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6
她高挑而枯瘦,長長的頭發披散著,柔順的發絲隨風輕舞;脖子上系著一塊被鮮血浸透、看不出本色的布,仿佛是在遮掩著致命的傷口;一張臉雖然很清秀,卻白得和衣服毫無分別,雙眼淡漠無神,兩頰微微凹陷進去。 她右手握住一把泛著冷光的纖細短刀亮在身前,手指修長,指節微微突出,單只握著刀柄,就有騰騰的殺氣散發出來。 七月半,果然是個見鬼的好日子。 秦頌風不放心地往季舒流那邊看了一眼,見他也只是盯著“女鬼”研究,并無畏懼之色,便笑了一笑。 這“女鬼”裝得很像,厚厚的白粉不但涂在臉上,連手上、脖頸上也都涂得十分均勻,難怪槐樹村的村民十多年來對蘇宅有鬼一事深信不疑。 第5章 男鬼 ※一※ 女鬼左手的指尖抵在那句“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上,凝神許久,起身向后院走去。 秦頌風帶著季舒流輕輕躍下房梁追出去,讓季舒流先躲在一邊,自己施展輕功到前面女鬼的必經之路上等她。待到女鬼走到與他相距不足兩丈之處的時候,他從樹后現身出來,不等女鬼有任何動作,先抱拳道:“姑娘,在下冒昧……” 這句話沒能說完,女鬼前踏兩大步,倏地矮身,左手護住上半身要害,右手惡狠狠向秦頌風腹部刺去。 秦頌風的眼睛一亮。女鬼的身手一看就不曾遇到過良師指點,純粹是從千百次街頭惡斗中練出來的野路子,剽悍兇狠,然而經過無數明虧暗虧的打磨,隱隱修煉出一套略嫌生澀、卻又頗具靈性的招式。 走野路子的街頭無賴地痞雖多,資質這么好的秦頌風還是第一次得見,唯一奇怪的是,此人分明身手敏捷,力氣對一個女子而言已是極大,卻瘦得好像身患重疾時日無多。 秦頌風不敢空手接她的招式,軟劍出鞘,貼著女鬼的手腕劃過,阻斷了她殺氣騰騰的第一招,卻沒立刻制住她,而是緩緩后退。短刀和軟劍相交不斷,女鬼步步緊逼,秦頌風很快退過一道月門,進入了后院。女鬼似乎并無與高手相斗的經驗,根本看不出秦頌風有意相讓,手中短刀殺招迭出,眉宇間帶著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厲,仿佛復仇的惡鬼。 季舒流遠遠地盯著二人,知道秦頌風遲遲不能取勝,不僅是擔心出手過重傷到她,也在有意探她刀法的底。 剛認識秦頌風這人的時候,會覺得他為人誠摯謙和,有高手的實力卻無高手的架子,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與他相識久一些,會覺得他或許出道太早,身上的棱角全都被磨平了,而且總是顧忌著背后的尺素門,有時候太過老練了些,幾乎不像個年輕人。 但只有與他關系極好的朋友才能感覺到,他這人心思其實相當簡單,一心一意地癡迷劍法,謙和也好,老練也罷,都是某種“策略”,他揣摩人心,最終只是為了不讓別人妨礙他練劍而已。 比如現在,他好像被女鬼的短刀術深深吸引,已經忘記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了。 季舒流無意識地露出一個了然的笑,拾起一塊石子拋到遠處。細小的動靜終于將秦頌風驚醒,他忽然露出一個半真半假的破綻。 短刀在女鬼手中一轉,轉為反握。她后退一步,右肘彎曲,小臂橫在胸前,刀尖朝外,猛地向秦頌風一撲。 秦頌風倒縱而出,恰好避開短刀鋒芒,身形輕飄飄的,居然比女鬼還像鬼幾分。然而他退得不是地方,已經到了后院一條長廊和一面墻壁之間的角落里,再無躲閃的余地,背后輕輕撞在墻壁上。 女鬼目中殺機大盛,用力以腳踏地,再次前撲,秦頌風突然腳尖一點,拔地而起。 女鬼大概不曾見過真正的輕功高手,本能地仰起脖子,目光竟然追不上他的身影,直到居高臨下的一劍帶起的風侵襲到她背后,她才低低怒吼一聲,旋身格擋。