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8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丟棄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整個社區都向薇洛敞開了懷抱,總有各式各樣的邀約在等她,而唯一還讓她比較開心的還是艾爾德里勛爵的如約來訪。 她的外公外婆十分熱情地接待了他,畢竟他們一向喜歡見到一個有份量的單身漢出現在外孫女面前。 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聊天的重點幾乎全程在兩個年輕人身上,兩位老人只是在邊上引導他們多說話。 當薇洛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在草坪上散步閑聊了。 在太陽底下,艾爾德里勛爵認為她看起來容光煥發,而且總是那么容光煥發。她穿著顯然是新做不久的衣服,頭戴一頂裝飾多得幾乎成了累贅的帽子,它微微向前傾斜,在她的臉上投下一道陰影,卻擋不住底下那雙深色眼睛里閃爍著的歡樂光芒。 她向他描述了自己做衣服時的趣事,比如她剛過來時連一件合適的衣服都沒有,只能讓裁縫師先挪用了兩個其他顧客不急著要的訂單,花上幾小時改給她穿,她就幾乎一直傻站在那里讓他們cao作,站得腿都要麻了。而最糟糕的是,一切還不止于此,她現在都還有一堆衣服訂單,她外婆的裁縫這段時間肯定是忙得縫紉機都要冒火星了,她這個等著衣服穿的人也同樣是煩心得要命,第二天就又要過去試穿一件禮服了…… “我帶回來的衣服好像只配扔進垃圾堆里。”薇洛道,“可我是真心舍不得,它們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也許把它們捐出去給那些衣不蔽體的窮人不錯,我過去也喜歡捐衣服,雖然做不到像圣安布羅斯說的那樣,‘如果你的衣柜里有兩件襯衫,一件屬于你,另一件屬于沒有襯衫的人’,反正送給仆人是不可行的,我的女仆話里話外都在暗示,即便是家里最低級的廚房女仆,也會因為收到了這么糟糕的衣服而感到侮辱。” 她說著說著又笑了:“我不懂,看起來我估計是真的缺乏品味。” “我也不懂這些,小姐。”他輕輕道,“但在我看來,你穿男裝都比許多穿著最新巴黎時裝的女士漂亮得多。” 薇洛怔了一下,然后意識到他大約在開玩笑:“別再拿這件事尋我開心了,我非常感激你提供的幫助,真的,爵爺,但我還是求你忘記它吧。那套衣服在我的女仆看來就是一個最可怕的噩夢,如果我的態度稍微軟化一點,她一秒都不會拖,立刻就會拿去燒了。” 他們就這么輕松地聊著這些瑣事,艾爾德里勛爵看著她忍不住想,她聽起來好像總是那么快樂、有趣、機智。 他在心里猶豫了很久很久,才終于在回去前對她開口道:“考迪科特小姐,我想請問,你會介意明天早上與我一起騎馬出去走走嗎?” 薇洛微微一愣,但她想著他的駿馬,還是立刻道:“我很愿意,我想外公外婆也是不會介意的。” 薇洛一直等到艾爾德里勛爵在他們家用過晚餐后離開,大家都準備上床睡覺了,才敢跟外公外婆說起這件事,以免他們會誤解了什么,看起來太開心,使一切顯得很尷尬。 只是很可惜的是,她肯定是不能大膽地穿褲子了,而長裙與側鞍真是世界上最不方便的東西。 當馬夫彎下腰,向穿著新騎馬裝的薇洛伸出交叉的雙手時,她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得踩上去,并配合著讓他把自己托到馬鞍上。 她在馬鞍上調整好自己的坐姿,把雙腳塞進馬鞍左側的馬鐙里,又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 這很糟糕,她皺著眉看著自己的腿,她曾經可是騎了十幾年的側鞍,而且騎得非常出色,結果這才多久她就開始覺得側鞍有點別扭了,一個她這樣的人可不能被馬鞍給局限住了,她就應該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一個出色的女騎手。 想到這,她愣了愣,迅速紅了臉,只能假借調整帽子去伸手遮掩,磨蹭了好半天才與艾爾德里勛爵一起出發,而陪同他們的是她家的一個馬夫。 一碰到馬,她能說的話變得更多了,尤其她一直非常向往他的馬。 “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即便艾爾德里勛爵早就知道了她很喜歡騎馬,也不免有些吃驚她可以一匹接一匹,跟他展開這么長的話題。 薇洛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開口道:“我過去經常會偷看安布羅斯爵士的報紙,其實現在也有在偷看我外公的,他們要是知道了,一定會被我嚇壞。” 艾爾德里勛爵明白那是為什么,除了賽馬之類的內容,這些給男人看的報紙通常還有一大堆被形容為絕對不適宜讓女性觀看的東西,比如各種各樣的犯罪事件,人們普遍認為那會傷害到一名淑女純潔脆弱的心靈。 “我不認為這些報紙上有什么是女孩不能看的,這樣的保護其實很沒必要。” 薇洛道:“我也覺得,我可真希望所有男人都能像你一樣想,不像……” 她立即閉嘴,她可不能聊著聊著就又一不小心忘形了。某個意大利人在這方面的毛病可嚴重得很,男人的事女人的事分得明明白白,可自己卻連個賬本都看得稀里糊涂。她從前只是為了打發時間看看《海盜通史》,他也活像她父親似的,在那嚷嚷女孩不該看這種可怕的讀物。這本書里可能確實存在一些暴力內容,但那幾個女扮男裝的女海盜后來可是帶給了她不少勇氣,她們待在男人堆都沒被發現,那她肯定更沒問題…… 好在艾爾德里勛爵也沒太注意她只說了一半的話。 她悠閑地騎著馬,享受著這一切,不禁感嘆道:“我真是太喜歡蘇格蘭了,也許我天生就更適合做個蘇格蘭人,相比之下,英格蘭幾乎就是個無聊的化身,連空氣都是沉悶的。” 艾爾德里勛爵禮貌地與她客氣:“可在許多人看來,蘇格蘭人又太過野蠻。” 薇洛忍不住笑了:“我還不夠野蠻嗎?你這樣說讓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蘇格蘭人了,我小時候就能對馬夫撒謊,然后一個人出去亂跑,大了又被你看見穿著男人的衣服在騎馬,而且,你是個絕對的蘇格蘭人,你野蠻嗎?我可看不出來。” 艾爾德里道:“有些事情是說不準的,小姐。” “我可比你更清楚什么人才叫野蠻。”她說,“但有時候隨心所欲一點,也確實挺快樂,就像我是真的喜歡學習,喜歡看一些不被允許看的書,喜歡穿長褲,喜歡跨騎,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地生活,誰也不要過來約束我。” 艾爾德里勛爵靜靜地看著薇洛,道:“這些年來,你真的變了許多,從前的你顯然不會這么想,這么說。” 薇洛道:“那自然,那時候的我還是一個孩子,話語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可是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丟棄了*。” 說完,薇洛便意識到,她這次是真的看開了,她真的已經不在乎他曾經當她是一個孩子的事了,她長大了…… 他們在湖邊停了下來,薇洛從來不需要任何人幫助,自己就跳下了馬。 艾爾德里勛爵追隨了她。 “我在小時候非常喜歡在這條湖邊玩,你也知道它連接了我們兩家。”他道,“我有一個年齡相仿的朋友,他是和我一起長大的,現在是我的馬廄總管,我們經常在半夜從家里逃出來看獾,還特意花了幾個星期去弄清楚它們的窩在哪里。” 薇洛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像他一樣穩重的男人曾經還有這樣的時候。 而他仍在繼續說著:“我們會躲在灌木叢里,靜靜地等它們夜晚出來覓食。這也是只有孩子才能做得出來的事,比如我現在就絕對忍受不了夜晚的蟲子。最糟糕的是有一次,我們倆等著等著,不小心就睡著了,如果他的父親沒有出來找我們,大家都會惹上大麻煩,我爸爸一直非常高傲,他不喜歡我經常和馬夫的兒子混在一起。當我頂著一身的包吃早餐時,他問我這是怎么了,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搪塞過去的。” 薇洛不禁笑了,道:“如果你想證明你也有野蠻的一面,那我被你說服了,我真是羨慕你。” 這是艾爾德里完全沒有料到的反應:“什么?” “我從來沒有那么做過。”她解釋道,“我連想都沒有想過可以半夜跑出去,因為我是女孩,比你們更不容犯錯。” 然后,大約也是覺得話題忽然就變得沉重了幾分,她又道:“我想看看獾,它們現在還在這里嗎?” “我不知道,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已經過了那個總是大半夜在樹林里閑逛的年紀了,不過我會回去問問我的朋友的。” 他們又聊了一會,大約是想回家了,薇洛的馬用鼻子在她的身上蹭了蹭。 薇洛道:“我想我們出來太久了,該回去了。” 馬夫一聽,便要過來幫小姐上馬,但艾爾德里勛爵已經搶了先。 “讓我來吧。” 說完,他就紳士地彎下腰,向她伸出了他的手。 薇洛悄悄地吸了一口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順從地將腳穩穩放了進去。 這是她曾經與馬夫或其他禮貌的紳士做過了幾千次的事,她不能忽然就開始覺得尷尬,不能這么下他的面子。 可是想歸這么想,她的心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跳得飛快,畢竟,她踩了艾爾德里勛爵高貴的騎馬手套。 當她坐上馬背,他再幫她的腳套進馬鐙,她轉過了身,盡量不去想他的手跟她的腳在怎么樣,專心整理韁繩,直到他終于走開,騎上了自己的馬,她才又俯身整理她長長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