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第8章 白日里清閑無事,唯一要做的便是給顧庭納鞋底。 林余嬌正好這些日子悶得慌,如今有了事情做,也不覺白日漫長了。 納鞋底是最費時費力的活兒,香葶想幫林余嬌,卻因為香藶在旁守著,所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免得香藶又跑去顧庭那兒碎嘴,說林余嬌做這鞋是讓旁人做的,不真心實意。 香葶無其他事可做,便坐在旁邊給林余嬌剝瓜子兒。 林余嬌杏眸似畫兒一般,視線從手上的鞋底碾過,又不經意掠過站在旁邊站得筆直的香藶,狀似無意地抿了口清茶,與香葶閑聊道:“聽說......殿下在府里還有旁的女人?” “嗯,奴婢也是前幾日去領飯菜時聽說的。”香葶不疑有他,皺著眉答道。 “那......她是側妃還是侍妾?姓甚名誰?長得可好看?”林余嬌咬著唇,杏兒眼跟揉碎了一池春水在里頭似的,聽著仿佛是在有些較勁。 香葶微微一愣,立即回道:“聽說是個無名無分養在府中的,不過進府已經有好幾年了,其他奴婢便不大清楚了,畢竟同姑娘進來的時日還短,或許香藶在府中這么多年,知道的多一些。” 香葶將話頭拋給香藶,林余嬌同她主仆二人,將目光齊刷刷投向香藶。 香藶臉色微變,眼神閃爍著,忽然拔腿就走,“姑娘,奴婢想起來,昨兒王總管說今日讓奴婢去領些銀絲炭。” 香葶望著香藶小碎步走得飛快,轉瞬就離開了庭院,頓時有些不忿,“姑娘,她就是太子的走狗,合該早日從身邊趕走才是。” 林余嬌抿起唇角,微垂螓首,露出沉靜溫柔的幾分淺笑,“明處總比暗處好。” 香葶怔忡著,嘴里念念有詞嘀咕著林余嬌說的話。 ...... 顧庭剛踏進書房,便見香藶提著裙擺神色匆匆走了過來。 他眸色轉深,擰眉問道:“何事?” 每回見到香藶急匆匆過來,顧庭都會眉心一跳,擔心林余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香藶跪在地上,搖頭道:“并無什么大事,只是那香葶聽了些閑言碎語,說與了林姑娘聽。” “......”顧庭眉目深深地望著香藶,冷聲道:“以后有事找祁進,孤日理萬機,沒工夫聽你說這些。” 主要是香藶這丫鬟總喜歡一驚一乍,丁點大的事她都要一臉急色步履匆匆來報。 再多來幾回,顧庭的心臟真受不住。 香藶低頭不敢抬,咬著唇,發覺原來林姑娘在殿下心中也沒那么重要,虧她還那般上心,不敢錯過點滴分毫。 香藶有些懊惱自個兒力氣用錯了地方,只好點頭道:“奴婢省得了。” “好了,既然你今日來了,便說完罷,到底何事?”顧庭嗓音淡薄,捏著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發問道。 香藶壓低著聲音,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顧庭皺著的眉宇舒展開來,目光幽深如海,“是她主動問起的?” “是......”香藶在顧庭面前,向來大氣都不敢出,但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林姑娘似乎是有些吃味,語氣不善。” 香藶知道殿下最不喜歡拈酸吃醋事兒多的女人,而且養在悅園里那位在顧庭心里有多重要,香藶也是一清二楚的。 說罷這句話,香藶屏氣凝神,等著聽顧庭雷霆震怒的反應。 豈能料到,竟然只聽得頭頂顧庭輕飄飄的一聲,“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香藶有些沒反應過來,就這樣無事發生? 香藶直起身子往外退,在即將跨過門檻的時候,又多嘴問了一句,“殿下,可還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顧庭沒怪她多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問道:“她的鞋子做得如何了?” 香藶沒想到顧庭關心的居然是這個,如實答道:“林姑娘白日里都在做鞋,若這樣下去,約莫著還有三日便做好了。” “嗯。”顧庭揉了揉眉心,斜瞥了她一眼,“你以后每日都去向祁進匯報,她做鞋的進度。” “......是。”香藶有些莫名其妙,卻不敢再多言,退出了書房。 心里滿是可惜,從此以后那姑娘的事都只能去與殿下身邊的貼身侍衛祁進說,再難有接近殿下與他共處一室說話親近的機會了...... 顧庭在書房里,想到方才香藶來匯報的事,唇角微微抿了抿。 又想到她即將給他做好的鞋子,唇角抿得更深了些。 有些人表面說著不急,鞋靴多的是,才不稀罕她做的那一雙。 實則每日都在惦記著什么時候能收到新鞋子。 因為,那是林余嬌做的...... 顧庭記得,在袁府的時候,他便常常躲在暗處觀察,望著她清眸如月,麗色驚人,端坐在荷花池的湖心亭里,和香葶有說有笑的納著鞋底。 那時他有多羨慕,此時便有多期待...... 