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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盛景意抿唇笑道:“我們武有二娘,文有三娘,既然能教出上一任花神,自然也能教出下一任花神。而且俗話都說‘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只要肯挖掘,每個女孩子都有她們的優點,我們幫她們揚長避短,不難讓她們在臺上一鳴驚人。”

    聽盛景意這么一說,楊二娘和柳三娘頓時也變得信心滿滿。

    小意兒都這么說了,她們要是掉鏈子豈不是很丟臉?不管能不能做到,先把目標立起來再說!

    聯合起來挖光她們的人是吧?那她們隨便教教其他花樓的姑娘,吊打那些混賬東西!

    盛景意說服了兩個娘,又轉向玲瓏,軟聲請求道:“玲瓏姑姑,你能帶我出去轉轉嗎?我想去看看有什么可以用上的東西,回頭叫人去采買回來。”

    楊二娘和柳三娘是不方便出門的,她們雖然已經屬于“退役官伎”的那一茬,過去卻也風光過幾年,在金陵城的文人sao客之中還有那么一撮粉絲,出門被人認了出來還挺麻煩的。

    要是盛景意自己想往外跑,她們肯定不放心,有玲瓏隨行倒是沒問題。

    柳三娘沒拘著盛景意不讓她出門,只說道:“把大郎也帶上。”大郎指的自然是一個能輕松打十個的穆大郎。

    “到外頭不許亂跑,一步都不許從你玲瓏姑姑身邊離開。”楊二娘也硬梆梆地叮囑道。

    盛景意乖巧點頭。

    說話間,柳三娘已經去找出張雪白的面紗,仔細地擋住盛景意那張稚氣猶存的臉。

    盛景意現在還沒完全長開,瞧著卻也已經是個美人胚子。許是因為她過去是個“癡兒”,幾乎沒出過門,所以臉上的皮膚白得像雪,還水水潤潤宛如新剝的荔枝,襯得她越發唇紅齒白、眉眼如畫。

    在當娘的人心里,自己孩子永遠是最好的,反正柳三娘很怕盛景意被外頭的人盯上了。

    她們這樣的出身,哪怕被人當街搶了去,怕也沒處說理!

    玲瓏由始至終都沒怎么插話,等她們母女三個商量完了,才下樓取了錢、喊了穆大郎帶盛景意出門去。

    盛景意“病愈”之后,還只是從窗戶看見過外頭的景致,這算是她頭一次出門。

    盛景意抬腳邁過門檻,只覺明燦燦的陽光朝自己灑了過來,讓她不由得微微瞇起了眼睛去適應那過于明亮的光線。

    她還活著。

    她有了屬于自己的家,也有了好幾個可以放心依靠、可以盡情撒嬌的親人。

    盛景意緊跟在她玲瓏姑姑身邊,任由玲瓏牽著她的手往前走,身上被冬天的日頭曬得暖洋洋的。她乖乖跟著玲瓏走出一段路后,才轉過腦袋問道:“玲瓏姑姑,我們先到哪兒去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意兒:我可以去逛街啦!!

    第5章

    “去西市。”玲瓏言簡意賅地答道。

    金陵城正北邊有前朝留下的行宮,宮城坐北朝南,從宮門出來便是筆直的長街。長街直通正南面的宣陽門,那長長的街道皆是用青石鋪就,被車輛和行人打磨得十分平整,兩邊商鋪林立,酒館客棧一應俱全,瞧著十分繁榮。

    由于金陵城商貿發達,又是朝廷欽定的紡織業中心,所以每天來來往往的商客多不勝數,城門盤查得也不算太嚴格,只要不攜帶禁制品入城便不會有人把你攔下,出入十分自由。

    西市顧名思義,位于金陵城的西面,鄰近朝西郊開的西明門,交通便捷得很,匯聚著順著長江而來的各方貨物,只要你有錢,想要什么都能買到,千金樓日常用的東西大多在那邊采買。

    千金樓位于金陵城南面,得從宣陽門進城,再轉去西市,路程不算太短,玲瓏怕盛景意大病初愈走不了遠路,便想雇頂轎子讓盛景意乘轎子過去。

    盛景意說道:“玲瓏姑姑一起坐嗎?”

