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許是這幾日憂心的厲害,王嬤嬤起身的時候,閩鈺兒注意到她都瘦了些,頓時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孟辭進來,這男人幾日不見,倒是一如既往的豐神俊朗。閩鈺兒咳了一聲,“大人來找我何事?” “聽聞公主身子好些了,臣來,是想邀公主出去一趟。” “去哪兒?”閩鈺兒看他。 孟辭不說話。閩鈺兒覺得準沒好事,頓時搖手:“不去不去。” 她扶著額頭,閉眼弱弱地說,“本公主身子還乏的厲害,實在是沒力氣。” 孟辭微微一笑,“哦,竟是如此。殿下今日難得出來,他身子恢復如初,能騎馬射箭了,沒想到公主竟然病至如此地步了,實在是不湊巧。” “那臣就不打擾了,還請公主務必照顧好自己。” 男人轉身告辭,走至門口,閩鈺兒幽幽的聲音傳來: “什么時候?” 孟辭挑起眸子,一笑,“公主不必著急,既是能來,那我到時候來迎公主就是。” 閩鈺兒氣得牙癢癢。這廝和江憺是故意的吧,在她面前,故意一點齊叔晏的消息都不放出來,就是為了把她引出去。 偏偏她還只能裝出沒事的樣子,咬牙說:“好。” 要不是想看一看現在齊叔晏到底怎么樣了,她才不會答應孟辭。 她氣得午膳多吃了兩個酥牛rou煎餅。 孟辭卻是到下午才來,他一來,外面就陰了下去。北豫這里,一旦見不到太陽,就有可能要下雪了。 閩鈺兒系上披風,嗅了嗅外間陰冷的空氣,覺得大雪不久就要來了。她問孟辭:“馬上就要下大雪了,這種天氣,真的適合騎馬射箭?” 孟辭說:“走罷走罷,再晚了,倒是被雪隔住了。” 閩鈺兒只得跟著他出去,王嬤嬤在外院里看著,似是有些不放心。閩鈺兒安撫她:“我一會兒就回來。” 待走遠了,男人轉眼看她,“不至于罷,我就這么不靠譜,一個老媽子都不放心?” “最近這里不太平。”閩鈺兒瞥了他一眼,“何況你也確實不怎么靠譜。” 對于不靠譜,孟辭不予置評,他問:“不太平?怎么不太平了?” 閩鈺兒抿著嘴,不說話了。 孟辭又道:“現在天底下,還有敢在這里鬧事的人?” “誰知道呢。”閩鈺兒撇嘴,又看著陰沉沉的天色,“到了沒啊,你要把我帶哪里去?” 孟辭仰頭,“噫”了一聲,原是下雪了。二人走這些功夫,大雪就落了下來,天色被陰風一卷,也暗沉了好些。 “到了到了,稍安勿躁。”孟辭回頭,從袖子里拿出一頂氈帽,給閩鈺兒戴上,“把這個戴上。好不容易把病養好了。” 別又落了病根,那就不好給齊叔晏交待了。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閩鈺兒漸漸認出來,他們二人是挑了一條僻靜的路,繞到齊國的營地那邊去了。 孟辭明明是齊國有頭有臉的人物,居然還要這么暗地里過去,似是要故意避開閑人。閩鈺兒越走越覺得男人不對勁,又想到王嬤嬤說的珠翠的慘事,頓時打了個寒顫。 步子也頓在雪地里。不敢走了。 男人回頭,皺眉,“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閩鈺兒張嘴,正想說:我要回去,一陣風從卷地吹過來,吹得閩鈺兒嗆了雪,她頓時捂著嘴咳嗽起來。 孟辭眼睛一轉,看到了雪地上另一邊,正走過來的幾個身形,立即反應過來,擒住閩鈺兒的臂膀就把她推到一邊的柏樹下。那樹前面是半坡雪,女人被孟辭猛地推到雪上,捂著嘴,半天都頭暈目眩的。 “有病吧你?”她回頭,孟辭就做了個噤聲的姿勢,低聲說:“現在別說話。” 