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微H
“替我多謝翟老將軍的好意,不過,我恐怕要讓他失望了。” 拓跋鞅頓了頓,十分平靜道:“明年的秋闈我不會參加。” “公子!” 秦竹忍不住勸說道:“若是錯過大筆之年便要再等上叁年,以您的學識,日后叁元及第……” 他抬頭,卻正對上少年冰冷的眸光,回神后立刻噤聲。 “我不會走科舉的路子,那是自尋死路。況且,就算我依靠翟家的幫扶撐到殿試,也絕對過不了陛下那一關。” 這是條光明坦途,是天下讀書人的夢想,可他卻根本沒資格奢望。蕭齡看似放任他自生自滅,實際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周圍人的監視,連出府都難。如果沒有秦竹的輕功,怕是要與外面徹底斷了聯系,再無翻身之日。 秦竹聽了他的話,沉思片刻,猶疑道:“您的意思是……因為,太子殿下?” 聽他提起太子,拓跋鞅的黑眸愈發冷凝,微微頷首,輕聲道:“不論是對他的猜忌還是扶持,陛下都不會容忍岐王府一家獨大。” 拓跋照的身上,終究流著岐王的血,而不是陛下的。 “那,您這么多年的辛苦豈不是全白費了?” 秦竹咬牙,心中皆是不平。他與拓跋鞅的關系與其說是相依為命的主仆,倒不如說是最忠誠的友人。秦竹自小便失去了讀書的機會,這輩子注定在刀口舔血,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終有一日,主子能夠掙脫眼前的困境,青云直上。 聞言,拓跋鞅搖了搖頭,淡笑著寬慰他:“讀書是為明理,卻無法助我達成所求。條條大路通羅馬,總還會有別的辦法。” ……條條大路通什么? 秦竹聽得似懂非懂,也不好追問,只得拱手應諾,轉而說起了一些輕松事:“公子還記得去歲來武川戍邊的那群羽林軍么?聽說明日他們要在校場比武,公子可愿前去一觀?” “那些郎君大半都是世家庶出,性情爽快,很有些本事。公子到時依舊扮成翟府的表公子,也能尋機與他們切磋一番。” 拓跋鞅雖受他教導,功夫不弱,但他擅長的是輕功,且甚少與人正面切磋,生死搏殺。羽林軍中不乏與拓跋鞅同齡的少年人,讓他們相互較量較量也是好事。 不出所料,拓跋鞅聽到這話霎時眼前一亮,他難得出府,去校場觀人演練更是難得。秦竹都以為他要開口應下了,卻見拓跋鞅仿佛想起了什么,旋即搖了搖頭,堅定道:“我明日有事,便不去了。” “不去?” 秦竹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奇怪道:“明日能有什么事?離岐王從南邊回來還有半月,您……” “秦大哥!” 拓跋鞅極少這樣喚他,一般都是在談論私事的時候。秦竹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什么大事發生,可仔細一看,卻只看見少年微紅的耳根。 秦竹照顧他六年,從未見他露出過此刻這般怪異的神情。 他分明有些尷尬,又有些急躁,像是被戳破了什么隱秘的心事,十分不自在地偏過頭。或許因為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態,拓跋鞅避開秦竹探究的目光,默不作聲,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這孩子心思太重,才不滿十四就看慣了人情冷暖,無論遇到什么事都甚少顯露出真性情。不動聲色是好事,于自己卻是一種苦痛。 可自古以來,能成大事者無一不是動心忍性之人。若連這點苦痛都耐不住,未來的路只是送死罷了。 秦竹到底忍住了,什么都沒問,只是提醒道:“主子,屬下只是您的暗衛,不敢當這一聲‘大哥’。假使一日,您的麾下有千萬人追隨,只盼您能始終記得……” “殺身方能成仁。” * 夜色沉沉,秋月如珪。 拓跋鞅靜坐在桌前,出神地望著搖曳的燭火,手中的書頁紋絲未動。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發呆,卻無論如何都拉不回思緒。 他的腦海中,一會是種種雜亂紛擾,一會又是秦竹對他的告誡。 何謂“殺身成仁”? 一縷燭花在眼前爆開,拓跋鞅嗤笑了一聲,隨手合上書頁。 什么時候輪到別人來教他怎么做了?對于他來說,根本沒有無法舍棄的東西。 現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殺身成仁”,只知道什么是“不擇手段”。只要能為他所用,就不必急于舍棄,一直利用到徹底無用的那一日便好。 此刻,那枚瑩白溫潤的平安扣就靜靜地躺在手邊,拓跋鞅將它拿起,放在手心。橙黃色的燭光映在玉扣上,愈發顯得它晶瑩剔透,隱約有細紋在其中脈脈流淌。 這是他那個可憐娘親,身上唯一值錢些的東西。 原本她身上還有一個小小的玉牌,上面刻著“月紅”二字,和這枚平安扣穿在一起。下葬時,拓跋鞅只將玉扣留下,卻將玉牌放進了棺中。 至于原因,他心里很清楚,無關思念和內疚,而是一種解脫。 這個小字叫做“月紅”的女人,終于,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拓跋鞅將白玉平安扣拎在手中,第無數次反復細看,他覺得,其實自己不是在看一塊玉,而是在看一個人。 或者說,是一個小妖精。 盡管他不愿承認,可他的生活從叁個月前開始,就被徹底改變了。以十日為界,每天都活在一種難以言說的期待之中,而明天,他又可以聽見她的聲音了。 她應當是個年紀很小的女妖,整天糊里糊涂,完全搞不懂凡間的事情。