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將至(一)
對于一千年前執意要把龍筋煅成弓弦之事,荼離說他藏了私心,可直到身殞也沒說出私心是什么。 但他的私心,十有八/九跟殊羽脫不了干系。 山里深處飄過來一團黑煙,荼離撥了撥金烏長弓的弓弦,滿意道:“轉燭的手藝真是不錯。” 他隨意捻了幾支月光箭,數箭齊發帶起幾道銀亮的箭道,銀箭穿過黑煙來回交錯,沒一會兒,黑煙便被打散得干干凈凈。荼離轉身沖將影吩咐道:“保護好他們?!?/br> 躍躍欲試的將影武神官只得乖乖留在原地,殊羽皺了皺眉,道:“我與你一起去?!?/br> “幾只魔物而已,別臟了你的手?!陛彪x把他推到人堆里,“等我回來。” 荼離從眼前消失的一瞬心臟落了空,一千年了,殊羽似乎已經習慣了等待,等一個渺茫的希望,等一個無望的愛人。 萊蕪山上的魔族是最先被殊羽放出來的那一撥,皆已修成人形,修為說高不高說淺不淺,對付普通妖族不在話下,可一對上荼離,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換了弓弦的金烏長弓如虎添翼,不出半個時辰,萊蕪山上的魔物就被消滅得徹徹底底,黑色盔甲們接二連三倒下,尸體化成濃煙或是血水,如同當初他們血洗了萊蕪山一樣。 荼離在后山站了一會兒,也是在那里,老狐貍為救他丟了性命,半妖采薇沒來得及穿上嫁衣。 “爺爺,我回來看你了?!?/br> 那時走得匆忙,連一座墳都沒能立。 月上枝頭,影影綽綽,荼離打算往回走去,一轉身就看到了殊羽。他愣了愣:“怎么來了?擔心我?” “不擔心,這些東西傷不了你。”月光灑下一層輕薄的銀紗,將原本就好看的人兒映襯得愈發空靈絕世,殊羽微微蹙著眉,雖然病懨懨的但實在好看到了極點。 他抬眸看過來,聲音清清涼涼:“我不想再等了,以后都不想了?!陛彪x瞬間明白過來,一顆心酸得發脹,他幾步跨過去,按住殊羽的后頸與他額頭相抵,鼻尖摩挲著鼻尖,嘴唇親吻著嘴唇,荼離閉眼輕聲道:“再也不會了?!?/br> 從今往后,一馬平川、刀山火海,永遠不會再放開。 殊羽傳了個通靈咒給伴月,道是萊蕪山魔族已除干凈,各自尋個住處先休息一晚。 荼離帶著殊羽去了原先的住所,幸好老狐貍的木屋偏僻又簡陋,是而未被魔族踐踏躲過一劫。門梁上結了蜘蛛網,明明才離開沒多久,殊羽被撲面而來的灰塵嗆了口氣,他虛掩著鼻子左右打量了一番:“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 “是啊?!陛彪x把他引到稍大些的臥房里頭,輕車熟路地從柜子里抱出一床洗凈的棉被,又將床上凌亂的被子換下來扔在長凳上,“你躺上去養養神,我去尋些藥草來?!?/br> 殊羽拉著他的手沒放,皺著眉不大高興的模樣,荼離笑了笑,道:“不出去,就在老狐貍屋中,你一喊我就能聽到?!?/br> 床褥久未沾染人氣帶上了一股子陳舊的潮濕,殊羽脫衣躺進去,一沾枕頭就困了,許是怕他多想,荼離一直自言自語著什么,發出的動靜也大,聽聲音像是在地上拖著什么,殊羽側頭望著門口,沒一會兒荼離就抱著個木箱子進來了。 “睡著了嗎?” “沒有,哪那么快?!笔庥鹱鹕硖筋^看了看,抬抬下巴問,“這是什么?” “老狐貍的寶貝,真沉?!边旬?,布滿灰塵的木箱子被扔在桌上,荼離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簡單粗暴地拽下銅鎖打開了木箱,細長的手指往里頭掏啊掏的,“老狐貍平時頗注重養生,閑來無事也會去附近的山上找找靈芝山參什么的,不過他自己吃的少……” 荼離兀自沉默下來,殊羽問他:“怎么不說話了?” “他以前總覺得我愛闖禍,哪天打架弄不好把自己小命也弄丟了,所以準備了好多稀奇古怪的藥,說是以后能救我的命。”荼離撇了撇嘴,眼睛有點濕,他摸出幾樣有用的掂了掂,緩了好一陣才問,“干嚼人參,你咽的下去嗎?” 殊羽面無表情看著他:“咽不下去?!?/br> “真嬌氣?!陛彪x笑笑,“我去廚房煮?!彼肓讼?,放下東西一溜煙又跑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團毛線,他把毛線一頭系在自己手腕上,另一頭系在殊羽手腕上?!皬N房在屋子外頭,你先睡會兒,要是睡不著就拉拉毛線,我一準回應你?!?/br> “其實沒必要,”殊羽有些哭笑不得,“這么等一等也沒什么,我沒那么矯情?!?/br> “就當我矯情。”荼離親了親他,“殊羽,我失去太多了,對你,我一點風險都不敢冒?!?/br> “嗯,”難為情的殊羽神君點了點頭,蚊子似的哼哼,“我暖好被窩等你?!?