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好月圓
(一) 王綺與江清平情路坎坷終得眷屬,情意纏綿琴瑟和鳴,生下兩子一女,大兒子江子漓入宮陪侍東宮,二女兒自出生便被皇帝蘇恒訂下兒女親家,小兒子江子修方半歲養在王綺身邊。 王綺撫著鏡中帶了婦人風韻的面容,自從她生完小兒子江子修,本就玲瓏的身形更添豐腴。 美人還是那個美人。 江清平靜悄悄突然從她身后現出身來,猛的將她打橫抱起,暢笑著在房中轉圈。 因著江清平在京畿訓兵,兩人已一月未見,王綺看見他心中歡喜,咯咯笑著,勾著他的脖子一下下吮著他的唇。 “你回來了。” 江清平把她放在小榻上,將她整個人攬在懷里,他嗅著她身上淡淡乳香只覺相思苦楚驟然得到安慰。 王綺撫著他嘴邊生起的青茬,看他曬黑也消瘦了不少,心中不免心疼道:“你瘦了。” 江清平狠狠親她一口,揉著她低啞耳語:“我日日夜夜都想你。” 兩人在房中耳鬢廝磨到下午,直到大兒子江子漓從宮中回來給父親問安,兩人才重新起身與家人團聚進膳。 江清平抱著小兒子子修逗他喊爹爹。 女兒綰綰極得江清平和王綺的寵愛,便是吃飯也膩在母親懷里,大兒子子漓想念緊了王府的飯菜,端著碗筷大快朵頤。 王綺看大兒子這副模樣,不免覺得有損世家子弟的貴重氣度,放下筷子出聲教導道:“子漓,你久在宮中得少傅教誨,容止應多加自省。” 子漓眨巴了下眼睛,無辜的看著娘親。 江清平不以為意,笑著撫了撫子漓的頭,“這沒什么,男子漢頂天立地不拘小節。” 王綺心知兒子平日陪侍在太子身側,處處拘謹懂事,回家好容易能放縱隨性一刻,自己委實不該再苛責他。看他聽自己話進食又斯文安靜下來,不免心中心疼,給兒子夾起菜來。 佳人在畔紅袖添香,兒女繞膝承歡,江清平此刻才覺得自己十六歲那年舉族被誅的傷口被這溫暖歲月撫慰了。 江清平休沐多日,必不可少要考察大兒子的功課,王綺進屋時就見江清平和兒子坐在書案前,江清平手握著兒子的手帶他寫書法。 江清平有意讓兒子文業為重,習武僅是為了強身健體。 他曾意味深長的對王綺說過:“當年我棄文從武是迫不得已,如今天下太平百廢待興,陛下正大力拔擢有經世之才的文人。本朝的將軍已經夠多了,更何況我有從龍之功,陛下賞我世襲王爵,我江家下一代不能再出這樣戰功赫赫的將軍了。” 王綺看他們父慈子孝的模樣,心中有溫暖溢出,湊過去看父子倆寫字。 這一看不免心中驚詫,不是沒見過江清平的字,世家出身的他在書法上博采眾長自成風骨,但如今筆下字韻味間竟讓王綺覺得有父親王閆的影子。 “你這字怎么跟你以前的不一樣……倒是像臨過我父親的。” 江清平眼中晦暗不明,“你父親當年書法冠絕天下,年少時我為了討你父親喜歡,也曾臨摹苦練過他的字,兒子學字我有意教他,讓他承他外祖的書體。”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改日讓你母親拿給你你外祖的字帖。”說罷他又抬頭思量著,“當年王家火勢滔天燒了兩天一夜,可惜他自己和那些名家的字帖了。” 兒子走后,王綺伏在江清平寬闊的胸膛上,想起王家與江清平年少時的恩怨糾葛,心中酸澀。 “我不知你那時候這樣看重我,還去討我父親喜歡。” 過去的事深究不得,十六歲前銀鞍白馬度春風的世家子弟生活于江清平而言如夢一般。江家一夜家滅,王閆的落井下石和火上澆油江清平永遠都記得,他恨王家,但他又恨不起來王綺。 如今兩人有叁個子女在膝下,早已成血濃于水的親人,他覺得幸福美滿。 