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將至(四)
無弋城于幽冥最深處,是連扶桑神樹的樹根都無法觸及的地方。太陽的光芒不曾照耀過一毫,人間的雨露也不曾沾染過一厘,化不開的只有晝夜相接的無邊黑暗與冷冽徹骨的森森鬼氣。 赤白身影交錯,如萬丈深淵下撕裂空間的利刃。仗劍者身披一層淺金鎧甲,龍骨長劍掌生殺予奪,起落龍吟,風卷殘沙;執弓者紅衣翩躚,英姿颯爽,箭如雨下刺破磐石鬼陣。 沉桑一早做好了準備,鬼兵列陣舉盾,刀山盾海密不透風,可即便如此,仍被破竹之勢打得節節退敗。五條白龍自劍身咆哮飛出,四條鉆入地底,自東西南北四處迅速游向鬼陣中央,箭雨入陣避無可避,鬼兵們將盾牌舉過頭頂,千斤重壓下不少鬼兵腿抖如篩,勉力抵抗。就在一瞬間,四條白龍破土而出,鬼兵們雖有心防備奈何顧此失彼,白龍掃蕩卷起呼嘯狂風,千人鬼陣被打得支離破碎。 殊羽神君騎著第五條白龍直搗鬼陣最中央,然而還沒見到沉桑的身影,第二波鬼陣拔地而起,人數是方才的兩倍不止。荼離不耐地嘖了一聲:“這是要把我們活活累死呀。” “怕是傾了百鬼族之力。”殊羽回頭看他,“你怎么樣?” “才活動開筋骨呢,繼續打唄。”荼離揉了揉挽弓的手臂,緊接著抬手咬破了手指,拇指食指捻著龍筋弓弦隨意一抹,長弓猛然震顫,三支火焰箭矢利落離弦,于百丈外猝然炸裂,就連殊羽也被那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差點從龍身上掉下來。 爆炸愈演愈烈,殊羽終于忍無可忍,皺著眉道:“夠了,當心失血暈過去。”荼離心道這攏共不到半杯茶盞,還不如前幾天兩人鬼混時沒忍住流的鼻血多,不過他在殊羽面前一貫認慫,也便收了手賣乖道:“回頭哥哥煮個紅棗湯給我補補就成。” 城墻上的沉桑鬼王臉色陰沉得可怕,指腹摩挲著輪回之鐮眼中盡是殺意。 須臾,無弋城城門被破。 然而二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身后就響起了整齊鏗鏘的馬蹄聲。 ——巫族新王夜吟帶著千萬巫軍趕到了。 大傷未愈的殊羽神君已經力有不逮,荼離跨上白龍牽過他的手親吻,微微氣喘:“沒事,有我呢。”殊羽報之以笑,前方是叵測未知的無弋鬼城,身后是虎視眈眈的精銳追兵,可那又如何,與自己并肩而立的是死生不悔的摯愛良人,管它什么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放馬過來便是了。 夜吟身騎白馬,搖著折扇盈盈淺笑,眉眼像極了靈均,卻又沒有他的半點深沉。 他扇面一打,手腕壓著折扇隨意一點:“你二人,一個千年前殺我兄長,一個暗度陳倉欺我滿族,我還沒找你們算賬,你倆倒是乖乖送上門了!” “送上門?”荼離嘴角一挑,“這可是無弋城,怎么?你這新任的巫王是入贅到百鬼族了?” 夜吟沒跟荼離打過交道,不知道他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混賬家伙,冷不丁被這么嗆了一口竟一時找不出話頭反駁,半晌才憋出一句:“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荼離皺著眉道:“你要殺我是因為我殺了你哥哥,那等你殺了我溯風族眾人又一定會為我報仇,冤冤相報何時了?”說著還嘆了口氣,夜吟以為他是害怕了,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我難道還怕你們溯風族不成?不過你要是乖乖就范,我興許可以考慮放過你們一族的那些老弱病殘……” “不不不,”荼離搖搖頭打斷他,“我的意思是,既然冤冤相報無法了,那我今日就把你們巫族屠得干干凈凈,不留后患。” “呸!”夜吟被徹底激怒,“口出狂言!” 荼離悄摸湊到殊羽耳邊,小聲嫌棄道:“你們都說這夜吟自小聰慧機敏,在年輕神仙中也算出類拔萃,不過我怎么瞧著跟個傻子似的,一點兒都不禁逗。” “……”殊羽瞟了他一眼,“真稀奇,三界里頭有誰禁得住你逗的?” 玩笑歸玩笑,巫族帶來的麻煩卻是不容小覷。 巫族實力排在神族之后百鬼族之前,雖然老巫王醉心各族聯姻事宜,但這些年來,巫族兵力倒也絲毫不曾衰退。云姬娘娘多年來苦心經營,早已在巫族權貴中上下其手,故而此次夜吟雖是篡位,但也沒引起太大的波瀾喧嘩,更何況如今魔族當前,人人都想著自保。 鬼兵與巫兵應聲而動,此一場只你死我活。 二人只想著速戰速決,殊羽身上帶傷不宜再持續打斗,他趁亂布了幾道陣法,白龍來回穿梭將兵將們逼入陣中,甫一入陣箭雨便從四面八方射進來,每一箭都直中要害。 “這么打下去不是辦法,得逼著沉桑現身。”殊羽不動聲色地按了按心口,元神似乎不大穩。 “下策。”荼離與他貼著背,突然轉頭笑道,“之前在殊離之境,天帝叫伴月帶話給你,說的也是‘下策’,怎么總是那么倒霉?” 當時的下策,是殊羽為救荼離承諾天帝的一句謊言,他當時信誓旦旦地騙天帝:“若魔族無衰退之勢,待我收集齊荼離三魂七魄,就端著引魂盞回大荒湯谷,將他的元神魂魄祭了神樹。” 