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嵐[養成]_分節閱讀_43
嚴紅軍說:“我想了好幾天,我整宿整宿覺都睡不著我想了好幾天。臨了臨了我還得來找你,我不找你我找誰?誰能明白我?誰能聽我說?叢林我恨了你一輩子,可他媽到最后我還得來找你!”他狠狠一拍桌子,把殷逸嚇了一跳。嚴紅軍沒理會這些,他自顧自地繼續道:“我只是要帶他們出去玩玩散散心哪,哪成想能出事?哪成想會翻車?你說那個犢子為什么就要突然調頭,那是國道啊,那是雙黃線哪,他他媽怎么就不長眼睛啊?!” 嚴紅軍蒼老的手捂著臉,淚水止不住地從指縫中流出來,他聲音哽咽悲痛欲絕:“十幾條人命啊,都是孩子啊,就這么沒了……叢林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真想死的人是我呀,是我呀!” 他用力錘著自己的胸膛,恨不能拿把刀把心剖開,“全完了……我這輩子是毀了……還有葉傾羽、聶一諾,失蹤了,沒了……找不到人……” 屋子里只聽到嚴紅軍難以抑制的悲憤的哭號:“那個混蛋王八蛋,就該他媽的槍斃!就該千刀萬剮!那也換不回來啦,都是十來歲啊……父母只有那么一個孩子…我拿什么賠給他們?我對不起他們哪叢林哪,我對不起他們……” 叢林和殷逸誰都沒說話,這時候語言實在太過蒼白無力。嚴紅軍就是來發泄來了,他顛三倒四語無倫次,聽得兩個人一陣一陣地揪心。殷逸眼圈都紅了,撇開臉。叢林給嚴紅軍倒酒:“紅軍,這不怨你……不怨你……” 嚴紅軍老淚縱橫:“叢林我真不想活了,我沒臉活了……人家把孩子給我的時候還都是活蹦亂跳的,一眨眼就……我要是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 那一晚上三個人都喝了不少的酒;那一晚上叢林和嚴紅軍這兩個寧死也不會彎腰的血性漢子抱在一起痛哭失聲,到后來全都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 第二天早上叢林醒過來,都不知道嚴紅軍什么時候離開的。他心里十分難過,看著窗外漫天飛舞的楊絮,渾身卻冷得很。殷逸給他端來熱茶:“喝一點解解酒吧,昨晚喝的太多了。” 叢林啜飲一口,滿嘴苦澀:“紅軍這次受的打擊太大,我真怕他出個好歹……” 殷逸打斷他:“他只是一時想不開,過段時間就好了。師兄,你如今年歲大了,身體不比以前,可不能再這么喝酒,太傷身?!?/br> 叢林搖搖頭,面色凄惶,露出一絲苦笑:“人哪,就是這么回事,我就是盡力活,還能活幾年?紅軍身體比我好,年輕的時候就被人稱作‘錘子’,可你瞧他現在……” 殷逸聽叢林說得越來越喪氣,見他整個人淡在日光里,連身體輪廓都模糊了起來,不知怎么,就有些心慌,上前輕輕握住叢林的手。他不愿意再就嚴紅軍的事說下去,轉了話題:“我瞧你也沒什么事,不如和我一起去國外散散心,那邊氣候好,適合歲數大的人住?!?/br> 若是以往,叢林一定會高聲反駁:“老什么老?我還年輕著呢!中國哪里不好,非去國外干什么?凈搞些帝國主義的和平演變!”可今天只是幽幽一聲長嘆,伸手擺了擺,舉手投足之間竟一身疲態,毫無往日精神矍鑠的模樣。殷逸暗自驚悸,卻不好多說什么,只慢慢聊些別的話題,安撫師兄的心緒。 許山嵐不想再進行套路比賽,叢展軼明白他的意思,沒有了葉傾羽,他就算拿個第一也覺得勝之不武。不比套路就得比散打,對此叢展軼倒不太擔心,正所謂“一個月拳擊,三個月散打,十年才成武術”,散打本就是在傳統武術的基礎上衍化而來的,有了武術的功底,改練散打事倍功半。在比賽之前,對許山嵐進行四個月集訓,叢展軼覺得取得名次應該問題不大。只是練套路行車熟路,許山嵐不用過多進行準備,只要編排好一套長拳就行,改練散打,不管怎樣也算重新開始。這不止對許山嵐,對叢展軼來說,也是一種挑戰,意味著這四個月肯定過得不能太輕松。 許山嵐這幾天都沒睡好覺,他本來對什么都不上心,滿不在乎而又隨心所欲,偏偏看不得叢展軼對別人比對自己還好,哪怕跟對自己一樣好也不行。但他還不愿表現出來讓別人笑話,就每天晚上偷偷在房間里等著。陳姨還以為他最近累著了,早早進屋去休息。