況且王綺說她心悅他對他一見鐘情,他回味起來常心中歡喜,偶爾也會嘆息她以前明明也是愛自己,但因為她不開竅才讓自己得不到回應,對她低叁下四的這么久。 他左思右想,覺得王綺這么多年在感情上確然是虧欠了他很多。 晚間兩人纏綿時,江清平咬著王綺的耳朵說:“你這小妮子以前專往我胸口插刀子,好幾次將我的心摔在地上踩……你怎么補償我,嗯?” “你如何這么……記仇。” 他將她騰空托舉起來,雙臂撐著她的腿彎用力沖刺著。 王綺承受不住的吟叫,感覺到身體里那物的顫抖,趕忙道:“別弄在里面。” 江清平差點沒把持住,拔出男根時,白灼噴灑在王綺的大腿根里。 他把她抱回床上,一下下吮咬著她的唇瓣,“阿綺你再說一遍你愛慕我。” 王綺湊上去親了他一下,“我在王家第一次見你就愛慕你。” 江清平臉上一熱,嘴角忍不住的翹起,心里怦怦直跳,他趕緊把頭埋在枕頭里,幸好屋里沒有點燈王綺看不見他的臉。 他心中歡喜,但想起王綺往前的涼薄,花言巧語欺騙他在成親夜逃跑的事,心情就又陰郁起來,找茬道:“你以前對我這么心狠,你現在又說心悅我,誰知道是不是又騙我。” 想起舊日在王綺那跌的跟頭,江清平委屈的很。 王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且不提自己當初回到獄中肯陪他死的情意,便是孩子都給他生了叁個,他還翻舊賬糾結自己對他是否有情。 但想到自己以前的確做過對不住他的事,便抱住他溫柔道:“我已經跟你說過,原先是我不懂情愛,沒看清對你的情,此后我后知后覺對你早就情根深種了,如今我愛慕你,離不開你,孩子都給你接二連叁生了叁個,你不要再說那些話,我聽了傷心。” 江清平閉眼假寐不說話。 王綺吻他一口,“你讓我補償你,我要怎么補償才讓你高興。” 江清平睜開眼睛,傾身壓過她,“叁個孩子還不夠,我們再生一個吧。” 王綺笑容僵在嘴角,靠著良好教養才隱忍下去,她知道江清平急著重振他隴西江氏,可這也得代代努力,“這個我不能答應你。” 江清平又死魚一般躺回去。 此后一連幾日,江清平都對王綺冷冷淡淡,王綺知道江清平反復無常,自己跟他成親這么多年還質問她的情意,皆是由于自己往前傷他過深。這根刺埋在他心里怕是只能自己用一輩子去安撫。 如此,一連幾日王綺對江清平都討好順從,江清平看她這般姿態,也故意拿著架子。王綺對他百依百順乖巧逢迎,他就對王綺極盡挑剔刻薄之能事。每當王綺忍無可忍要發作,他就挑眉,得逞的冷笑低嘲:“你還說你心悅我,這般你就受不了了,你以前是如何磋磨我的,你都忘了?” 這么多年江清平怎么不知王綺的心意,但他就是忍不住試探,看王綺吃癟隱忍的樣子可愛極了,心中逗弄她的膽子越來越大。 他心想往日都是她拿捏自己,平時拿著她在王家受的那套規矩教訓兒子之余還要說教自己,如今可終于抓住機會好好讓她改改規矩的性子。 重癥用猛藥,過幾日他便淘弄來一件床笫取樂的薄紗肚兜來,晚間興致勃勃的脫光了王綺后就要讓她換上,王綺指尖拎著這件小衣服,衣質絲薄穿上后胸前兩團若隱若現的勾人,她一把丟到江清平臉上,“勾欄院里用的下作東西,我不穿。” 江清平挑眉,“閨房情趣罷了,你看看你就是放不下你那貴女的姿態,事事樣樣都要講女人的規矩,這件衣服你都受不住,我這還好些要跟你一塊試的呢。” 王綺手指點上他的胸膛,手指慢慢滑下,直細細撓過他的肚臍探向那處,媚眼如絲間帶著勾引與委屈,“貞雅女子才配君子……” 江清平哪管什么君子不君子,當下便化成了禽獸將她壓在了身下。 …… 一日他自宴會上飲酒歸來,見王綺又躺在院里梨樹下的小榻上乘涼,那清麗模樣勾的他情動,他將園子里的丫鬟趕出去,借著酒意不顧王綺的推拒就在院子里要她。 王綺忍無可忍,先前讓自己穿勾欄院女子的東西,現在又光天化日在院子里要自己,還弄得這么大聲,丫頭們肯定都知道了,在下人面前行此荒唐的事簡直是下自己臉面,他實在沒有顧惜半分自己當家主母的面子。 她哭著錘他胸膛讓他放開自己,他酒意未退振振有詞著:“這是我的王府,就是你也是我的,本王在自己王府里做什么,誰敢置喙。” 事畢,王綺哆嗦著穿好衣服,“你給我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江清平知道自己做的太出格了,“這是我們自己府邸,自己的院子,我把丫頭們都趕出去了他們又什么都看不見,你不用多想給自己添堵。” “看不見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荒唐事嗎?你也是掌領百萬大軍的首將,如何這么不知道分寸。” 他看王綺還在生氣,把她摟在懷里認錯道:“我的好王妃好阿綺,為夫確實是孟浪了,你也知道我對你一向情難自持,在你這克己守禮的圣人教誨就都忘的干凈,這也怪今天袁灝灌我酒,才讓我失態了。” “我們兩情相悅,這也不過是恩愛調情,下人們不敢說什么閑話,你就別置氣了。” 王綺連日來在他這受了不少委屈,此時積聚起來眼淚珠子般落下,心狠說著:“年少時我心悅你,是因為你是文采斐然謙謙如玉的君子,現在看我真是識人不明,不知你本性從來都是這么荒唐的浪蕩子。” 江清平挑眉:“阿綺你怎么罵人,你王家教養女兒一向規矩,你貴女的淑雅矜持去哪里了。” 王綺看他強辯,愈發氣急:“你無有君子風度,竟還敢指摘我的言行。你給我出去——” 當夜江清平便被王綺關在了院外,江清平只得住進偏院舊房里,原本覺得王綺明日就氣消了,但沒想到她一連幾日都不給自己好臉色。 燕國擾境,蘇恒下旨令江清平率翊陽軍東征,江清平拉著王綺的手道別,王綺雖說了幾句府里她會打理好的話,但在他想親昵的吻她時仍是推拒開了他,他便強按著她吻了幾下才離開。 乾國赫赫威名的撫遠將軍坐鎮邊境,燕軍不戰自退,江清平得皇帝蘇遠授命乘勝遠擊,快如閃電打到燕國的陪都,在整個燕國都陷入亡國之憂時又迅捷整軍退兵,委實讓對方捏了一把冷汗,自此乾國虎狼大將的驍勇更為天下所知,無人敢犯邊境。 在乾都城里照顧著小兒子的王綺卻日日憂心江清平的安危與起居,送他出征時不知道他會走這么久,如今已然八月未見到他,原本咿咿呀呀的小修都會軟綿綿的喊娘親了。 待班師回京的消息傳到撫遠王府,整個府邸提前半月便熱鬧起來,宮里的賞賜接連不斷,王綺帶著孩子進宮謝恩不敢懈怠。 這邊江清平回宮奉上虎符,又在宮中沐浴更衣,蘇遠為他擺了凱旋的宮宴,兩人酒至酣處勾著肩背唱起起義時的軍歌,宮宴上文官見皇上如此寵信江清平,無不側目。 王綺在府里便早早也接到了御宴賜菜,她謝了恩,裝扮齊整等著江清平回府。 直等到半夜才有宮里公公來傳話,說皇上留宿了撫遠王。 王綺便又翹首期盼的等,可等到明日,江清平的兵士來傳話說將軍今日就住在官署里了,王綺詫異之下心里失落非常。 半夜王綺熟睡著,只覺有人將她輕輕抱進懷里,溫柔的吻她的臉,她困極以為是神游在夢里,對方卻吻得愈加深入,探伸勾纏著她的唇舌,手下撫弄著她的身體。 她這才迷迷糊糊醒來,唔唔出聲,待回過神來知曉是八月未見的江清平回來了,抱著他眼淚直花花掉下來。 江清平慌張的把她抱緊,一下下吻著她的面頰,“想我了?” 王綺哽咽著:“我想你想的心都碎了,你出征打仗,我日夜擔心你的安危,魂也像跟著你去了邊地。” 