    玲瓏見盛景意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便點點頭說道:“多加幾個錢,我們可以一起坐。”至于穆大郎,那是不用考慮的,要不是得跟著她們,穆大郎現在怕是已經走到宣陽門了,這點路途對他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盛景意這才乖乖跟著玲瓏一起上了轎子。

    轎子不大,兩個人坐在里頭到底還是有些擠,好在大冬天的,挨在一起反而更暖喝。

    盛景意好奇地掀開簾子看著外頭轎來轎往,沒瞧見半輛馬車,不由小聲問:“玲瓏姑姑,為什么都是轎子,沒有牛車馬車啊?”

    以前盛景意也拍過古裝戲,戲里的小jiejie都是馬車出行,雖說她們這算是花街,但也不至于連一輛馬車都沒有吧?

    事實上還真至于。

    玲瓏聽著盛景意天真的問話,細細地給盛景意解釋起來。

    早些年朝廷退居南方是權宜之計,原先也想著收復北邊諸州,后來當權的人換了幾撥,漸漸地竟生出偏安一隅的念頭來,再不復一開始的堅定。

    朝廷收復北方的決心一動搖,最危險的便是他們金陵一帶。

    別看金陵城如今這般繁榮,事實上幾十年前還曾被靺鞨人打過來洗劫占領過一會,要不是三十年前被朝廷收復,她們現在過得不知是什么日子呢。

    馬車從秦淮河銷聲匿跡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影響。

    要知道自從朝廷南遷,整個南朝廷疆域最北邊便是她們這淮河一帶了,根本沒有適合大規模養牛養馬的地方,于是牛馬越發緊缺。

    朝廷保證牛馬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便擬定了明文律法:牛只許用于耕作與物資運輸,私自殺害得鋃鐺入獄;馬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極其家眷有資格用,其他人出行可以乘轎子騎驢子,反正別想打馬的主意。

    再說了,一般人也供不起馬車這種金貴的玩意,雇幾個轎夫可比養牛養馬便宜多了。

    兩條腿的人到處都是,何必浪費畜力?

    轎子也有不同的規制,像她們這種出身微賤的普通人,出門只能坐最尋常的方轎子,逾制被人發現是可以報官的!

    盛景意補充了不少常識,再看窗外的風景便覺得不那么新鮮了。她偎在玲瓏身邊撒嬌:“多虧了有玲瓏姑姑在,要不然我什么都不懂。”

    玲瓏說道:“你還小,不必懂那么多。”有時候別知道太多才能開開心心地過日子,畢竟有些事你知道后也沒法改變什么,只是徒增煩惱和痛苦罷了。若不是盛景意問到了,玲瓏根本不會和她提這些事。

    此時轎夫在外頭憨笑著說道:“玲瓏jiejie,西市到了。”這轎夫明顯與玲瓏挺熟,喊得也親近。

    玲瓏聞言先下了轎,細心地替盛景意理了理衣襟和面紗,才讓盛景意從轎里走出來。

    盛景意走到外面一看,發現西市熱鬧得很,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人,滿街都是店鋪、小攤,空氣里還飄著各種小吃的香氣。她明明吃過早飯了,聞到香味還是被勾起了饞蟲,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兩聲。

    玲瓏已經付完轎錢,見盛景意餓了,便拉著她去買了個香噴噴的炊餅給她墊墊肚子。

    盛景意有點不好意思,掰了一半要分給玲瓏,玲瓏卻搖搖頭,說自己不餓。

    盛景意猶豫了一下,轉頭把那半炊餅遞給一直默不作聲跟著轎子走的穆大郎。

    這人一路上沒吱過一聲,跟著轎子走了那么久,臉上沒有半分疲態,顯然是自幼習武之人。

    盛景意以前結識過一些武打演員和武替,他們體能很強悍,飯量也大,拍完戲有時能吃光好幾個盒飯來著。

    消耗和攝入還是得對等才行!