殊羽左手執劍反握橫在胸前,右手捏訣,他閉眼喝道:“開!” 話音剛落,忽一陣震顫,似乎遠處發生了一場地動山搖,又好像是洪水沖破了屏障,激起千層浪。 “發生何事?”事出反常,沉桑一絲不敢懈怠,差了幾名鬼差前去查探緣由,然而鬼差還沒跑出去多遠,就被四分五裂地扔了回來。 動靜是從忘川傳來的。 如風嘶鳴,如猛獸狂嗥,如魅煞索命。 眾人都被分了神,舉著兵器面面相覷。 荼離似笑非笑:“他們來了。”他拉過殊羽,倏然消失。 黑色盔甲們蹚著忘川河水烏泱泱地逼近,為首的是近百條齜牙咧嘴的黑色獵犬,它們聞見血腥味,瞬間亢奮起來。 “魔……魔族!”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兵陣頓時混亂不堪,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消失了的殊羽和荼離。 處變不驚的沉桑鬼王難得露出震驚惶恐的神情,目光森然面具一雙眼充斥著血絲,輪回之鐮嚇得抖了幾抖,沉桑怒喝:“魔族怎么會逃進來?一群廢物!” 黃泉地府,幽冥絕處,神族、溯風族、巫族、百鬼族、還有兩千年來不見天日的魔族。 戰場被分割,無弋城城門還沒來得及關上,守城的鬼兵們就被獵犬咬得連渣都不剩了。夜吟趁機飛到沉桑身邊,腿腳都是軟的:“咱們……咱們要不先走吧,魔族不好對付。” “走?”沉桑冷冷道,“我還怕這群魔物不成,今天不管是魔族還是殊羽荼離二人,都別想活著出去。” 出去打探的鬼差終于活著回來一個,哆哆嗦嗦道:“稟鬼王,魔族是從黃泉那邊闖進來的,過奈何橋渡忘川,沿路已經把其他鬼兵們都屠凈了!” “奈何橋?”鬼王一雙眼都要噴出火來,“那是凡人魂魄才能進的地方,魔族怎么闖的進來?” “并不是從尋常入口進來的。”鬼差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是……是從千機之谷而來……那里有四條觸腳直通冥界……” 沉桑抬手捏碎了鬼差頭顱,卻是半點怒火都減輕不了。 失策了。 孟婆與轉燭有一場交易,他也曾有耳聞,孟婆是宋槐鬼王舊部,在百鬼族中聲望頗高,心機多膽子卻小,再怎么折騰也鬧不出水花,所以他一直沒當回事,再后來轉燭死了,千機之谷也徹底消停了,他也就把這事兒拋諸腦后。 可就是這么一次輕敵,帶來了這一場困局。 “孟婆呢?”沉桑喊道,“孟婆在哪?” 無人應答,連同與孟婆形影不離的黑白鬼差,一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幾個鬼力修為高深,不可能輕易被魔族殺死,那如果活著又不見了,只能說明此事有貓膩。 巧合也好蓄謀也罷,現在都不是追責的時候。 魔族來勢洶洶,個個窮兇極惡,魔族的法力又與其他各族各不相同,鬼兵巫兵們沒有經驗,被打得潰不成軍。 夜吟急得跳腳:“咱們先躲起來吧!趁現在兵將們還能抵擋一會兒!”沉桑不耐煩地推開他,拔出腰側的輪回之鐮飛身跳下城墻。 只是他將將落地,正要與魔族大開殺戒之時,一道白色劍影劈了過來,沉桑閃身退避又一瞬間反擊,輪回之鐮擦過龍骨劍發出尖銳聲響,強大的靈力相撞,將百步外的小兵們震出數丈遠,竟憑空騰挪出一塊空地來。 殊羽收劍作罷,道:“我們兩個打你一個算是欺負你,你借著千萬鬼兵人多勢眾,我們可不像你不要臉。” “我跟你打。”荼離抱著胳膊走上前,“一千年前你偷我的血放出若干魔物逼死我奶娘一家,后來擄走靈均害他死無全尸,這些賬拿你一條命還真是便宜你了。” 沉桑冷笑一聲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螻蟻罷了,荼離阿殿怎的這般沒見地,供著那些廢物當寶貝,傳出去不怕人笑話。” “那這些人呢?”荼離往混亂廝殺的戰場一指,“你的鬼兵與子民呢?鬼王你在害怕什么,這些魔族不都拜你所賜嗎?你偷闖進大荒湯谷助他們逃出來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今天?” 沉桑扶了扶面具,愈發森冷道:“魔族是你們放進來的?”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荼離冷眼看他,“這份大禮,鬼王喜歡嗎?” 遠遠近近橫七豎八躺著數不盡的軀體,或奄奄一息或死亡咽氣,就那么半個時辰的功夫,死傷皆已過半。 沉桑握著輪回之鐮擺出進攻姿態:“別廢話了,動手吧。” 荼離卻收回了金烏長弓,他捏了道訣,手上再出現的,是兩把木頭雕刻的短刀,短刀的刀身上還刻著兔子的花紋。 沉桑:“……” 這他娘的是看不起誰呢?! ※※※※※※※※※※※※※※※※※※※※ 死黨說最近兩章太水了,我心說還好啊qaqq不都是為了后面的發展嗎qaqqq 今天本來還想多寫一點,可是我實在太困了嚶嚶嚶嚶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