其實許山嵐躺在床上耳朵豎得尖尖的,一聽到樓下有動靜蹭地從床上竄到窗前,掀起一角窗簾向外張望。 叢展軼有時微醺,有時清醒,不管怎樣,旁邊都跟著那個叫龔愷的少年。許山嵐眼瞅著他們倆走進門廳前的燈光里,投下一高一矮兩個并肩的影子。 許山嵐忿忿不平,刷地放下窗簾,掀起被子鉆到被窩里。應酬應酬,他恨恨地想,肯定沒干什么好事!電視里演的那些片段不停在眼前晃來晃去,出去談生意無一例外的觥籌交錯左擁右抱。許山嵐以前沒往這方面想過,似乎大師兄就應該永遠一本正經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嚴肅冷漠。他想破了腦袋也想象不到大師兄抱著別人是個什么樣子,那怎么可能?許山嵐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叢展軼對別人有過寵溺親切的舉動,甚至連師父叢林,師兄顧海平也沒有。叢展軼只是抱過他的。 許山嵐有一種被叢展軼背叛了的感覺,既恨又怨,他聽到走廊里腳步輕響,賭氣把被子拉高遮住腦袋。 叢展軼輕輕推開房門,借著走廊昏黃的燈光,瞧見許山嵐縮在被子里。他目光一閃,立刻猜出這小子肯定還沒睡著。許山嵐睡覺時很少蓋被子,嫌氣悶,每次都是叢展軼進來幫他蓋嚴實,怕他著涼。 叢展軼無聲地笑笑,沒有揭穿少年別扭的小把戲。他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走到床邊,靜靜站在那里瞧了一會。 許山嵐在被子里捂得一身汗,又氣又急,心里暗罵,但又絕對不愿意就此拉下被子跟叢展軼說話,強忍著不出聲,好像動一動就是認輸了,就是妥協了。 足足像過了一輩子那么久,才感覺到叢展軼在他肩頭拍了一下。這一下極輕,仿佛蜻蜓點水,又似枯葉落地,但許山嵐卻像被電擊中一般。他實在忍無可忍,猛地掀起被子,凝神看去,房門恰恰關上,屋子里哪兒還有別人? 許山嵐緊緊抿著唇,躺下去,面頰在枕頭上蹭了蹭,咬著牙想,早晚……哼!…… 不用問,他這一晚依舊沒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來怏怏的,沒精打采。叢展軼反而一改往日和許山嵐同起的時間,早早地在練功房里練功了。 叢展軼今天沒有去打太極拳——那是他自從退出比賽后每天雷打不動的早訓方式——而是精赤著上身,只穿一條短褲,腕上綁著拳套在練拳。暮春的陽光鋪天蓋地地灑進來,照在他古銅色的背脊上。叢展軼的背脊肌rou發達,開闊而寬厚,肌rou墳起,當中一條很深的溝。上臂粗壯結實,似乎蘊藏著無窮的力量,雄性的力量。 這些都是許山嵐比不上的,他身上的肌rou跟秀秀氣氣的小姑娘似的,說沒有吧也有,但絕對不像師兄這般硬挺和鮮明。他眼睜睜瞅著師兄那種力度和美感,心中著實艷羨不已。忍不住湊上前,伸出手指捏了兩把。 叢展軼閃了一下,躲開許山嵐的手指,皺起眉頭:“干什么呢,出去,一萬米?!闭Z氣生硬,不容置疑。這時他是師父多于師兄,許山嵐站直了,躬身道:“是,師兄?!卑档乩锔拐u,不是你昨晚跟那小子親親熱熱的時候了?不過無論如何他也不敢當面質問,系上沉重的沙袋,出去跑步。 他們跑步的路線基本上是固定的,從家里一直跑到北陵,在北陵公園里繞上一大圈,再跑回家大約就有一萬米左右。進院子也不能停下來,只稍稍走幾步活動腿腳放松,然后就是負手跳。院子里專門有個沙坑,一米多高。二十個一組,要跳五組;緊接著踢腿、高抬腿、交叉步等等。 基本功練得差不多了,叢展軼開始對許山嵐進行適當的散打項目練習。散打講究爆發力、對抗性,注重實用性,跟套路那種獨自一人比比劃劃的絕對不一樣。 第一天訓練可以說很失敗,許山嵐根本就缺乏必要的好勝心和血性,最重要的是,要他對叢展軼出拳踢腿,總是覺得別扭。他下不去手,拳頭揮出去軟綿綿的,速度、力度完全談不上。到最后許山嵐自己都有些灰心了,頹然放下雙臂,說:“哥,咱別練了吧。” 49、報復 許山嵐道:“哥,咱別練了吧。” 他這話一出口,周圍陡然安靜了下來。叢展軼沒說話,很長時間都沒說話,只聽到兩個人彼此呼呼喘息的聲音。許山嵐忽然不敢抬頭看大師兄的臉色,他垂下眼瞼,盯著自己的腳尖,還有叢展軼的腳尖。 兩人的腳都赤著,裹著白色的繃帶式的護踝,氣氛壓抑而凝重。 