閩鈺兒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薄暮冥冥里,雪坡下走過來兩道身形。 左邊的人穿著天青色的長衫,身形清瘦,搭一件白色帶絨的披風,走路從容不緩,側臉轉過來時,閩鈺兒看清了——赫然是江憺! 江憺照顧了她一段時日,閩鈺兒自然是認得他的背影的。女人隨即一滯:那旁邊比他略高,只單穿一身玄衣的,猜也不用猜,就是許久未見的齊叔晏了。 從齊叔晏走路的態勢來看,他應該是沒多大的問題了。尤其是這樣下大雪的日子,男人只穿一身單衣,就出來了。 閩鈺兒只顧著看齊叔晏,看男人已然恢復正常的神態,臉色,和過去一樣,在他臉上找不出半分瑕疵。無論何時,都是淡然居上,只是和江憺談著談著,男人眉梢稍稍壓了些。 閩鈺兒這才回醒過來,齊叔晏是在講話的。她回頭,孟辭正凝著眉頭,仔細地聽。 “你偷聽?”她問。 不出意外,男人又迅速捂住了閩鈺兒的嘴。閩鈺兒只得掰他的手,惡狠狠地比著口型:行了行了,我不說話了。 曠野有風,下面的談話聲登時清晰起來。 底下的江憺正頷首,語聲淡淡:“還好不是她的問題。不然,殿下該當如何?” 齊叔晏沉默了一晌,“不會。” 聽起來答非所問。江憺卻懂了,“不是她的問題,是幸事,也是險事。殿下有沒有想過,到底誰有那么大的手段,能在這里對殿下下手?” 齊叔晏淡淡挑眉,“總不會是你們抓過來的那個丫鬟。” 這事,齊叔晏想不出來,眾人都是想不出來。距離齊叔晏失控那晚已經過去了半月,江憺卻生生揪著所有的蛛絲馬跡,漸漸找到了齊叔晏失控的原因: 是閩鈺兒端過來的藥。 齊叔晏說,當時女人端著藥過來,掀開簾子進來的一瞬間,一陣異香飄來,體內就陡然不安分起來。 對于齊叔晏這種,無論何時都能坐懷不亂的人而言,那晚的失控,事情絕非偶然。 可惜那碗藥最后被下人端走,倒了,江憺想再求證一番,也找不出法子。 他只好在閩鈺兒身上找答案。閩鈺兒手上那碗藥,經過手的人,除了閩鈺兒,就是她屋子里的丫鬟:珠翠。 江憺想起珠翠,又搖搖頭,“珠翠,我和孟辭都審過了,不是她。” “自然不是她。我也早說過了,你們不必審,不必為難一個丫頭。”齊叔晏放慢了步子,他眼前是一顆青松,積雪壓低了樹枝,堪堪垂到他眼前,男人伸出如玉的手,在樹枝間拂了拂。 頓時雪霧彌漫。他望著,眼眸深沉,“便是找出來,也于事無補。” 閩鈺兒心里一沉,這么說,珠翠真的是被江憺和孟辭抓過去的? 她回頭,孟辭怕她一個忍不住,又捂上了她的嘴,用口型說: 珠翠現在沒事,待會兒給你解釋。你相信我。 閩鈺兒聽著這話,看孟辭確然是認真的模樣,才沒那么激動了。瞪了他一眼,又回過頭,看江憺和齊叔晏兩人去了。 她心里卻在嘀咕:那王嬤嬤說的,后院里的血跡是怎么回事? 江憺看著齊叔晏,好一晌,難得地嘆了一聲。 齊叔晏一只手負在身后,他微微偏了頭,手下仍覆在松上,說:“江侍郎,這般落雪青松,霧凇沆碭,在齊國可不常見,須得珍惜。” 江憺走過來,“殿下……” “我說過,天意如此,我早已經接受了,你們為何接受不了?”齊叔晏打斷了他,復轉過頭去,看著他。 齊叔晏眼底涼薄,“孟辭是心性尚小,所以我瞞著他,但你不一樣,你最是懂得,熒惑守心意味著什么。” 熒惑守心,是孟執監在齊叔晏誕下那年,替他占卜星象得來的結果。旁人不懂,江憺卻是懂得。 熒惑守心,紅月不食,象征帝王氣運衰竭,早亡。這是加諸在齊叔晏身上的詛咒,比他身上的蠱毒更讓人絕望,無法扭轉。 江憺默然站著,靜的像是四周只剩雪落得簌簌聲,他眼睫垂下,蓋住了眼底的一方深意。 他們說了什么,閩鈺兒不懂,可是話一出來,閩鈺兒就明顯感覺到身后的孟辭,變了。