    盛景意面帶靦腆地對穆大郎說道:“我吃不完,你能幫我吃一半嗎?”她以前要保持體形,父母把她的飲食控制得很嚴格,時間一長,她的胃也給餓小了,有時候明明很想吃,偏偏吃幾口就吃不下了。

    穆大郎一頓,目光往玲瓏那邊看了眼,見玲瓏臉上沒什么表情,也沒有阻止的意思,便伸手接過盛景意遞過來的半個炊餅。他余光不經意地掃過盛景意的指頭,發現那手指白白細細,一眼瞧去纖長漂亮,那白里透紅的指尖偏又圓潤可愛。

    過去盛景意這個“癡兒”很少露臉,不過三個當家和玲瓏姑姑都把她當心肝寶貝疼愛,有時他偶然見著了,也很意外這么個孩子竟能被養得這么水靈好看。如今這小姑娘不僅能說能笑了,連走路時的腳步都輕盈了許多,任誰都瞧不出她過去十幾年都是個癡兒。

    穆大郎為人清正,視線僅是在小姑娘指頭上輕輕一觸便收回,默不作聲地跟在小姑娘身側防止旁人靠近。

    盛景意在面紗下小口小口吃完半張炊餅,喂飽了肚里的饞蟲,腳步頓時輕快起來,小蝴蝶一樣拉著玲瓏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時還拿起簪子耳墜之類的小玩意比劃來比劃去,問玲瓏好不好看。

    玲瓏不愛這些,審美卻是在線的,每次都能言簡意賅地給出中肯的意見,碰上盛景意特別喜歡的還會掏錢買下來。

    盛景意興沖沖在西市轉悠了一圈,終于想起正事來,她瞄了旁邊的穆大郎一眼,發現穆大郎兩只手都拿滿了東西,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玲瓏姑姑,穆哥,我好像買太多了。”

    她頭一次出來逛,有些驚嘆于那些手工藝品的精巧漂亮。要知道到了后世,一張純手工繡成的帕子都得賣個幾百上千來著,要是再掛靠個牌子說不準能賣上萬,更別提專業定制的衣裙包包!好在看了一圈以后那新鮮感就沒了,畢竟很多貨物都很雷同,沒多少新鮮樣式,每樣買一件也就夠了。

    玲瓏說道:“都是些小玩意,不值什么錢,想買就買了。”她見盛景意興頭已經過去了,便領著盛景意去有長期合作關系的脂粉鋪子小坐,準備歇歇再接著走。

    “我說今天怎么眼皮直跳,原來是玲瓏jiejie來了。”兩人才坐下,老板娘便挑起簾子從里頭出來。老板娘面上帶著爽朗的笑容,張嘴就朝那掌柜的喝道,“喂,你個混賬怎么回事?玲瓏jiejie來了你也不給倒杯茶,皮癢了是不是?”

    那掌柜的其實是老板娘的上門女婿,婦人家里只她一個獨女,傳下個脂粉鋪子無人繼承,便挑了個人入贅。

    能豁得出臉面當上門女婿的,自是不會有大出息,這掌柜的生來就是唯唯諾諾的性情,為人又木訥,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老板娘對他不太滿意,絲毫沒有新婚夫婦的親近黏膩,平日里沒少呼來喝去。

    這會兒被老板娘點名,那掌柜的喏喏應是,趕緊過來給盛景意三人上了茶。他明顯不是做生意的料子,面對外客時他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落好,滿臉都是局促。

    老板娘看了頗有些怒其不爭,無奈地對玲瓏說道:“玲瓏jiejie,他就這德行,你別在意。”她把茶退到玲瓏面前,好奇地看向旁邊的盛景意,“這是你們千金樓新來的孩子?”