江清平聽她激動的流淚,動容的眼眶也紅了。 王綺抱著他不肯松手,“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今晚不是住在官署嗎?我以為明天才能見到你。” 提到這江清平有些心虛,他離家八月早就歸心似箭,宮宴那晚高興的飲的醉了,被皇帝蘇恒留在了宮里,第二日他無意從撫遠王府通傳的太監那聽說,王綺得知他不歸家竟無絲毫失落,心中酸澀沮喪。 他故意讓身邊兵士告訴王綺今晚住在官署,想試探王綺是否會主動來官署見自己,但左等右等等到官署人都下值,燈也點上了,也不見王綺遣人再來問話添置東西。 他實在難熬相思之苦,當夜便騎馬回來了。 如今聽王綺說想他想的魂牽夢縈,暗怨自己就該一早回府。 兩人的主院被重新點了燈,江清平發下話去,讓各院先歇憩明日再行接風事宜。 王綺早就在乾都城聽到江清平以一當百、敵軍不戰而退的傳奇,大街小巷已然傳唱起他的豪英故事,而今這個男人就躺在自己身邊,王綺眨巴著眼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嘴角的笑容就沒落下過。 江清平也貪婪的打量著王綺,他這么多月沒見到她,他要在今晚看個夠,把午夜夢回間的溫存都補回來。 王綺摟著他的脖子,湊上去親了親他帶著青茬的下巴,“燕國在前朝常犯我國境,如今你把他們打怕了,你現在是整個乾國的英雄。” 江清平莞爾,“我早就戰功赫赫了。” “那不一樣,此前你是隨陛下打天下,而今你在替陛下守天下,你這般橫掃千軍,乾國尊你為戰神,這下整個乾國都離不開你了。” 江清平聽她夸贊自己,笑著攬過她的脖頸親了幾下,“看你這模樣,像個敬仰大將軍的閨閣小女兒。” 王綺蹭著他的臉頰,“你是大英雄,也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敬仰你愛慕你。” 江清平位至王侯早聽慣了崇拜恭維的話,但沒有誰的恭維比王綺的還要讓江清平飄飄然。 兩人琴瑟和鳴如膠似漆了一陣。 本是歲月安然,但近來有一事時時令江清平煩擾。 這事起于王綺午日后一次心血來潮,言稱君子六藝無論如何都要教江清平撫琴,江清平年少時就不肯依,后來在軍營時常與粗蠻軍士們同寢同食,更不愿再學這樣風雅卻無用的東西。 王綺泄氣嘀咕著:“當年林家郎君與我定親,知我愛琴樂,專請了樂坊先生苦磨自個琴藝……”王綺沒說完就后悔了,好端端提林業明做什么,江清平本就對過去王家退親又攀附林家的事耿耿于懷。 江清平聽完果就陰沉了臉,“為你學琴?你那林家郎君果真是個癡情種……”而后不忿道:“你們還有什么茍且是我不知道的。” 王綺瞪他一眼,“你慎言。” 江清平所幸不再隱瞞心中對林業明的芥蒂,直截了當問道:“你當初把我送你的玲瓏骰子轉送給他,可有這事?” “那骰子我一直小心收在我梳妝處,是林業明去我家時自個拿走的,什么時候拿走的我都不知曉,多半是當時我不在,他誤會是我為他備下的定情之物。后來我看到他別在腰間,就又跟他討要了回來。” 江清平多年郁結得以寬解,他挑眉:“當真?” 王綺瞥他一眼,“自然是真的,你也委實過于小心眼,這些事你記在心里多久了?你往前總拿這些陳年舊賬時不時發作,今日我索性就讓你都問清楚。” 江清平挑眉笑著,“我想知道自然有辦法知道,不問是不想傷了和你的情分。” 王綺嘆氣,“你這多疑愛磋磨人的孩子心性自我認識你起就如此。” 