/br> 木箱大開著,好奇心驅使殊羽下床查看,里頭除了些藥材之外,還有幾樣小孩的玩意,虎頭鞋撥浪鼓,暗沉的長命鎖上面刻著“白果子”三個字。殊羽暗暗嘆了口氣,從荼離回來到現在,他擔心的事至今沒有發生。 荼離身殞前他們的關系一度劍拔弩張,當時荼離元神被魔族浸染,現在自然是沒了這個顧慮,因而當初的隔閡二人只字未提??删桶坠右皇?,挖了老狐貍的千年妖心也好,對萊蕪山見死不救也罷,荼離更是半句埋怨都沒有,他明明難過得要命。 輾轉反側許久,殊羽終是沒忍住,摸著毛線傳過去一句話,他問:“當初我放任魔族占領萊蕪山不聞不問,你怪我嗎?” 沒等多久,毛線那頭來了回音:“不過是為了把事情鬧大,讓天帝知道魔族的存在,歸根到底還是為了順利救回我?!?/br> 殊羽心里頭更不是滋味,百感交集間,手腕又震了震,第二句話傳過來:“我從前就說過,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也不會怪你恨你?!?/br> 荼離如是,白果子亦如是。 珍珠絡子被卸下來放在床頭,他腦海中浮現出白果子不諳世事的臉,也是在這樣的深夜里,他懷揣著無限的愛意與暢想,虔誠地打下了這串送給心上人的同心結絡子。 荼離端著藥進來的時候殊羽閉著眼睡著了,他不忍心喊醒他,端了條矮凳坐在邊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殊羽比一千年前更加沉穩,五官也愈發凌厲清冷,他這么轟轟烈烈地斷了袖,不知有多少神女仙姬心碎。 “藥還沒涼?”床上的人突然開口,荼離嚇了一跳,手上的藥碗差點摔在地上,他拿湯匙攪了攪,舀一口遞到殊羽唇邊:“醒了還裝睡,張嘴。” “睡得淺,你一進來就醒了,不想動彈?!比藚⑽犊?,殊羽費力喝下去大半碗,接著側身往里讓了讓,正竭力把人參的苦味壓下去,身后之人就貼了上來。 “苦嗎?”荼離摸著后背問他。 “你自己試試?!笔庥痖]著眼回他。 “好。”語氣里帶著笑意,殊羽心道你可真是不怕折騰,天都快亮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忽然被按著肩膀掰直了身子,他迷迷糊糊睜眼剛看到頂上灰色的蚊帳,眼前忽然就暗了下來。 荼離坐在他身上,舌頭正在他口腔里頭肆意流轉。 “是有點兒苦?!钡峭阶討蛑o笑笑,“要嗎?” 殊羽不自在地偏過頭:“不要?!?/br> “那可不成?!陛彪x一本正經道,“人參靈芝都是大補,你剛喝了不少,不發泄出來怕是要急火攻心?!?/br> 又睜眼說瞎話了不是,殊羽這回是真的困了,懶得搭理:“沒力氣,不想動?!?/br> “沒事兒?!钡峭阶诱f話間已經脫了個干凈,現在正在扒他的褲子,“我自己動?!?/br> 折騰到天明,窗戶微微透進白光,將睡未睡之際荼離還在喃喃著:“老狐貍這藥真是實打實的好……”殊羽氣息未平地大喘了幾口氣,抱著心愛之人終于沉沉睡去。 翌日,日上三竿二人才將將從床上爬起,伴月已經搜羅了一堆藥材侯在屋外,這么些補下去……殊羽傷能好多少不知道,荼離的屁股怕是要遭不少殃。 兩只小妖負擔起了一日三餐,晚膳時間將影才風塵仆仆地從外頭回來。 伴月擺好六副碗筷,問:“打探到什么?” “魔族肆虐得比意料中還要兇猛?!睂⒂肮具斯具撕认乱簧桌渌?,擦擦嘴角道,“黑暗將至。” 殊羽的臉色更難看了,荼離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吃飯吧,再不濟還有神族頂著呢?!?/br> “神族……”將影欲言又止,言語間頗有些為難,殊羽一陣緊張,追問他:“神族怎么了?” 將影抿了抿唇,回道:“殊離之境一別后,天帝立馬派了幾萬神兵誅殺圍剿魔族,魔族四散猖狂,又行跡隱蔽,據說就昨日,已經死傷了數百名神族兵將?!?/br> 殊羽握了握拳:“接著說。” “這還不是最遭的?!睂⒂凹t著眼道,“巫族與百鬼族趁人之危,借著……借著荼離阿殿一事像天帝發難,如今聯合起來正要對付神族?!?/br> “豈有此理!”殊羽恨恨道,“攘外必先安內,大敵當前,不想著一致對外竟先動起了歪心思,真是卑鄙!” “現下的狀況離不開沉桑的推波助瀾?!陛彪x神色一凜,“當初在方丈山的時候就該殺了他?!?/br> 將影終歸是個孩子,免不了帶上了哭腔:“父親也上了戰場,哥哥,他會不會有事?”伴月摸著他腦袋安慰了幾句,心中亦是忐忑不已。 兩只小妖已經嚇得瑟瑟發抖:“我……我們現在怎么辦?” 荼離喝了口湯,道:“吃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