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開車……”

    “兩個咬什么耳朵呢！”包同擦了一把臉，看見梁厲和詹之行低聲不知道在說什么，一下子提高了聲音。

    “老包，你的酒不能不喝，梁厲最近又不能喝……”

    包同立刻打斷他：“他是沒了肝還是沒了腎，怎么就不能喝？”

    “我來替吧。”詹之行靜靜把話說完。

    包同一下子笑了：“好嘛，小詹，現(xiàn)在倒是你護(hù)著梁厲了。你要喝也行，兩杯。我先干了！”

    他喝酒倒是爽快，在下屬們的喝彩聲里一仰頭就喝了個干凈，酒杯倒扣在臺面上，又是一陣叫好。喝水漱口的時候包同一個勁地拿手指著已經(jīng)轉(zhuǎn)到詹之行面前的杯子，詹之行既然答應(yīng)，也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口一口地把兩杯酒就這么喝下去了。

    這下連包同也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喔了一聲后說：“小詹，能喝嘛。”

    詹之行臉色一點(diǎn)也不變，微微一笑：“不太喝。”

    本以為喝到這里差不多就要散了，梁厲有點(diǎn)擔(dān)心詹之行這一下喝過頭了，正要問，包同又叫住他們說：“唉，老同學(xué)這么久不見，不然打兩把，重溫一下老時光？我可是專門叫了人來陪打的。”

    這些人情上的往來應(yīng)酬梁厲有段時間沒碰過，如今被老同學(xué)這么一把全招呼上，又是陌生又是有點(diǎn)頭皮發(fā)麻。他又看了一眼詹之行：“老包，改天吧，今天你們兩個都喝得不少，還怎么打？”

    “不把他灌醉哪里敢和他打牌？梁厲，我說這沒幾年不見啊，你怎么變得婆婆mama起來了，不像話啊！人家小姑娘都等著了，你好意思嘛？小詹，快，喝酒的是你，趕快給梁厲做個主。”

    梁厲拿目光示意詹之行，眼神里分明是“老包有點(diǎn)高了，怎么辦”；之前灌下去的酒像是就這么在空氣里蒸發(fā)了，一點(diǎn)也沒在詹之行的皮相上反應(yīng)出來，他也看回去，無聲地說“那就打吧”。

    十年前八個人的寢室正好開兩桌橋牌，詹之行和梁厲總是搭檔打?qū)遥@些年來，他們又哪里再一起坐在過同一張牌桌上？梁厲對詹之行的水平?jīng)]什么譜，自己反正是多年沒打了。既然已經(jīng)決定打，他就笑說：“打是可以，反正賭錢我沒有，罰酒喝不動，還打不打？”

    包同大笑：“就是打個牌重溫一下，怕什么？老同學(xué)好久沒打牌了。”

    包同的牌搭是他手下的一個秘書，年紀(jì)輕輕的姑娘，生得眉清目秀身材也好，笑起來嘴邊兩個淺淺的酒窩，甜得很，也是P大的畢業(yè)生，學(xué)金融數(shù)學(xué)，說起來要恭恭敬敬喊詹之行一聲“大師兄”。梁厲起先沒猜死兩個人的關(guān)系，后來牌桌上打完兩句，看看彼此說話的神情和端茶倒水的姿勢，心里也就有數(shù)了。

    包同和那個叫阮玲的女人默契很好，加上梁厲這幾天睡眠不足，之前的幾局并不怎么順，詹之行和梁厲這邊是輸面多贏面少，第一輪打到大滿貫，輸了近千分。梁厲扔牌的時候想起當(dāng)年，真是和詹之行兩個人打遍全系都無敵，不由得感慨起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來，嘴上卻不認(rèn)輸，拆了新牌洗牌的時候?qū)Πf笑：“老包你這才叫老而彌堅，姜越老越辣啊。”

    “小阮叫牌也叫得好。”包同放下雪茄就去端酒杯，杯子里的冰塊在晃蕩里輕輕作響，“小詹，真的喝多了？不是你的一般水準(zhǔn)啊。”

    包廂里大家都脫了外套，詹之行穿一件米色的高領(lǐng)開司米，燈光下臉色如常，眼睛卻更深，完全看不出一口氣喝下去小半斤高度酒的樣子。聽見包同的話，他才把目光從梁厲洗牌的雙手上收回來，抬眼微微一笑：“很久不打了，要和梁厲好好磨合一下才行。”

    “多打幾盤感覺就回來了。”

    果然到了第二圈上，那些業(yè)已久遠(yuǎn)的默契又悄悄地回來了，怎么叫牌，怎么給信號，怎么算對方的位置，又怎么算手牌……梁厲腦子是真的有點(diǎn)算不動了，索性把概率全部丟給詹之行去算，等詹之行做了幾回莊家，他算是看明白了，他是真沒醉。

    阮玲絕對是此中高手，算起牌來那是寸土不讓錙銖必較，又是詹之行的上家，兩個人打著打著就不作聲低下眼睛，一看就是在算牌。見狀梁厲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個笑容來，也振作起精神開始打牌。

    不知不覺已經(jīng)打完六輪，正好是輸贏對半。梁厲已經(jīng)是忍不住地哈欠連天，詹之行低頭一瞄手表：“兩點(diǎn)了。老包，打完這局散吧，明天還要上班。”

    “你看看，你明明是我們?nèi)齻€人里面最小的，怎么最先熬不動了？你說是不是，梁厲？”

    梁厲腦子里就像被人塞進(jìn)無數(shù)的木屑子，“嗯”了一聲去摸煙，抽了一口才想起來這么說又不對，補(bǔ)了一句：“我明天，不，今天了，也有課。”

