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窗邊的美人又隨手撥了兩只曲子，直到月上西樓這才將五弦琵琶擱在了桌上，起身走到床邊。

    床還沒鋪。她才一坐上去，便一點睡意都沒有了。倦怠的感覺卻始終不曾離去。她懨懨地坐到了旁邊的貴妃榻上。

    美人癡癡地盯著自己的床，想著前一陣子無論做什么事都有人伺候著。想彈琵琶了，有人將琵琶替她取來；每日這個點，丫鬟們已經開始在幫她鋪床，燒煮稍后準備洗澡的熱水了。

    而現在……

    她硬生生打斷了自己對于過去的回憶。幾番遲疑，她自個兒起身走到床邊，手法極其拙劣地鋪好了自己的床。

    洗澡——這看起來是個麻煩的事情。

    美人只能自己到廚房燒了一大鍋水，卻在水燒開以后，手足無措地看著guntang的水、guntang的鍋……

    家族里曾經仆役成群，現在，只有自己的父母留了兩個。

    無奈之下，美人隨手抄起燒菜的勺子一勺一勺把水舀進了桶里。結果，一桶水裝到完，基本也涼了一半。好巧不巧，美人還高估了自己的臂力……

    直接一桶她根本提不動……

    和自己置氣了好一陣子，水桶不僅沒有被提起來，反而晃來晃去的晃了自己一桶水，把自己變成了“半只落湯雞”。裙子粘附在腿上，勾勒出好看的線條。夜風吹過，冷冷的。

    越來越覺得自己何其可憐，忍不住就呆站在廚房內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淚眼婆娑。

    “小姐小姐。”丫鬟的呼聲遠遠傳來，“小姐你在哪里啊？”

    “我，我在這兒。”美人急忙抹了抹眼淚，斂了斂儀容。

    丫鬟奇怪道：“小姐，你怎么在柴房里？”

    “哦，我來燒個水。只不過還不太會弄，就變得這么狼狽了。”

    “快別弄了，趕緊換身好的衣服。有好事兒來了。”

    “什么好事呀？”

    “啊呀啊呀，您快些去換衣服。”丫鬟喜笑顏開的，“保管是好事兒。”

    美人稀里糊涂地在丫鬟的幫忙下，換上了現今自己僅存的最華美的衣裙，緊跟著又精心地化了一個妝。

    前頭的花廳里除了自己的父母，還有一個小廝模樣的人。

    父母的身邊擺著兩盤銀燦燦的銀元寶。他們正喜笑顏開地說著什么。見到美人過來，他們笑的就更開心了。

    “這就是小女喬素娥。”

    “哦，知道知道，”小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小姐果然非同一般庸俗脂粉。就像空谷幽蘭。”

    “你們在說什么？”

    小廝回答道：“是這樣的。我們家武爺看上了姑娘的好才華。特帶著這些禮品前來‘請’小姐入我們府。”

    “入你們府？你的意思是他要娶……”素娥微微紅了臉。

    小廝冷冷一笑：“我們武爺可是梁王。那是要取權貴之臣的千金作正事的。我們爺就是想請姑娘去給我們府的那些藝伎作個頭牌師父、月利什么的都好說。”

    “沒問題沒問題。”素娥的父母急忙塞給了小廝一錠銀子，道，“你將小女帶走。拜托多多照顧就好。”

    “這個我曉得。”小廝一伸手，“素娥姑娘請吧。”

    素娥愣了愣，忽地一臉平靜地走了出去。

    “今日一別，恐怕今生都不得與爹娘再見。如今這銀兩還有以后的月俸便代我還了養育之恩。”她在鉆入馬車的一瞬間，還是忍不住對著跟出來的父母說了一句。

    小廝怕他們再上演親情大戲，急忙道：“梁王心地好。您那么有才華，只要能夠讓他開心了，隨時可以派人送您回來探親。”

    素娥坐進了馬車，淡淡道：“不必了，走吧。”

    （對，從這一刻開始，我終于要踏上正途了。諾大的長安，不知我可否混出個人樣來！）

    馬車轔轔，素娥覺得自己的身上有些東西在悄悄地從體內溜走，留下一大塊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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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梁王府。