    “不是。”玲瓏答道,“這是我們小當家。”

    “jiejie好。”盛景意麻溜地開口喊人,笑眉彎彎很是討喜。

    老板娘也知曉千金樓的當家有個癡兒,這會兒見盛景意瞧著乖巧又聰慧,心中頗為驚訝。不過當著本人的面,她也不好說什么癡不癡傻不傻的,只打趣道:“小當家親自來,可是有什么大生意要提攜我們這小店?”

    盛景意實話實說:“玲瓏姑姑說來這里歇歇腳。”

    老板娘聽了也不惱,反倒朗笑道:“想來便來,歇多久都行。”她又與盛景意說起自己和玲瓏的交情,說她有次在外面遇到小賊,多虧了玲瓏幫她追回了荷包,荷包里的錢倒是其次,要緊的是里頭有她娘生前給她求的護身符,那符不值什么錢,可丟了就再也沒有了。

    盛景意聽得津津有味,等老板娘說累了停下來呷了口茶,她才覺得自己也有些渴,端起面前的茶跟著喝了一口。不想茶剛入口,盛景意便覺得有股異樣的味道,她一頓,又淺淺地抿了一下便放下了。

    玲瓏與老板娘聊了一會,帶著盛景意把脂粉鋪子里的胭脂水粉看了一遍,爽快地帶走了一批新品。

    三人離開脂粉鋪子,又去看了布料。

    金陵城不愧是紡織業中心,布料種類之多簡直叫人眼花繚亂,花樣各異不說,還有厚有薄、有輕有重、有粗有細、有防水有耐磨、有遮光有透視,足以滿足各行各業的不同需求。

    盛景意跟著這里摸摸那里看看,想法一個一個地往外蹦,眼睛越來越亮,回去的時候又抱走了好幾批時興的絹布。

    這些東西自然又歸穆大郎扛回去。

    盛景意有些過意不去,忍不住問:“穆哥,要不把布放到轎子上吧?”

    穆大郎看了眼小小的轎子,里頭坐兩個人就已經滿滿當當了,再堆幾匹布上去坐著肯定不舒服。他搖搖頭說:“不用。”

    玲瓏也說道:“別擔心,他拿得動。”

    兩個人都這么說,盛景意才乖乖上了轎。

    等和玲瓏擠到轎子上后,盛景意遲疑了一會,還是小聲詢問:“玲瓏姑姑,你和林jiejie很熟嗎?”林jiejie就是脂粉鋪子的老板娘,剛才在店里她們已經互通了姓名。

    第6章

    有些話,關系近的人可以說,關系不近的人不能說,這是盛景意在片場摸打滾爬摸索出來的基本道理。

    有句古話說得好,疏不間親。

    比如人家夫妻倆因為某些原因吵起來了,你沖上去勸架,還說什么“過不下去就離了吧”,回頭人家冰釋前嫌好得如膠似漆,馬上會想起你曾勸他們離婚,覺得你真是用心險惡。

    玲瓏在千金樓那么多年,也算是閱人無數。聽盛景意這么問,她立刻明白這孩子在顧慮什么。

    像她們這樣的出身,不是去哪都會受到熱情招待的,有些面對達官貴人家眷開的店鋪根本不會讓她們進去,生怕做了她們的生意太掉份。

    既然結過林老板這個善緣,玲瓏自然不希望斷了這情分,當即說道:“林老板和你二娘一樣,都是嘴巴毒辣心里軟,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她認真地看著盛景意,“怎么?你發現了什么嗎?”

    盛景意說道:“我的舌頭很靈。別人嘗不出來的味道,我碰一下就能嘗出來。”

    其實不僅舌頭,她五感都很靈敏,學起很多東西來總能事半功倍,唯一不太好的是痛覺也特別靈敏,以前她母親打她時、拍戲磕傷碰傷時她都格外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