大師兄一定生氣了,自己也是,功夫不好好練,上學也不好好念,還能干點什么?許山嵐有些后悔,他動動唇,想改口,可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于是也就閉上嘴。 足足過了五六分鐘,頭頂上飄下來叢展軼淡淡的一個字:“好?!比缓笤S山嵐眼前的腳尖就動了,轉到一邊,漸漸走開去。 許山嵐抬起頭,望著叢展軼離開練功房的背影。他沒想到叢展軼能這么就答應了,松一口氣的同時卻感到濃重的失落和沮喪。其實這明明是他自己提出來的,按道理應該高興才對??纱髱熜譃槭裁淳筒话l怒呢?為什么不反駁呢?為什么不堅持讓他繼續練下去呢? 許山嵐摘下拳套,用力甩在地上,心里煩躁不安,他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洗了澡換身衣服。走到樓下時聽見外面汽車壓軋石子路的摩擦聲,許山嵐快跑幾步來到門口,見蒙蒙晨霧中,叢展軼的汽車慢慢地轉了個彎,消失在遠處——大師兄竟然連早飯都沒吃。 許山嵐輕輕咬住嘴唇,他的的確確后悔了。 叢展軼直接去了公司,秘書邱天正等著他。邱天以前是給殷逸做秘書的,為人精明干練,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永遠西裝革履。他剛跟著叢展軼做事的時候還不太適應。叢展軼不像殷逸那般隨和,也沒有殷逸那種容人的雅量。相比之下,殷逸更像個大戶人家出身的公子哥,該有的手腕也有,該做的事情也做,但并不十分強求,為人內斂而謹慎。但叢展軼不是,這個年輕的老板表現出更多的侵略性和強硬,表面上的波瀾不驚沉默寡言,并不能掩蓋他嚴酷而刻薄的本性。殷逸更像一只鳳,叢展軼更像一只狼。但邱天和年輕老板相處久了才發現,其實對他來說,有個這樣的老板才是福氣。他有沖勁有韌性還有一股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狠勁;殷逸年歲太大了,他已經失去了年輕人應有的銳氣,而叢展軼卻是正當時。 邱天像往常一樣,把一整天的事務安排先對叢展軼做以匯報。叢展軼一擺手,阻住了他,問道:“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邱天幾乎都不用多想,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夾,說道:“安排好了,只要嵐子一出校門,他在哪里我們都能立刻知道?!?/br> “出校門?”叢展軼皺緊眉頭,“在校園里呢?沒有么?” “這個……”邱天笑笑,“我覺得沒有什么必要吧,畢竟校園里很安全,他……” 叢展軼盯著邱天,面無表情,瞳仁濃黑得像墨,這使得他看上去帶著幾分冷酷和高深莫測。邱天馬上停下來,沒再說下去。叢展軼看了他一會,才慢慢地道:“我要求是,每時每刻,每分每秒,你明白么?”他把中間的八個字說得極重,像要強調什么似的。 邱天吸一口氣:“是的叢先生,是我疏忽了,我馬上派人在嵐子所在的班級安裝監視……” 叢展軼搖搖頭:“你怎么辦我不管,我只要結果。嵐子得在我眼皮底下,我要隨時隨地掌握他的行蹤。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 事實上,邱天從心眼里不贊成叢展軼的做法,他不能理解這種明顯帶有強烈獨占欲的行為,這已經近乎病態了。他說:“是的,叢先生?!?/br> 叢展軼看出邱天的不以為然,但他不在乎,可以說,除了許山嵐,誰對他的看法他都不在乎。自己的父親尚不能了解他,更不用說別人。從這方面來講,叢展軼甚至可以稱得上無情??墒澜缈偸枪降模氵@方面優秀,另一方面一定慘不忍睹;這東西擁有,同樣也會失去另一樣;你不在乎其他人,那么肯定是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念想,都放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也正因為如此,那種感情必定熾烈而灼熱,幾乎令人難以承受。 