    武三思早早起了床。洗漱完畢后，在奴婢的服侍下用早膳。陣陣絲竹聲提醒著他一件事情。

    他問左右：“那小子出去請素娥怎么還沒回來？”

    “回梁王。”管家模樣的人回答道，“按時間算是快了。估計最遲他們不會超過正午。美人嬌貴，路上難免要多多體諒和照顧一下。”

    武三思點點頭：“也對。讓這些人下去吧。”他抬手指了指那些藝伎。

    “爺想清靜一會兒。”

    “是。”管家朝著那些藝伎一揮手。

    眾藝伎悄聲退出。

    “老宅子那邊有沒有什么動靜？”

    管家遲疑了一下：“現在住在那里面的不止一位姑娘。而且大門口掛著一塊牌子。”

    “什么牌子？”

    “算命、捉鬼、投宿、開光、開解……”

    “開解是什么？”

    “據說是什么幫你破解心中魔怔，還有么就是勸解一些想不開的人。”管家一拍腦袋，“啊，對，還有尋找失物，幫忙追賊等等事情。”

    武三思吃了一驚：“那不是一個鬼宅子么？”

    “可是，現在去那里的人很多。據說向那個小團小姐求事，百試百靈。”

    “后來街上又有傳言說，那是仙女住在里面了。只不過有人心懷……”管家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笑道，“有人沖撞了仙女，所以才被她使了個小小幻術作為薄懲。”

    武三思的臉色沉了一沉。

    管家急忙打住話題。

    “真是的，這個野蹄子又死哪里去了。到現在還不回來。看我不揭了他的皮。”武三思忽地怒氣沖沖道。

    管家暗暗流著冷汗：“快了快了。”

    不一會兒，只聽有人通傳：“素娥姑娘求見。”

    “快請！快請美人。”聽到這話，武三思的心情已經好了一大半。

    素娥自遠處款款走來。蓮群拽地，一步一生香。滿滿的陽光恍若金色的碎屑落滿她的眉間發梢，珠寶玉器。

    “天啊……仙女……”武三思揉了揉眼睛，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眼花，真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模樣看起來比雪小團嬌羞含蓄多了。

    這才是佳人如花。

    “美，美人，快，快請坐。”

    素娥低眉頷首，斂衽一福：“梁王萬安。”

    “好好好。不用這些俗禮了。快請坐。”武三思拉過她的手。

    素娥下意識想要抽回來，卻給武三思拽死了。她暗暗凄然一笑。

    想想也對，自己現在頂多就是個藝伎的小頭目。沒名沒分。極力巴結討好主人才是現在自己唯一的生存之道。再者，做了藝伎，自然是沒有清白的了。或者服侍一時興起的主子，或是奉命爬上其他男人的床極盡魅惑茍合之術，以完成主人的任務。

    素娥的笑容又轉冷。

    （誰曉得我日后會在多少男人的床上、胯下爬來爬去，叫聲如浪。）

    武三思乍見還以為是美人嬌羞起來。他笑道：“美人莫怕。本王最懂得憐香惜玉了。聽聞美人妙手善彈，玉嗓如鶯，翩舞似蝶。”

    “梁王過獎了。”

    “本王就請你來調教調教我那幫不爭氣的歌舞伎們。”武三思反復摩挲著她的手，“順便也叫本王掌掌眼，見識見識美人遺世獨立的豐姿。”

    素娥淡淡道：“不知梁王要看什么？或者想聽什么？”

    “彈一曲。歌一曲。舞一曲。”

    素娥“哼”笑了聲：“可以。麻煩取我琵琶來。”

    “來人。”

    進來了四個小女婢：“以后這四人供素娥姑娘差遣。”

    “謝謝。”

    “把素娥姑娘的琵琶取來。”

    “是。”

    素娥思量著這武三思估計是不會喜歡什么高雅音樂的，便彈了一曲引人遐想非非的快曲。隨后又低吟淺唱了一曲《鳳求凰》。

    此時，武三思已經被迷得找不著北了。

    最后，素娥將漢代飛燕舞做了壓軸戲。芊芊身姿在小小的蓮花金鼓之上飛旋翩舞，像極了若即若離親吻花朵的彩蝶。

    “就她了。本王晚上要同她共度良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