她的修為也很差勁,甚至可能連人形都修煉不出來,除了聲音還算悅耳,基本一無是處,毫無威脅。 拓跋鞅根據她言語中不經意的吐露,翻遍了所有志怪書籍,都沒能找到類似的故事,更無從得知她的來歷。當然,他也搞不清自己這么熱衷于她的來歷是為了什么,但每次和那小妖精分別之后,在十日漫長的等待中,拓跋鞅總忍不住幻想。 如果,她是個凡人就好了。 一個普通的、真真切切存在的姑娘,每天陪在自己身邊,會哭會笑。就算她樣貌丑陋,出身貧寒,目不識丁,只要能和他說說話就好。 雖然這小妖精有時聒噪了點,什么忙也幫不上只會添麻煩,可他想,他是可以容忍的。甚至再稍稍縱容些也無妨。 他可以教她讀書習字,陪她四時賞景,如果她嫌棄這院落破敗,他也可以帶她去更遠更美的地方看看。 想到這,拓跋鞅不禁啞然失笑,他搖了搖頭,將玉扣緊握在掌心。 他又開始發神經了,一堆正事不做,卻幻想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正因為那小妖精被困在玉里,所以才會待在自己身邊,如果她真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姑娘,又怎會心甘情愿陪他過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 燭火驟息,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如今已至深秋,屋內卻只有一床薄被,拓跋鞅并不在意,直接躺下合衣而眠。而玉扣則像往常一樣被他放在枕邊。 他總是睡得極快極淺,且極少做夢,可是今晚卻好不容易才勉強入眠。到了半夜時分,他似乎被什么東西硌到。拓跋鞅迷迷糊糊睜開眼,借著微弱的月光,向枕邊望去。 只這一望,卻讓他立刻清醒了。 他的身側,居然睡著一個人。 朦朧淺淡的月光只照到那人的頸肩,黑色長發如瀑般垂落而下,掩蓋了“他”的面容。盡管拓跋鞅的夜視能力極好,也分辨不出這人是男是女,更猜不出“他”的身份意圖。 拓跋鞅很快便回過神來,短短片刻功夫,他思索了無數種可能,卻沒有一種能合情合理地解釋眼前的情景。 叁更半夜潛入岐王府,卻悄無聲息的睡在他的床上,蓋著他的被子。看來這人不僅武功極高,腦子好像也不大正常。 他悄悄摸索著,抽出了枕下藏著的匕首。寒光乍現,拓跋鞅心安了幾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殺了這人,卻不敢直接翻身坐起。猶豫片刻,他輕輕抬起左手,撩起了那人的長發。 如果說,發現玉里住著個妖精僅僅令他驚訝,這下,卻實實在在讓他感受到什么叫做“手足無措”。 不是他想象中的賊人,而是位熟睡的姑娘。 遠山黛,芙蓉面,櫻桃口,白玉頸……她微闔著眸子,淺淺地呼吸著,眉目中透出的天然純粹像是鐘天地之靈秀而生。月光灑落,她的秀容宛如覆了層銀紗,姣姣嬈嬈不似凡人。 少女美得太過危險,睡態卻十分嬌憨,她毫無防備的模樣讓那柄貼在她頸邊的匕首微微顫抖。 拓跋鞅緊緊盯著她的面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滯了。漫長的僵持后,他終于一寸寸收回了匕首,看著依舊酣睡的少女,面色復雜。 這一定是夢,可他卻醒不過來。 看著她細嫩的脖頸,拓跋鞅覺得根本用不上刀劍,只要輕輕一用力便能掐死她。然而在這之前,他要知道她究竟是誰,為何出現在…… “嗯……” 還沒等他思慮周全,一聲細微的吟哦響起,身側的少女居然漸漸轉醒。 纖纖素手嫩白如蔥,她揉了揉眼睛,長睫顫動,睜開了眸子。 那是雙和她容貌氣質完全不同的眼眸,斂盡風情,媚態橫生。就像書中所寫的狐妖,只需輕輕一瞥,便叫人骨頭都酥了。少女半撐起身子,薄被從她的香肩滑落,露出大片瑩白。 ……她竟然是光裸著的。 四目相對,拓跋鞅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重新抽出了匕首,一幅高度防備的姿態。 “你是何人?” 少年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回響,他冷冷質問,卻無人應答。少女有些迷茫地望向他,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何如此疾言厲色。兩個人互相審視了半晌,她突然間粲然一笑,嬌嗔道:“阿鞅,你做什么?” 這聲音如琳瑯美玉,婉轉動聽且莫名耳熟。來不及細想,一聽見她口中所喚,拓跋鞅的眼中便涌上一抹暗沉,語氣更加不善道:“回答我,你究竟是何人?” 他毫不遮掩自身的殺意,誰料,少女似乎和他十分親近,并不怕他,反倒笑吟吟道:“你今晚怎么這么奇怪,盡說傻話,我是你的阿瑜呀。” 說罷,還未等拓跋鞅繼續質問,少女居然直接半跪著撲向他。 ———————————————————————————————————————————— 各位老爺們,請先投珠珠和評論嗷,準備好要上車了! 咱雖然頻率低了一點點點,但是又粗又長就是本人(理直氣壯)。因為走劇情,我把每一章都寫得非常非常認真,比如今天這章,真是從早上寫到晚上啊我惹,男主的人設注定話少,所以寫他的心理活動真的很重要也很痛苦。之前因為擔心阿鞅出場晚不討喜,考慮過np,但是寫著寫著突然覺得…… 不行!絕對不行!我不能對不起他!(小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