邱天打開文件夾,在許山嵐的名字下面劃了兩道極粗的橫線,又說道:“昨天法院那邊私底下告訴我一個初步的結果,大約能判劉功死緩。因為打架的不止他一個,年紀又太小,剛滿十八歲?!?/br> “死緩?”叢展軼冷笑了一下,“死緩就是留條命,過一段日子再減刑,十年二十年也就放出來了,再弄個保外就醫什么的,太便宜他了吧。仗著自己父親有勢力,隨便打死個人還不用償命?!?/br> “聽說劉小良為兒子也是傾家蕩產,他本來就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留待察看。承諾給死者家屬加大賠償,請求減刑,給孩子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鼻裉祛D了頓,又道,“不過法院的人也跟我說了,積極賠償只是從輕處罰的酌定情節,不是法定情節。” “什么酌定情節法定情節?!眳舱馆W食指輕輕敲著桌面,“法官要判他減刑,就可以看做是法定情節,不判,就是酌定情節。這都是明擺著的事,法官的權力大得很。不就是花錢么?有錢就可以買命,難道沒錢的活該去死?”他的眼里閃著殘酷的陰冷的光,“劉家出錢,我出的更多;劉家找人,我找的更狠;他跟我走程序,我就跟他走程序,他跟我走法律,我就跟他走法律。我就是要讓姓劉的也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你告訴死者家屬,用不著姓劉的賠錢,就要他兒子這條命!” 叢展軼說得極為平靜,不見波瀾,卻比咬牙切齒指天畫地的詛咒更令人驚心。邱天不由一噤,只覺得后背直冒寒氣,勉強笑一笑,道:“還有高義和張巖,這兩個人倒沒怎么樣,行政警告處分,停職15天?!?/br> 刑訊逼供算不得什么大罪,甚至也說不上就是有罪,幾乎所有的民警都干過這件事,也幾乎所有被抓起來的都被刑訊逼供過。除非你背后有人撐腰,像許山嵐一樣被人保出來,要不然關你個幾天幾夜太正常了。中國的刑法和香港美國的都不太一樣,人家只要不判罪就認為只是嫌疑犯,擁有一切正當權利;中國不是,從把你帶到警車上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罪犯了,不是也得扒層皮。 邱天以為叢展軼對此也要表示不滿,沒想到對方只點頭應了一聲:“嗯?!北硎局懒?,便即無話。邱天偷覷叢展軼的臉色,看來看去也看不大明白,沉吟片刻,便繼續向老板匯報當日行程。 叢展軼說:“晚上的應酬全部取消,我今天還有點事。打電話給龔愷,我今晚去他那里。” 老板的私事,屬下最好不要多加置喙。邱天沒見過龔愷,只點頭應允,便出去做事了。 龔愷算是被叢展軼包養了。叢展軼專門給他弄套房子,還雇個清潔工幫他打掃房間,一穿用度一應俱全,全是名牌。金寶城對此也挺詫異好笑,有時候喝酒難免用這件事調侃幾句。和龔愷一起做過事的男孩女孩難免嫉妒萬分,都說龔愷上輩子一定是個妖精,把那么個冷漠而嚴肅的人吃得死死的。 其實龔愷自己比他們還弄不明白,要說叢展軼寵他吧,不但沒上過他的床,連吃頓飯都沒時間;說不寵他吧,什么事都想到前面,還沒等他張嘴,東西置辦得別提多齊全。龔愷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叢展軼出去的時候好好用心盡力服侍,乖巧得簡直讓人心疼。那群老板連連說:小叢啊,你這次可真挖到寶了。 后來龔愷見到許山嵐,才隱隱約約覺得明白點,叢展軼不是覺得他跟小師弟一般大,動了惻隱之心,就是壓根把他當成小師弟了,總之跟那個許山嵐一定脫離不了干系。 明白這一點,龔愷反倒安心下來,又暗暗有些嘆息,權勢再大的人內心深處也有解不開的結,自古皆然。 所以龔愷接到邱天電話的時候十分疑惑,不過疑惑歸疑惑,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龔愷最大的優點就是知足、守本分,從來不做沒規矩的事,不管叢展軼對他再好,多一件事不做,多一句話不說。 叢展軼這是第一次在龔愷“家”里吃飯,龔愷特地精心烹制了一桌子好菜。叢展軼吃著挺順口,說:“不錯,你倒有天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