江清平心中確然是擱著幾件從前的事沒有問出口,但他也的確有辦法問清楚,不過幾日就有從前伺候過王綺,如今在乾都城已嫁做人婦的王家侍女被帶到他跟前,他細問了當年幾件事情,得知真相后心中震栗不已,連連后悔今日才弄明白當初的事。 當年他cao辦完族人的葬儀便昏死在靈堂里,醒來時便看到王綺站在跟前。 王家從前的侍女講,當時王家怕受江家牽連,將王綺閉鎖在院子里,趕走了上門的乳娘,王綺聽說他暈倒后心急如焚,顧不得家族被牽扯名聲盡毀,當夜翻出窗戶,夜深不敢掌燈,一路摸索跌撞著偷偷從王家偏門出來看他。 “小姐當時年幼,看到王爺憔悴的不成人形又心疼又震驚,說出刺耳的話不過是想激將王爺好好活下去。小姐出府的事立馬就被家主發覺,小姐挨了家法,被關了一天一夜不給水食,后又在祖宗祠堂里關了小半年……王爺后來被遣去邊地,小姐和大少爺也是承著觸怒家主的后果偷偷去送行,臨了許是為了讓自己和王爺都斷了念想,明明人都去送了,也沒說上話……” 江清平從不知王綺為見他受過父親責罰,也才明白王綺從來不是涼薄之人,他當年心高氣傲沒有體諒她的無奈。 晚間他格外動情,口中一直念著愛她的話,王綺也久曠人事主動非常。 兩人相擁著平穩呼吸,江清平溫柔輕語:“往前我因家族罹難常怨上天不公,但這一生能與你廝守,也算我苦盡甘來。” “我又何嘗不是舉家離散,能和你相伴成全年少時的緣分,已是后半生上天最大的眷顧。” (二) “小郡主,小郡主,哎呦您慢點。” 王綺與江清平的小女兒綰綰梳兩個可愛垂髻,咯咯笑著跑在東宮殿前的石地上。 綰綰今日隨母親進宮,在皇后殿里乖順坐了許久,皇后朝華看她孩子心性快沉不住氣了,笑著吩咐七八個宮女太監將她帶出去玩耍。 綰綰出了皇后鳳宮,便一股腦往太子的東宮跑。 她還是小小一只看不清眼前的路,不留神自己已經人攬住抱起。 太子蘇鄴已然長到十二歲,如玉面龐與風華氣度已為人可察,他笑著抱綰綰轉了個圈,“丫頭跑這么急做什么。” 綰綰興奮的揮舞著手臂示意他將她放下,而后激動的從懷里掏出一個錦袋。 太子接過打開來,里面赫然乘著一塊藍田玉佩,通身雪白上精雕龍鳳麒麟等瑞獸。 “下月是殿下的元服禮,我特由母親陪著選了這玉佩送你,是我自己的心意。” 太子捏捏她白嫩的臉頰,將玉佩鄭重的系在腰間,“元服禮那天我一定帶著,以后也日日帶著。” 皇帝蘇恒君臨天下十余年,對外安境攘夷,對內休養生息,舉國河清海晏民康物阜,原本動亂的國家漸漸安寧。太子殿下元服佳禮之際,眾國紛紛遣使祝賀,這儼然成了新朝建立后邦交規模最為宏大的國禮。 新朝建立之初清理了一批各國細作,如今太子的元服禮各國的使節隊伍都得以進入乾都城,便成了安插探子潛伏的好時機,有秘密隨隊伍進城藏匿于民間的,也有做歌姬舞娘或良家子獻給皇帝蘇恒和王侯貴族的。 近來乾國朝廷掀起不小風浪,起因皆由前年新及第的文官孫道誠上奏,要論當今皇后、前朝公主朝華是否能在太子元服禮上同皇帝一同享眾官與百姓拜禮,要說朝華貴為當朝皇后,又是太子生母,接受眾人跪拜準和禮儀。 但那上奏的文官孫道誠卻說朝華畢竟為前朝血脈,在御臺上受天子之禮助長前朝小撮殘黨的逆反心氣。 皇帝蘇恒覺得那這個年紀輕輕卻迂腐老成的孫道誠簡直在胡說八道,皇后都不顧前朝皇族的身份立了,這個新拔擢的進士又翻什么舊賬。 孫道誠的上奏只是風雨前的零星雨滴,此后大批要論皇后前朝身份的奏章蜂擁而至,上奏的人多是新朝建立這些年科舉拔擢的進士文人。 當初扶立中宮有功的有蘇恒的舊部心腹,他們當初是得了蘇恒授意,也有前朝投誠的乾都貴族,他們是為了攀附朝華保住家族姓名前途,此時這些人紛紛上奏要懲處妖言惑眾的文官。 