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7
秦頌風便原地不動,繼續道:“你還沒過三十歲吧,十三年前,你應該很小才對。” 男鬼依舊面無表情:“不用套話,十三年前我就該死,想不到居然拖到今日。”說完,他用受傷的右手抬起短刀,刀刃朝內,毫不猶豫地抹向自己的脖子。 季秦二人同時出劍,一左一右阻止他自盡。男鬼揮動短刀,格開兩把劍,瘦削的身體穿出欄桿縫隙,右手啪地把左肩關節按回原位,低低痛哼一聲,跳墻逃走。 秦頌風左手一拉季舒流,輕飄飄地越過墻頭,咬緊男鬼不放,任憑男鬼如何熟悉附近地形、在樹林間亂竄,也擺不脫綴在身后的兩個身影。他們遠離了蘇宅,更遠離了槐樹村,跑到一條荒草叢生不辨去向的山路上,山路的一側是黑漆漆的密林,另一側是數丈高的矮崖。 男鬼勉強提起一口氣道:“那個蠢貨是怎么死的,你們知道么?” 秦頌風道:“我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人是誰。” 男鬼道:“那個蠢貨,死的時候,叫聲像鬼一樣,他,就像鬼一樣叫,后來才變成了鬼,死的鬼,蠢貨……” 季秦二人正不知他為何突然變得言語錯亂,只見他身影一折,整個人跳下矮崖,秦頌風居然沒來得及拉住他。 崖下并未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而是傳來水花飛濺的動靜。 秦頌風這才注意到崖下河水的細微響動,原來男鬼一堆錯亂的言語,只不過是擔心秦頌風聽到崖下的水流聲,有所戒備。 秦頌風的水性并不差,但漆黑的深夜里跳進水中去尋找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實在太危險,不值得一試,他懊惱道:“算了。” 季舒流環顧周圍一圈,茫然道:“你還找得到回去的路么?” 秦頌風嘆了口氣:“放心吧,我又不是你。” ※二※ 等二人找回英雄鎮附近,已經到了后半夜,他們無處投宿,便露宿鎮外,躺在一塊平整松軟的地面上休息。 季舒流背過身去,解開衣襟,想摸摸被木欄桿擊中之處肋骨有沒有受傷,但傷處周圍的皮膚已經高高腫起,稍微一碰都疼得厲害,他很快就放棄了,找出一瓶藥膏涂在皮膚上,十分小心地輕輕按揉,半點力氣也不敢用。 秦頌風道:“哪有你這么揉的?太輕根本沒用,浪費藥。”于是把他拽過來橫放在腿上,挪開他的手,先仔細地摸了一遍肋骨,確認沒斷,便替他用力揉按腫起之處。 季舒流疼出一身冷汗,然而色心不改,抬手別扭地摟住秦頌風細而柔韌的腰,用微顫的聲音調戲道:“就知道你最勤快,不用為夫說,也要搶活兒干。” 秦頌風懶得和他斗嘴,沒理會他自己占便宜的事,轉而問道:“你怎么看出那鬼是男人的。就因為那幾句詩?” 季舒流道:“其實不但詩里藏著東西,字里也藏著東西。他的字仔細看很有問題,每次都是前幾個字最像年輕女孩的手筆,最后幾個字就不那么秀氣了,說明他在模仿,也許模仿的就是他的亡妻。據說當年蘇宅互相‘斗毆’致死的除了年紀很大的蘇夫人,都是男子,他的亡妻會不會是后院里挖出來的少女?可他為何扮成女鬼的樣子在那里嚇人?而且他用的也是短刀,和蘇家的人一樣。” 秦頌風道:“就算他現在三十歲,十三年前也才十七……倒也是,十多歲的少年人新婚燕爾,正是最看重夫妻情分的時候,老婆真要是沒了,傷心成這樣也難免。” 季舒流裝模作樣地板起臉:“你十多歲的時候還不認識我,怎么,現在你不看重夫妻情分了?” 秦頌風按在他肋下的手頓時更加用力:“別拿咱倆比!不吉利。” 季舒流疼得一縮,急忙撤回攬在他腰上的胳膊,雙手攥住他的手腕掰到一邊去,咬牙揣測道:“但是,為什么時隔十三年,咱們只不過進蘇宅探了一探,他就毫不猶豫地把咱們當成仇家,難道他的仇家不但沒死光,而且近期和他還有沖突?” “先別想了,咱倆現在知道得太少,猜得太多反而容易先入為主。明天早晨去英雄鎮查宋老夫人說的線索,查完再說。”秦頌風垂頭看看季舒流,“你睡,晚上我守著就行。” 季舒流按住肋下小心翼翼地起身,枕在隨身帶的包裹上。