他終于,也能得到他年少時曾暗中羨慕向往過的東西了。 哪怕,只是她納的一雙鞋。 ...... 林余嬌纖細嬌嫩的手指因納了一日的鞋底而變得紅通通的,瞧得香葶又心疼得不得了,拉著她在燈下抹了許多香膏。 主仆二人正在涂著香膏,香藶回來了,神色頗有些復雜。 林余嬌淡淡瞧了她一眼,問道:“怎的去領銀絲炭去了這么久?” 香藶早已想好了答案,正要回答,卻被林余嬌截斷了話語。 “可餓著了?快下去吃些東西吧,給你留了飯。”林余嬌眉眼溫柔精致,說著寬厚體恤的話,并無半點責怪。 香藶咬了咬唇,垂眸半晌,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又抬起眼來,固執認真地看著林余嬌,堅定的說道:“姑娘,你待奴婢這樣好,奴婢愿意將府中的情形都告訴你。” “哦?”林余嬌似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接著抿唇淺笑道,“你若是愿意說,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那你便坐著說吧。” 香藶垂首道:“奴婢不敢,站著說便是了......太子殿下養在悅園的那位女子姓甚名誰,奴婢不知,但她是太子殿下回京華后第二年帶回來的,如今算來,也快五六年了。” 香藶換了一口氣,繼續娓娓道來,“那女子的容貌,奴婢也未曾見過,但她很是得太子殿下寵愛......” 香藶忽然停了下來,有些為難的看著林余嬌,似乎接下來的話不太好說出口。 林余嬌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杏兒眼清凌凌望過來,淡聲道:“你接著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香藶放了心,咬咬牙說道:“奴婢聽說,太子殿下在府外養了許多人,但帶進府里的,就只如今悅園的那一位,且太子殿下每逢初一十五,都會風雨無阻雷打不動的去寵幸悅園那位女子,是以奴婢才說,她很是得太子殿下的寵愛。” “......當然,如今姑娘您夜夜都得殿下寵幸,恩榮更甚悅園那位,所以何必在意她呢?”香藶仿佛以為林余嬌心里拈酸吃醋不痛快,所以勸了她一句。 林余嬌罕見地頓了頓,抬眸望了望窗牖外的皎皎明月盤,圓得跟畫出來的一般,清澈空靈,讓人有想要咬上一口的沖動。 她呼了一口氣,狀似幽幽道:“今兒似乎正好是十五了。” 顧庭......他會去悅園? 香藶也跟著側眸看了看天邊掛著的那輪圓月,小聲安慰道:“姑娘別愁,殿下初一那日不也沒去悅園么?或許殿下早就忘了悅園那位是誰了,今晚也會來看姑娘的。” 林余嬌勉強回想了一下,不大記得這個月的初一那日發生了什么。 但她是上個月月底進的太子府,自那以后,夜夜荒唐,除了她生病的那幾日,顧庭是沒有一晚放過了她的。 她垂下眼,指尖在袖口的菱花暗紋撫過,神色莫測。 香藶一時拿不準主意,又補充了一句,“奴婢聽說,悅園那個女人,最近可是夜夜都在哭呢,眼睛都快哭瞎了。唉,也是,沒了殿下的寵愛,她在太子府就什么都不是了,怎么可能不傷心絕望呢?” 林余嬌指尖輕顫,心里頭的滋味越發復雜翻涌起來。 悅園的那個女人......可是會在怪她? 顧庭......當真是個薄情寡義之人。 林余嬌清澈的杏眸眼底染上幾抹瞧不起顧庭的冷諷。 這么多年的情意時光,他轉身便忘,沉浸在溫柔鄉中,從未見他有過對悅園那位女人的半分愧疚自責。 甚至這些日子以來,林余嬌從來就沒看到他流露出想起過那個女人的神色。 果真是涼薄無情得很。 林余嬌光是想著,便覺得那股子寒意從心尖沁到了四肢百骸之中。 忽然,傳來了顧庭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透過精致的珍珠簾子,落進她的耳朵里。 “你們都下去吧。”顧庭的嗓音也在安靜的屋子里響起,屏退了香葶香藶,只剩下林余嬌輕淺的呼吸聲。 顧庭望過來,一雙黑瞳無甚表情,軋得林余嬌心底愈發透涼。 “林姑娘可知道今兒是什么日子?” 顧庭平日里都喚她林姑娘,顯得疏離有度,可偏偏在床榻上時要啞聲喚她嬌嬌兒,又完全似是在欲蓋彌彰了。 林余嬌微垂螓首,咬唇道:“今兒是十五......” 是你應該去悅園的日子。 第9章 林余嬌想提醒他,卻又不敢說出口。 她如今想救林余逸都做不到,又哪有什么資格去幫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重獲恩榮。 其實,她是想將顧庭往那女人的園子里推的。 她不想伺候顧庭,那女人想伺候顧庭,正好皆大歡喜。 可是對上顧庭那一雙沒有溫度的黑瞳,她又將剩下的話全憋了回去。 顧庭眉目深深,想要從林余嬌那雙瀲滟迎人的杏眸里瞧出幾分從前來。 可是什么都沒有。 除了膽怯,便是疏離,還有那幾絲寄希望于他救林余逸的討好和希冀。 半點回憶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