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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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可是......他卻還記得清清楚楚,分毫難忘,就連那日空中飄的雪花,都仿佛還清晰在眼前。 臘月十五,是他第一次與她相遇的日子。 那時,他才十五,而她,也才十一二歲。 那是顧庭初入袁府的第一個冬天。 他一是迫于生計,二是為了拜師學(xué)藝,投了袁府做家丁。 袁府是鹽商,乃當(dāng)今圣上金口玉言指名的總商,是以這些年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甚至富可敵國。 進(jìn)了袁府,見過里頭的富貴滔天,顧庭才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天差地別。 比如顧庭以往每年歲末新年時才能吃上一碗rou,可袁府里即便是最粗使的下人,卻都能頓頓吃rou,大塊朵頤。 更別提府里的主子們,個個皆是頓頓山珍海味,日日穿金戴銀,聽說一件做衣裳的料子,就是他做一輩子家丁的月錢都買不起的。 再比如顧庭腳下正經(jīng)過的荷花池,亭榭、月橋、船房、假山應(yīng)有盡有,聽說若是到了夏日,池中開滿了紅白雙色的荷花,更是芙蕖灼灼,美不勝收,乃府中一絕景。 這兒一切都好,就連下人也能跟著錦衣玉食,過上比外頭平民百姓富貴許多的生活。 可是顧庭在這兒卻過得很不安生,如履薄冰。 原因無它,實(shí)在是袁府那幾位姑娘煩人得很。 起初,是三三兩兩躲著看他。 后來,是光明正大的為難他。 他不知哪里得罪了這幾位姑娘,只好能避則避,不能避則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本來只以為這幾位姑娘害他當(dāng)眾出過丑,甚至還被罰了幾個月的月錢,就能放過他。 孰料卻越發(fā)變本加厲,又將他堵在了荷花池上那道細(xì)細(xì)的窄石梯拱橋上了。 一共四位,竟一個也不落。 大夫人所出的三姑娘袁嵐雅輕哼一聲,才到他的胸口那么高,卻用鼻子看他,趾高氣昂地說道:“本姑娘的青玉翡翠鐲子掉到荷花池里去了,你去給我尋上來。” 顧庭那年雖才十五歲,可清俊模樣已成,黑瞳冷冷的瞥了瞥身后的荷花池,未動聲色,只暗暗將手掌捏成了拳頭。 數(shù)九寒天,荷花池中冰水沁骨,如何能跳進(jìn)去尋那巴掌大的首飾? 她們擺明了就是故意欺辱他,恨不得他凍碎了一身骨頭才好。 顧庭的掌心捏得發(fā)緊,指甲幾乎嵌進(jìn)了rou里。 袁嵐雅站在最前面,盯著他隱忍愈發(fā)的神色,有些發(fā)憷,但想到這是個普通家丁而已,身后又有幾位姐妹撐腰,便鼓著膽子冷哼一聲道:“本姑娘也不是缺那一個鐲子的人,只要你跪在地上磕頭求饒,便不稀得你去尋那鐲子了?!?/br> 這幾個姑娘都年紀(jì)不大,最大的姑娘也不過才比顧庭大一歲,她們都以為府中的下人磕幾個頭求幾句饒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識相的話,總該知道這應(yīng)當(dāng)比跳進(jìn)荷花池凍掉半條命要好。 少年慕艾,少女亦然。 起初,她們不過都是見著府里新來了一位家丁,模樣俊俏,便時常相約作伴,偷偷看上幾眼。 實(shí)話說,也不能單單用“俊俏”二字形容顧庭的相貌,即便用“驚為天人”這四個字,也不為過。 這人眉眼精致如老天爺費(fèi)勁了心思刀刻斧鑿才雕琢出來的一般,如玉清雋的臉龐棱角分明,又自帶了一股清冷氣魄,尤其是那雙漆黑深邃的狹長雙眸...... 