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_分節閱讀_13
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在匯聚成聲音的剎那,都承載著士兵的血rou與靈魂。 孟清和突然不再恐懼,他放下拉不開的長弓,顫抖著重新抓起腰刀,單手握不住,便用雙手,咬緊牙關,踉蹌兩步,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流淌。 沒人再笑話他,也沒人再拿他打趣。 此時此刻,一切的算計和心思都離他遠去,被蒼涼和血腥包裹,仿佛靈魂也變得沉默。 兩尊洪武二十一年鑄造的銅炮被推了出來,炮口對著的不是正面的戰場,而是即將被北元騎兵攻下的一處瞭望墩臺。 號角聲再次響起,卻不是對面來犯的敵人,而是城中。 緊閉的城門突然打開,兩隊明軍騎兵縱馬而出,為首兩人均是一身山文甲,手持長刀,一馬當先,明軍騎兵如兩支鋒利的長矛,狠狠鑿入北元的騎兵之中。 突來的沖擊,讓進攻的北元騎兵起了一陣混亂。 此時,另有一隊騎兵從開平左屯衛方向馳援而來,遠處掀起的滾滾沙塵,徹底使攻守易位。 身處戰場中的北元騎兵,只知道有兩三股敵人不斷切割著己方的隊伍,城頭的明軍卻能清楚看到,闖進北元騎兵陣中滿打滿算不過三四百人。 沖殺在首的一人,正是被開平衛指揮使徐忠和西城衛鄭千戶視為燙手山芋的沈瑄。 將軍策馬,長刀渴血,斃敵于馬下。 鎧甲和馬身均已被獻血染紅,每一次揮刀,都能帶起一片血雨。 只一人,便如殺神, 刀光交錯間,身著朱紅鴛鴦戰襖的明軍步卒也集結而出,銅制火銃,長矛,鐵鏜,腰刀,組成了明軍戰陣。 孟清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城頭,又是怎么上了戰場,他只是本能的效仿另一名邊軍的動作,立于陣中,舉起腰刀。 “殺!” 第一次殺人,第一次手中染血,對上那雙兇狠卻一點一點變得黯淡的雙眼時,一切的感覺都已經麻木。 背后突然傳來一股巨力,馬總旗的吼聲響起,“你這酸丁,發什么呆!不要命了!” 孟清和這才發現,自己險險在鬼門關走上一遭,不及道謝,一個北元騎兵已然揮刀向馬總旗斬下。 他想要撲過去,哪怕能攔一下,哪怕像之前一樣把馬總旗推開…… 刀鋒劃開血rou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晰,一切都好似慢動作一般。 孟清和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看著馬總旗如山岳崩倒,緩緩的,一點點的,倒在地上。 鮮紅的血從口中噴出,染紅了他身上的戰襖,也染紅了孟清和的雙眼。 仇恨,憤怒,殺意! 在今天之前,他們甚至還是陌生人! 馬總旗倒下,北元騎兵卻并未停手,孟清和眼睜睜的看著到馬刀揮落,手上突然有了力氣,彎腰抓起一支長矛,狠狠的朝著北元騎兵的腰腹部扎了過去。 若他還能活下去,肯定會覺得這種舉動奇傻無比。 但是現在,他只想這么做,也必須這么做! 因為他是人,一個大明軍人! 而這里,是戰場。 矛尖刺穿了敵人的側腹,頭頂的長刀卻沒有落下。 孟清和抬頭,只看到北元騎兵滾落的人頭和縱馬馳過的武將。 馬上之人如刀鋒,似劍戟,像撕開邊塞的冷風,揚起一片兵戈之意。 看不清面孔,只有那雙冷銳的眸子和一身的血腥與煞氣。 背后陡然升起一片寒意,一瞬間,孟清和竟然覺得,眼前這名大明武將比之前要取他性命的韃子更加可怕。 第十一章 孟小旗 殘陽如血,草原上到處是倒伏的人和馬的尸體。 戰敗的北元騎兵,僥幸還活著的已經倉皇北逃。這次出來打草谷,非但顆粒無收,反而損失慘重,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開平衛和附近的屯衛應當能安生許多。 盡管,時間或許很短。 入夜,死去的明軍尸體已經被收斂,死去的戰馬不會浪費,馬rou味道算不上好,卻也算是一頓葷腥。 軍中和城內的大夫都被召集,受傷的戰馬受到比傷兵更好的照料。 人比不上馬,很滑稽,卻是事實。 孟清和坐在火堆旁,馬總旗死了,他親自從戰場上把馬總旗的尸身帶了回來。曾經在城頭笑話他的幾個邊軍,如今也只有兩人還活著。 這就是戰爭的殘酷,邊塞的生活。 迷茫和無措沒有困擾孟清和太長時間,習慣于思考的大腦,一旦從對死亡和血腥的恐懼中冷靜下來,便會開始分析,然后做出決斷。 火光躍動,一大塊烤好的馬rou突然遞過來,孟清和轉過頭,咧咧嘴,眼前算得上半個熟人,是之前在城頭上拿他個頭打趣的弓兵。 “吃吧。” 弓兵將馬rou一把塞進孟清和手中,順便遞給他一把匕首,常年在邊塞生活,習慣也變得有些不同。很多邊軍不再習慣用筷子,反倒時常帶著一把匕首。 這樣的邊軍最為兇悍,即使是寧王手下的朵顏三衛,論單打獨斗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他們已經不習慣和人正常比試切磋,一旦動手,就是搏命。 馬rou半邊烤得焦黑,撒了點鹽,聞著味道不錯,用匕首劃開,卻能看到一縷縷的血絲。 孟清和垂下眼,反手將匕首插在地上,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像是初次嘗到血腥味的狼崽子,惡狠狠的撕扯。 他要在這里生存,就必須適應這里的一切。 聰明,狡詐,會坑人,在絕對的實力和強悍面前,無法百分百保障他的生命。 有個詞叫三省吾身,孟清和認為相當適合現在的自己。 吃rou的同時,一股鐵銹味不停躥進鼻端,不知是未烤熟的馬rou,還是留在手上沒有洗凈的血腥。 弓兵看著孟清和,直到他把一整塊馬rou全部吃完,突然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你這樣的才是能在這里活下去的。” 孟清和笑了,真心實意。那張略顯稚氣的面孔,不自覺的帶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弓兵突然想起了在城外遇到的草原狐貍,油光水滑的皮毛,草原狼餓肚子,它們仍能吃飽。 搖搖頭,想多了吧? “說起來你小子也算是好命的。第一次遇上韃子,能活下來的基本都不會那么早死。”弓兵拔起被孟清和插在地上的匕首,站起身,“馬總旗運氣不好,下個總旗不知道是哪個孫子。” 孟清和聽著弓兵的嘮叨,沒有中途插言,他知道眼前這個漢子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