太子元服佳禮在即,這些文官要論太子生母名分在蘇恒看來純屬鬧事,他本就忍著震怒,此時見有大批人上奏懲處他們,直接御筆親書旨意將叫喊的最兇的孫道誠下了獄。 那孫道誠雖年方二十二但畢竟書生文弱,方下獄兩天就吃不消牢中濕冷陰氣昏了過去,蘇恒只是想嚇嚇這幫文官,僅是下獄了孫道誠還未審理,見他這般不經摔打也無奈將他接出牢獄養身。 蘇恒原以為打壓了一個帶頭的孫道誠,那幫沒事找事的文官應當消停了,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冥頑不化的孫道誠醒來后竟覺得自己拳拳為國卻遭囹圄之禍,直接繼續推病不朝,還上山住進了寺廟里。 蘇恒恨不得把孫道誠抓起來吊到宮城門上鞭刑示眾。 “這個該死的孫道誠,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不想著怎么輔佐父王勵精圖治,竟抓住母后是前朝血脈不放,論什么拜禮。太子哥哥元服禮在即,到時各國使節均至,他這是要我乾國在眾國面前失了體面嗎!”南陽公主蘇宣華聽說過此事后,在母后朝華的宮里大怒至拍案而起。 南陽公主是蘇恒與朝華的第二個孩子,今年方十歲,與蘇恒容貌脾氣極像因而得蘇恒寵愛,此時她陰沉著小臉忿忿道:“就該把孫道誠抓起來吊到宮城門上鞭刑示眾。” 原本聽了太監稟告亦在盛怒中的蘇恒聞言瞥了眼南陽公主,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朝華放下掩嘴的團扇,看著公主也露出笑容。 半晌朝華才道,“這個孫道誠行事倒是頗有古風。” 她轉而對蘇恒說,“自古文死諫武死戰,陛下萬不可再將此人治罪,成全了這個小臣子的美名不說,還折損陛下親賢遠佞的名聲。” 蘇恒嘆息一聲,握住朝華的手,“朕看不得你受委屈。” 朝華沖他一笑,“我是早就放下前塵朝前看了,這算什么委屈,于我不過是蚊蠅之音罷了。” 華不注山位處乾都城北,是座平地拔起的小山丘,山上有寺廟靈巖寺,常為北城平民燒香拜佛之所。 孫道誠掀開窗戶一角,正有廟中和尚在鐘樓上起鐘,鐘聲悠遠綿長讓他心神凈徹。 昨夜他夢到皇帝蘇恒下旨將他從靈巖寺中拖出,吊到宮門前鞭刑受辱,他不堪此刑要撞死在城墻上,他心想文死諫自己確是死得其所了。恍惚間聽到一個悠揚女聲溫婉喚他“孫大人”,他迷蒙著眼睛去看,對方鳳冠錦服加身正是皇后。 他沒見過皇后真容故而夢里那張臉是模糊的,但他卻清晰的聽到她說:“文臣以治國平天下立世,你萬不可輕忽自己性命,當將你的才能輔佐陛下的偉業。” 醒來時他出了一身冷汗。 晨間清露濕潤了他的清秀的眉眼,他背手走在寺廟后院的小道上,忽看到走廊盡頭的小亭子里坐著一個華服清麗的女孩子。 女孩子皮膚白皙透徹,正低頭恬靜翻著石桌上的佛經,柔順的頭發在兩側梳起團子散發披下,有清風撩過她秀麗的眉眼,貞靜淑雅宛若古書上的素娥。 孫道誠看呆在那里。 那女孩輕蹙起眉頭,突然大聲嘆氣將頭埋進佛經里,口中還念念有詞“這個該死的小夫子,害我離宮要來這種地方。” 原本看呆的孫道誠一個激靈,方才他這般盯著一個女子看委實失禮失態,他想趕緊避退,轉過身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再一看發覺對方不過是個十余歲的小娘子。 “還是個孩子。”他喃喃著。 亭子里的南陽公主宣華轉眼看到他,喚道:“你是何人?靜悄悄的來,我都未看見。” 孫道誠走不成了,轉頭揖了一禮:“在下晨起散步而來,驚擾小娘子了。” 