    包同笑說：“，怎么會想到回學(xué)校念書的？還有你們兩個人，現(xiàn)在是徹底顛倒了啊。以前你帶小弟，現(xiàn)在反而是小詹罩著你，梁厲你一把年紀(jì)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包同多少年來說話都是這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直來直去的脾氣，就是梁厲三四年沒聽，驟然相逢，反而有點(diǎn)不習(xí)慣。他能感覺到阮玲那側(cè)投來的目光，于是一笑，彈了彈煙灰自我解嘲地說：“喪家之犬嘛，有什么辦法。”

    說完就抿著嘴唇?jīng)]再講話。而這時包同收到阮玲投來的目光，也愣了一下，看起來也是要再說，忽然詹之行垂眼道：“老包，你叫無主四張是吧，那我翻倍。”

    他一出聲就是在說牌，似乎是提醒了在座的人這還是在牌桌上。包同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牌：“翻倍？那好，你來打。”

    這盤詹之行做莊，梁厲是明手，他手上花牌不少，攤下之后看了一眼詹之行，握牌的手指修長，右手的食指還輕輕敲著牌面。看見梁厲的牌后，詹之行輕輕勾了勾嘴角，轉(zhuǎn)頭對左手邊的阮玲說：“阮小姐，出牌吧。”

    結(jié)果這一局大牌幾乎都在詹之行和梁厲手上，一局打完贏了一千多分，下一盤大滿貫也是全勝，贏得非常漂亮。包同沒想到最后兩盤連續(xù)慘敗，一下子吐掉嘴里的雪茄，摸著后腦勺低罵了一聲“cao”，再看看牌桌上始終臉色如常的詹之行，到底還是笑了：“小詹，小詹，還是你啊。”

    “好久不打了，手生了。”

    “腦子不銹就行。”包同撐著椅子站起來，“好了，既然你們都說不打，今天就不打了。下次有機(jī)會到我那里做客，我們連戰(zhàn)他娘的一天一夜。”

    第19章

    四個人前后走出了包廂，一直等在門口的司機(jī)聽見聲音，也不打盹了，一下子就椅子上彈起來，恭敬地喊“包總”。包同要他去開車，送梁厲和詹之行回去，兩個人都說不必了，他也不聽：“小詹喝了這么多，還是要個人送一下才安心，我還給你們帶了點(diǎn)土特產(chǎn)，叫他給你們搬到家門口。”

    “我們開了車來。”

    “在酒店放一晚就是。我叫他守到現(xiàn)在，就是等著送你們回去的。”

    梁厲看了一眼司機(jī)，沉默了一下還是說：“我沒怎么喝，我送之行回去一樣的。真不是和你客氣，你就帶了一個司機(jī)來吧，明天你還要用車，太疲勞不好。”

    他說得很堅決，詹之行看起來也是這個意思，包同見狀也只能說：“那好，我送你們到車庫，坐久了，也要走幾步。小阮，你先去睡，我送老同學(xué)。”

    包同的司機(jī)快步走在前面取車子里的禮物，也和其他三個人拉開一個合適的距離。凌晨的地下停車場靜得像墳地，節(jié)能燈的光慘白慘白的，照得人臉上都是黑乎乎的影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了好些閑話，眼看著包同的座車就在前面了，梁厲停下腳步，看著包同說：“老包，這還沒七年呢。”

    他平時總是眉開眼笑沒心沒肺的樣子，一旦不笑了，神情卻很陌生。包同頓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梁厲的言下之意，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詹之行，揮手說：“男人嘛，子彈射空了不要緊，槍帶回家就行了。就這么回事，場面上的應(yīng)酬。應(yīng)酬。”

    一時間梁厲臉上流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勾起嘴角又笑了：“你記不得不要緊，我是記得當(dāng)初是我給你做的媒又給你做了伴郎，下次再應(yīng)酬，可再別把小嫂子帶到我面前來了。”

    車子開出酒店好一段路梁厲重重吁出口氣，點(diǎn)起煙后開了縫車窗，下半夜的寒風(fēng)立刻逼進(jìn)車?yán)铩Ｋ氲秸仓泻攘司疲D(zhuǎn)頭去看他：“沒事吧？”

    詹之行本來一直看著窗外，聽見聲音緩緩扭頭：“沒事。這么久不見，老包變了不少。”

    “胖了，也老了，不過他個子大，胖一點(diǎn)倒是顯得有威，做生意嘛，也挺好。”梁厲看了他好幾眼才把目光收回來去看前面的路，“下次同學(xué)聚會你再回去看看，保證認(rèn)不出來幾個。不過同學(xué)聚會也沒什么好去的，要不吹牛皮要不搞破鞋，想不出第三件來。”

    詹之行靜了一靜才說：“好好的發(fā)什么脾氣？”

    梁厲給噎了一下，到底還是硬把那句“沒的事”壓下去，嘆了口氣說：“劉雯當(dāng)年和我關(guān)系好，還專門來問我老包這個人怎么樣……我說人老實(shí)，地道，是我撮合了他們啊……”

    包同的妻子劉雯也是他們的同級，大氣專業(yè)的，就算在P大這種文理專業(yè)齊全的大學(xué)里也是出名的美人，和詹之行也認(rèn)識。聽到這個名字詹之行一下子也沒吭聲，好一會兒才接話：“你又看不到十年后，人要變有什么辦法。”

    “也是，連你都變了，更不要說別人了。”梁厲不愿意再多想包同兩口子的事情，隨口一帶，玩笑似的想把話題截住。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