男人整個像是陷入了冰窖,孟辭捂在她嘴上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末了還是垂了下去,微微地顫抖。 齊叔晏走到江憺面前,異常平靜,“把珠翠放回去罷。這件事不必追究。” “那閩鈺兒呢?”江憺似是窺到了男人的心思,他想要撥開齊叔晏風平浪靜的表面,看看他心里殘存的執念,和希望,到底有多少。 他知道,齊叔晏是真的不怕死的。可一旦一個人有了牽掛的東西,那事情或許就能不一樣了。 齊叔晏微微一滯。他似是想說什么,擰了眉后,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就一直郁著臉色。 那夜他嚇到閩鈺兒了,他很是清楚。 “殿下,你猶豫了。”江憺頭一次,勾起了嘴角,“殿下猶豫是因為什么?” 齊叔晏不語,江憺展顏,語氣里倒是有些輕快:“殿下與榆樹終究是有區別的。榆樹幾百年都是一根木頭,不懂開竅,殿下卻是有些不一樣了。” 齊叔晏知道他在打趣,只是淡淡地轉過頭去,并不想理。面前的一方雪坡卻不知何故,簌簌地落了些雪塊下來。 齊叔晏生疑,抬頭看去,就見雪坡上,閩鈺兒半倚在雪地上,提著裙邊,一頭烏發已經在風里蕩開了,著急的想要站起來,卻又站不起來,一時急紅了臉。 女人的披風在拽孟辭的時候掉下了雪坡,這才驚動了他們。看著底下兩人齊刷刷望上來的眼神,閩鈺兒欲哭無淚,“孟辭……” 孟辭跑了。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小姑娘眨巴著眼睛,身形單薄地瑟縮在一處,齊叔晏壓著眉頭,一個探身掠過去,就將披風拿在手里。 看了看閩鈺兒無助的樣子,他沉然地提了步伐,走過來。 第22章 挽著手 江憺面容嚴肅,他循著孟辭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閩鈺兒不知道孟辭怎么了,那時候,男人的手變得冰涼,她回頭,孟辭就倏地一下,突然站起來,嚇了她一大跳。 閩鈺兒怕他被看見了,忙扯住他袖子,孟辭卻似惘然,毅然地轉身。閩鈺兒的披風被她坐著,她揪著孟辭的袖子,男人力氣太大,她一下沒扯住,不僅整個人栽倒在了雪地里,連披風也被扯下來,掉下了雪坡。 以是齊叔晏一抬頭,就看到了她如此尷尬的境地。 閩鈺兒悔不當初,孟辭倒是跑得快,留她一個人,爬都爬不起來,凈讓齊叔晏看笑話。 她栽進了雪堆里,小腿埋進去半截,正用力地掰著腿,想扯出來,身后就傳來淺淺的腳步聲。 那是靴子陷進雪里的聲音,她沒轉頭,就知道是齊叔晏來了。短暫的寂靜后,她后背上覆上了一層暖意,低頭,原是自己的披風,男人把披風拿過來,給她蓋上了。 正是雪大,閩鈺兒還是仰起了頭,鵝毛大的雪花落在她鬢邊,她看見男人的身影繞到了她面前,居高臨下: “這個時候,你來這里做什么?” 閩鈺兒鼻子陡然發酸,要不是因為他,她又怎么會來。女人低首,睫毛上就落了雪花,隨著眼睫忽上忽下,看上去,紅唇深眼,像個冰天雪地里剛剛雕琢的雪娃娃。 “不是我要來的。是……”她剛想說孟辭,又怕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挑撥了二人的關系,只好住嘴。 見她低頭咬著唇,齊叔晏無奈,男人蹲下來,看著她沒進雪里的小腿,便伸手進雪里,按住女人的腳踝,輕輕按著,拔了出來。 陷進去這么久,閩鈺兒感覺腿都要麻了。她試著想把腳收回來,想動,卻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