秦頌風看見,他閉目之后,眉毛依然緊皺。明明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傷,他也一副疼得受不了的樣子。 沒辦法,誰讓這人受那奇怪藥水的影響,比正常人怕疼一點。秦頌風認真反省片刻,覺得自己以后應該小心保護老婆,不要再出疏漏。 與此同時,季舒流正怡然自得地默默想著:“我夫人真體貼。” 第6章 逆子 ※一※ 槐樹村北邊的英雄鎮,是個出英雄的地方。走在英雄鎮的大街上就會發現,此地的年輕人,十個里有四五個都是大大的英雄,年老的人,十個里也有兩三個是曾經的英雄。 英雄們昂首闊步,走過滿街的破房子、爛攤子,頭巾歪戴,衣襟大敞,袖子高高捋到手肘以上,露出胸脯、胳膊上各式各樣簡陋的刺青,青龍白虎還算好,有些人刺的居然是蒼蠅臭蟲。 這里是整個永平府最混亂的所在,如果在此地打死了人,幾乎是民不告官不糾,所以很多江湖中人喜歡到此地約戰。江湖好漢們好面子好風光,有今天沒明天,往往狂嫖濫賭、一擲千金,將英雄鎮帶得十分繁華。 交易繁華之處,往往有地方幫派控制,如今的英雄鎮第一大幫叫做不屈幫,建立不屈幫的,即是現任幫主魯逢春。他在武林中也算個傳奇人物,右腿殘疾,卻憑借一套自創的七十二路枯木槍法名震一方。 季秦二人準備去會會這位放言要打斷宋老夫人雙腿的魯幫主,問問他,他兒子手上的那把匕首究竟從何而來。 鎮上的人說,魯幫主今天不在幫里,他因為好兄弟賽張飛做生日,帶著幫中人馬一起去鎮東邊的園子里喝酒聽戲了。 鎮東那園子并不禁止外人進去聽戲湊熱鬧。季秦二人混在人群中進入園內,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周圍的英雄們衣著千奇百怪,連長相都有些奇形怪狀,他們倆身著簡潔的武人服飾站在那些人中間,簡直堪稱清新脫俗,好幾道眼神詭異地在他們身上臉上打轉。 季舒流尷尬起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戲臺上傳來女子凄厲的嘶吼:“小妹,你死得好苦也——” 吹打聲驟然停止,整個園內鴉雀無聲,聽戲的眾英雄居然不約而同地安靜了。 季舒流被那撕心裂肺的女聲震得一呆,目光落在戲臺上,看見一個紅衣女伶跪在一個衣衫不整仰臥在地的女童身邊,雙手捂住面龐,頭顱揚起,胸膛劇烈地起伏,如在質問蒼天為何不公。 在她身邊,一個錦衣婦人沒精打采地躲了出去,一個郎中打扮的男子搖頭喟嘆著下了戲臺,臺上只剩女伶一個“活著”的人,鮮艷的紅衣之下,她的身影無比孤獨。 躺在地上的女童突然掙扎著半坐起來,拉住紅衣女伶的雙手,叫道:“jiejie。” jiejie驚喜道:“小妹,你活轉來了!” meimei瞪著大大的眼睛道:“娘親發脾氣的時候,你若不曾跑,替我分掉半數的打,我就死不掉了。jiejie,殺人償命,你要替我報仇呀——” 說完,小女孩也不等jiejie拒絕或是同意,直挺挺地往后便倒,身體僵直,氣絕而亡。 寂靜多時的配樂緩緩響起,是婉轉凄苦的胡琴之音,間雜著笛聲嗚咽。紅衣女伶“啊呀”一聲哀嚎,趔趔趄趄地站了起來,拔出腰間長劍,伴著拙劣的配樂亂舞,邊舞邊唱,不時還以濃重的永平府本地方言念白幾句,嗓音沙啞,句句都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 ……也許并不好聽,卻真的很悲痛,很憤怒,很像一個剛剛失去了親人的少女。 年幼的meimei從小由jiejie親手照顧,姐妹之間自有深情厚誼。痛不欲生的jiejie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大罵,罵天罵地,罵爹罵娘。 她罵父親遠赴他鄉經商,只寄錢,不回家,令母親獨守空房,日漸暴躁。 她罵母親喜怒無常,下手狠辣,將一雙親生骨rou鎮日虐打辱罵、視同家奴,只為掃地漏掉了兩片枯葉,竟將meimei打至口吐鮮血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