我來送你回去吧。” 白梨擺手:“我等人。” “等人?”他四下張望:“姑娘的同伴,好像都已經走光了,怎么只扔下你一人在這?” 白梨簡直百口莫辯,這種錯綜復雜的原因,該怎么讓她一句話之內解釋清楚?! 宋嘉樹左右環顧的視線忽地停滯。 小筑的欄桿旁不知何時出現一道白衣勝雪的身影,隔著一條淺溝與一片水池,目光沉沉,如有實質一般壓在身上。 “來了來了!”面前少女一陣風似的跑過去。 宋嘉樹啞然,還真有人等啊。 白梨從人墻中鉆出來,好似獲得新生,做了個深呼吸,被日光曬得暖洋洋的空氣直入肺腑,胸腔內也暖洋洋一片。 兩人走在從芝蘭小筑回去的小徑上,經過一片芳菲園。 兩側桃李繁茂,風煙迷眼。薛瓊樓放慢腳步,“剛剛傻站著干什么?” 白梨一口氣斷在喉嚨里,簡直無處訴冤:“不是你讓我等你的嗎?不然我早走了。” 太陽底下曬久了,她眼梢發紅,那樣斜人一眼,有些欲語還休的味道。 薛瓊樓在一樹垂絲海棠下停住腳步,露濃花瘦,千枝萬朵,使他眉眼看上去柔和了那么一點,“方才那人,心氣有余,心胸不足。” 白梨不知所云:“所以呢?” “所以,”他言語中意興闌珊:“沒必要把他當回事,至于那些傳言,聽聽就罷了,你不用去管。” 白梨這會終于聽明白了,“你又怕我多想,想到不該想的去?” “每回都是千篇一律的猜測,”薛瓊樓看著她,嘲笑道:“你不該想的,除了我還能有誰?” 白梨:“……” 兩人已經出了芝蘭小筑所在的小園林,再往前就是欞星門,出了欞星門便出了鹿門書院,白梨記得還有三人沒出來,在欞星門旁駐足:“我們這就要走了,不等一下其他人?” 薛瓊樓頭也不回,散漫道:“不用等他們。” 讓別人等他,他就不等別人。 “那你先走吧。”白梨覺得自己要講一點義氣,“我留下來等他們。” “你等到天黑都是徒勞。”他語氣不輕不重:“他們早就扔下你走了。” 白梨才不信他瞎扯,夸下海口:“那我就等到天黑唄。” 薛瓊樓終于停下腳步。 兩人隔了不遠不近的幾步路距離,號稱桃李滿天下的鹿門書院,當真是桃李滿園,如一片絢爛璀璨的云霞鋪散在她身后,她站在那里,身影若即若離,既可以在他面前嬉笑怒罵,也可以隨時隨地和別人交心。 他卻篤定地勾起嘴角:“那你就在這等著吧。” 那三人說是去拓印墨寶,實則早回了櫻筍客棧,她既然如此堅持,那便讓她好好苦等一番,真到了天黑,估計不僅死心,還會怕得發抖。 言語落定,三道人影出現在車馬如流的大街上,加快腳步朝兩人跑過來。 原本已經靠上華表準備苦等的白梨欣喜道:“他們來了!” 薛瓊樓神色微怔,泛起譏笑的唇角慢慢繃成一線。 “你這么快就出來了啊。”綾煙煙有些失望,芝蘭小筑風雅內秀,機會難得,這倆人怎么沒待片刻就離開了? 不過她很快又有了新主意,晃了晃手里的小花燈:“蒹葭渡有一條尺素江,我們晚上可以放花燈寫彩箋,我剛剛特意回客棧拿了紙筆,咱們今晚別回去了吧!” 他們幾個回客棧,就是為了拿這些華而不實的小玩意。 薛瓊樓看著少女臉上隨之綻放的光彩,眼神也隨之陰郁。 作者有話要說: 更晚了,三百六十度螺旋下跪 感謝在20200607 18:26:50~20200609 00:34: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檐下貓 2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沈七酒、einsky、林長巳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瘋了 4個;einsky 3個;哦嘔、是灼灼我啊、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焑菥 7瓶;陸藕非煙、喵小喵 5瓶;云姜、逾淵魚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4章 鹿門書院(七) 尺素江的源流自蒹葭渡而來, 流經鹿門書院的青瓦白墻,江流如同一條長蛇,緣墻蜿蜒。江岸由一片小石壘鋪而成, 石頭圓潤, 深淺不一,像瑪瑙和玉髓。 夜幕垂落,河水中便亮起一片流光溢彩,喧賓奪主地逼退了漫天星斗光輝。 清澈的水底隱隱有墨筆字跡隨波流動,有人提筆在江面寫字,這些字跡隨著漣漪自筆尖暈開, 又沉入河底。 有意興吟詩作賦的都是蒹葭渡的文人sao客, 更多的只是結伴在江邊游賞, 至于那些好武善戰的江湖虬髯客則遇了個地方比試, 倒也有不少人興致勃勃地圍觀, 時不時傳出起哄聲。 等過了今晚,到了明日, 便可一睹令眾人心馳神往已久的瑯環秘境的風采。 不過屆時,昔日好友也都將成為符令之爭的對手。 姜別寒抱著手立在樹下,有些百感交集。明明只有十幾日的路程而已,但從掩月坊到蒹葭渡,仿佛已隔三秋。從掩月坊出發的時候,他也沒有想過一路上會遇到這么多棘手的事, 每一回都關乎生命之憂。 “瑯環秘境這地方,師父已經念叨了好幾年, 一直催著讓我來參與符令之爭,一則是為了讓我多加歷練,二則是讓我自證其道。”他轉過頭問:“薛道友你呢?” “借你一言。”薛瓊樓往后輕輕靠著樹干, 微笑道:“個人榮辱,道心境界。” 姜別寒聽著這兩個詞有點耳熟,不過片刻,便記起這是兩人在掩月坊相會時他自己說的話,當時志得意滿地放言“雖有同袍之澤,但不會手下留情”,還拿小飛劍試探人家。 “上中下三境各有十個名額,總共有三十人可以進入秘境。也就是說,至少一千人爭奪一枚符令,最后只有三十人能脫穎而出。”姜別寒非但不懼這般激烈的競爭,反倒是躍躍欲試,雙臂枕著腦袋,眼瞳晶亮:“真想早點知道明天我會遇上什么對手。” 他往身旁看了眼,笑道:“當然了,最好別是你。” “怎么說?” “最好是我們五個能一起進去,再一起出來。” 姜別寒目光放遠,那些看熱鬧的人群又開始起哄,新一輪的比試又開始,這回是一個身形頎長俊秀的儒修,和一個強壯如小山丘般的體修,讀書人寬大衣袖如鳥翅,幾番兔起鶻落,輕飄飄落在屋頂,真是風流寫意,相比之下,那個肌rou虬結的體修便顯得無比笨拙,仿佛蒲扇大的手掌拍一只蝴蝶,因強大的落差而有一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怪異滑稽感,最后那個老實漢子被逗弄許久,怒不可歇而又無可奈何地走了。 薛瓊樓漫不經心地扯了扯嘴角:“不做對手,自然可以。” “這么確定?”姜別寒只以為這是玩笑話。 薛瓊樓收聲,目光淹沒在黑暗里。 一起進去他可以保證,一起出來就說不準了。 河面上有朵朵小花溯流而下,花是以桃花箋折就,隨著水流打旋兒,花瓣還在緩緩綻放,而花蕊中央不斷有黑金色的瑩光回旋而起,像布袋不小心開了個口,滿袋螢火蟲從口中涌出,開口處濃金一片,而后如濃霧四散在空氣中,夜色中漂浮著微末金粉。 夏軒捧著兩朵花過來,又遞來兩支細毫:“知道你倆沒這閑情雅致,所以師姐和白jiejie給你們折了花,把心里想說的話寫在上面,然后……然后……” 說到這忽然卡殼,隨即一只手從后面伸過來,給他一記栗子:“然后放花入水,順流而下啦——讓你鸚鵡學舌都不會。” 夏軒摸著腦袋,委委屈屈地回頭。 姜別寒倒覺得很有意思:“這是不是和凡人放花燈的習俗差不多?” “不一樣啊。”綾煙煙指著江水中隱隱約約的殘墨:“尺素江原本只是條普通小江流,因為書院弟子時常在江中洗墨,天長日久,江水沾染靈氣,也開了靈智,這條尺素江里說不定還有神靈存在,用墨筆將心愿寫下來,水神吃了墨,就會幫你實現心愿。” 雖然心里知道這些都是不切實際的傳聞,姜別寒為了討她開心,還是欣然接過細毫。 夏軒手里剩下一支卻沒人接,他為難地摸摸后腦勺:“薛道友,你不一起嗎?” 薛瓊樓眼神淡漠,卻把話說得很大方:“只剩下一朵,給你寫吧。” “你誤會啦,我已經寫過好幾朵了,河里這么多花我得占一半。”夏軒尷尬地笑起來:“不過我自己折的很難看,還是師姐和白jiejie折得好看。” 他手里的花突然被人抽走。 薛瓊樓捏在指間,“她人呢?” “在那。” 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岸邊石頭燦爛的光芒與金色的流光交相輝映,蹲在江水中的少女在這片浮光的掩映下,變得忽遠忽近,身形綽綽。 她捏著細毫,一筆一劃寫得極其用心,以致于沒有發現背后多了個人。 江清月近人,可惜江面墨跡渾濁,江水黑森,月光如瀑布,照不進澄澈的水底,只能沖淡在江面上。 薛瓊樓站在她身后,看著這朵彩箋折成的紙花,落筆有些猶豫不決,最終什么也沒有寫。 紙花翩然落在河面,泛起圈圈漣漪,起先只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沾染尺素江的河水,才宛若子夜幽曇,層層綻放。 細毫筆也被扔進水中,打碎了那一輪不斷分解融合的淡月。 白梨停筆蹙起眉:“你就這樣浪費了筆和花。” 他在一塊突兀的石頭旁駐足,垂下眉眼:“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沒寫?” “想想就知道。”她雙手捧花,手背浸入水中,在水底向兩側分開,孱弱的花骨朵開始伸展,花瓣薄如蟬翼,“你一定覺得水神什么的都是假的,做這種事很無聊。” 薛瓊樓不置與否。 那朵紙花漂到江心的時候,他袖口微動,一條白影飛掠出來,扎進水里,在水底靈活自如地搖頭擺尾。 白梨剛放入水中的花,冷不防被一口咬住,拖進水底。 她焦急地站起來:“有魚吃我的花!” 白魚嘩啦一聲沖出水面,帶起一股細流,嘴里銜著的花停在薛瓊樓指尖,它自己也再度鉆入他袖中。 白梨瞠目結舌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