宣華打量著他,“你是個有頭發的,怎么你也是這廟里的師傅?” 孫道誠一笑,“在下借住在此。” 宣華盯著孫道誠,看對方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又是個借住在此的食客,恍然間就明白了對方身份。 她嘴角噙上冷意,“你方才悄無聲息的在這是在做什么?看你一副文人模樣,我聽說你們這些讀書人滿嘴仁義道德,但最愛做哪些偷偷摸摸不人道的事。” 孫道誠被方說了幾句話的小娘子罵了,心下莫名其妙,但自己方才誠然是失禮偷看了人家,當下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宣華今日是隨母后來禮佛的,母后不知為何讓她屏退侍女自個一人來此讀經,當下她讀經的心思也沒了,便要出去找母后。 經過孫道誠時,宣華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正巧此時有山風吹過,將宣華別在胸前衣襟里的帕子吹起,而這帕子又好巧不巧的落在了孫道誠俊秀的面容上。 帕子帶著少女的體香,熏的孫道誠一下子混混沌沌不知東南西北,他抓下臉前的帕子,就看到小娘子羞的漲紅的臉。 孫道誠喉結上下滾動了下,俯身雙手將帕子遞上。 宣華喘著氣,捏起裙子便跑掉了。 孫道誠怔怔看了那帕子上的蓮花許久,等他緩過神來時,那小娘子已不知跑去了哪里。 他拿著手里的帕子,繞著寺院找尋她,聽寺前有喧嘩聲,湊近一些竟看到有掛著宮內腰牌的便衣侍衛立在寺門口,他心下一驚,心道這是皇上派來壓他回去的人了。 寺外南陽公主漲紅著臉趴進母后懷里。 朝華溫聲問她:“你這是怎么了?見著誰了?” 宣華嘟囔著:“我好像見著那孫道誠了。” “唔”,朝華心下滿意,她將公主安排于后院,便就是想讓公主見到孫道誠,替自己與蘇恒痛叱他幾句。那孫道誠雖說一片赤膽忠心,但行事委實固執,公主身份貴重但年歲尚小,做痛斥他的角色最為合適。 “他說什么了?”朝華問道。 “他……他……”宣華想起方才帕子吹到孫道誠臉上的一幕,羞窘的說不出話來。 孫道誠帶著文死諫的決心走出寺外,卻見到本是要來抓他的侍衛在向貧苦百姓分發粥食,眾人中央有一女子錦衣華服,身旁立著的正是方才那個小娘子。 看到這里,孫道誠一下子通曉那女子正是皇后娘娘,而皇后身旁的小娘子是南陽公主。 他想起昨晚夢里皇后對他說的話。 書諫論禮風波的第十天,皇后朝華親上孫道誠避居的靈巖寺,皇后對孫道誠說了什么眾人不得而知,但最終孫道誠第二日就上朝請罪,此事便算了結。 令眾人津津樂道的是,聽聞南陽公主也隨皇后通往,在那后院里見到了玉面榜眼孫道誠,當日靈巖寺后院池塘里竟一夜生出一枝并蒂蓮。 此等祥瑞霎時傳遍乾都,而孫道誠少年英才弱冠及第尚未娶妻的狀況也被廣播,乾都人人都傳除非皇帝將南陽公主賜婚孫道誠,否則很難收場。 此次風波,新晉文官群體與蘇恒舊臣的矛盾初顯,將公主賜婚新臣孫道誠,或是緩和這一矛盾的契機。 皇帝蘇恒派人仔細考察孫道誠的品行家室,知他人品貴重高潔,家室清白,在舉國期盼中下了賜婚的旨意。只不過公主尚年幼,旨意里寫到要留公主在宮中長至成年。 孫府因著自家公子在朝堂上進諫惹怒陛下,以為家族氣運已盡大禍將至,沒想到得賜婚貴胄皇女,實在是意外之喜。 孫道誠將靈巖寺的并蒂蓮移栽到了自己府院里,他坐于書案前,輕撫著帕子上的白蓮,不由輕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