秦頌風軟劍一抖,借力落地,削向她的腿,她左腳右腳互相絆住,跌倒在地,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是秦頌風的對手,眼珠不停轉動,打量著四周地勢,意欲逃走。 可她已經被秦頌風反逼在那個角落里。 她似乎想要翻過長廊外面的欄桿,但季舒流也趕了過來,站在長廊之內的陰影里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秦頌風低頭對她道:“我們倆沒有惡意。十三年前,我們有個表兄在這附近失蹤了,今天路過貴地,聽說這里正好在十三年前出過大事,才進來看看,沒想冒犯姑娘。請問姑娘知不知道這里出過什么事?” 女鬼好像沒聽見,連眼神都不肯與他接觸。 秦頌風微微皺眉,拿不準怎樣向這個陌生女子套話。季舒流很自然地接過話頭:“姑娘,那邊屋里的詩是不是你抄的?你的字很好看。” 女鬼終于聽見了。她回答道:“是,所以你們都得陪著我死。” 這句話本該含著刻骨的恨意,但她清秀的面目毫無起伏,語調也低沉而平板,仿佛這是一句來自地府的宣判,公事公辦,無可更改。 原來她認錯了人?季舒流一面留意著她的動作,防止她暴起傷人,一面飛速思索如何打消她的懷疑。就在他和秦頌風的戒備漸漸松弛下去的時候,女鬼的頭突然撞在長廊外側的木欄桿上。 七月十五的月光雖然明亮,終究不是日光,照不到角落里的細節,剛才秦頌風和季舒流都沒發現這欄桿上有幾根木條是松動的,墊了東西才勉強塞在那里。 女鬼撞開這些木條,瘦若干柴的身體順勢穿到欄桿另一面,直刺季舒流,依然是小腹。 短刀刺小腹,對準頭不強的人而言,確是十分好用的殺招。 季舒流瞇起眼睛,瞬間抽劍,攻敵必救。但女鬼居然沒有閃避,帶著同歸于盡的架勢對準季舒流的劍尖撲了上來! 劍尖刺破她的皮膚,她依然沒有任何自保的動作。 季舒流忽覺不對,立刻撤劍往旁邊閃去,他認出來,這是亡命刺客們常用的招式,雖然不同門派中姿勢略有差別、名稱不盡相同,骨子里都一樣,拼著身受重傷近身攻擊,然后伺機同歸于盡。 短刀,也是刺客喜歡用的的趁手武器。所以她是個刺客? 然而這一招一旦失敗,后繼乏力,破綻也極大。季舒流回身出劍,劍尖點在女鬼右腕上,刺中了手筋,一觸即退,并沒有直接廢了她的手,只是令她劇痛之下短刀落地。 季舒流趁機道:“你這么大的殺意不會平白生出來,明顯是認錯人了。誰是你的仇家?” 女鬼聽而不聞。她痛苦地捂著右腕,半跪下去,左手毫無征兆地撿起剛才被撞落的一節木欄桿,狠狠掃向季舒流的肋下,出手之快,季舒流居然沒能躲開。 肋下砰的一聲悶響,季舒流疼得差點彎腰不起,但他早已不是臨危必亂的懵懂少年,沒等秦頌風前來支援,就抓住木欄桿的另一端,半順著女鬼手臂用力的方向猛一加力。她剛才握得太緊,絲毫沒留后路,根本來不及撤力,肩部當即脫臼。 季舒流這才捂住傷處,報復似的一腳也踢在她肋下,趁她真正無法反抗,勉強壓住顫抖的聲音道:“你是個男人。” “女鬼”終于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幽暗的月光下,這雙眼睛輪廓清秀,但眼白被血絲充滿,已經成為血紅色,就像畫里的妖魔;眼底卻沒有任何憤怒或者恐懼,反而一片冷漠。 “你的眼力,比上一個蠢貨好。”“女鬼”的聲音變成了沙啞的男聲。 秦頌風經季舒流提醒,仔細看那人身形,也發現確實是個細瘦到和女人相差不遠的男人。但他實在想不通沒什么閱歷的季舒流怎么能比自己還早看出真相,目露疑問之色。 季舒流緩緩解釋道:“我不知道你說的蠢貨是誰,只知道你承認屋里的詩都是你抄的。那些詩句的語氣,明顯是在悼念亡妻。” 聽見亡妻二字,“女鬼”的眼中似有一絲觸動,卻瞬間湮滅,平淡地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我不是男人,我是男鬼。” 秦頌風跳進長廊里,見男鬼左臂無力下垂,額頭已經見汗,試探著道:“你肩膀脫臼了,我可以幫你接上。” “不必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