可這樣好看的人,這樣讓人想要沉溺的一雙眸子,卻總是淬了毒似的,寒意肆虐,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不愿叫人多打量一眼。 若是旁的貴公子,或是王公貴族是這樣陰鷙別扭的性子,她們也不敢說什么,反而或許越發(fā)為之折服。 可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家丁??! 一個賤骨頭,一個泥腿子,一個她們多看他一眼都是給他臉的下人,憑什么如此桀驁不馴? 因此,袁府的幾位姑娘憤懣不平,只想折去他的一身傲骨,看他跪地求饒。 可惜,無論上一次,還是這一次,顧庭都未如她們所愿,一身傲骨錚錚,徑直轉(zhuǎn)身便跳入了荷花池,濺起的水花幾尺高。 顧庭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那天荷花池里的水,有多冷。 也永遠(yuǎn)不會忘記,在冰冷的池水中,是如何雙手發(fā)僵,雙目刺痛,寒意刺骨錐心的肆虐全身。 他從凍得快要昏厥過去到清醒過來,再到習(xí)慣了那樣無知無覺的麻木凍痛,一心搜尋著那青玉鐲子。 顧庭是個有能耐的人,從那時就已隱隱有了顯露。 比如他竟然真從深冷的荷花池里,將那只青玉翡翠的鐲子撈了上來。 只是他從荷花池里爬出來時,那身家丁穿的青灰色長袍濕漉漉貼在身上,不住往下滴著水,被這寒冬的風(fēng)一吹,隱隱有了要結(jié)成冰棱子的趨勢。 顧庭捏著那鐲子,手指凍得通紅如蘿卜,加上原本就滿是凍瘡,更顯得猙獰又狼狽。 顧庭冷得牙齒不住的打顫,可他卻死命克制著,不愿讓她們看了笑話去,頭顱昂起倔強(qiáng)的弧度,雙眸赤紅,目眥欲裂,如同一只快要暴起的野獸,發(fā)狠地咬牙看著她們。 幾位姑娘仿佛都被他的這副樣子嚇到了,后退幾步,手足無措的互相對視了一下,又放了幾句狠話,說是以后再好好教訓(xùn)他,便一道走了。 不過是色厲內(nèi)荏罷了。 但顧庭知道,她們對他的欺.凌,還遠(yuǎn)遠(yuǎn)不會完。 聽著她們遠(yuǎn)去的腳步聲,本就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的顧庭失了所有的力氣,順著橋上的石闌干,滑落著坐到地上。 只是才換了一口氣,他又聽到了輕碎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顧庭艱難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眸子,看到精致的裙擺繡著殷紅的芍藥暗紋,隨著來人的步子一步步漾開盛放的弧度,是與他身上還在滴水的濕冷麻袍云泥之別的存在。 顧庭狹長的眼尾微挑出幾抹落寞的諷意。 呵,又來了一個。 顧庭以為,這位住在天上的“仙子”也要同之前的幾位一樣,對他冷嘲熱諷,極盡奚落之能事。 孰料她只是從他身前經(jīng)過,腰肢輕曼,婀娜娉婷。 錯開幾步后,顧庭眼睜睜地瞧著她半蹲下來,十指纖纖柔嫩,放下了一個白玉小瓶。 她很快便站起身,蓮步款款,步伐加快,漸行漸遠(yuǎn)。 顧庭一直坐在地上,只在她彎下腰時,才看清了她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 纖腰楚楚,冰肌玉膚,似嬌花照水,朝霞映雪,從此映在了顧庭的心尖。 此后一生,再難磨滅。 等她走遠(yuǎn),顧庭才拿起那白玉小瓶,里面裝的是藥,還有一張簪花小箋,寫著這是治凍傷的藥,該如何用。 小箋上還透著淡淡的香氣,讓人一聞便想起她的瓊姿花貌,翩躚身影。 顧庭想,這大抵才是活在天上的仙子該有的模樣吧...... 他知道與她的云泥之別,可那晚午夜夢回,仍止不住做了些關(guān)于肖.想她的夢。 顧庭收回思緒,眼神安靜,卻暗藏著些難以言說的嘲諷。 他曾以為,這女人是老天爺給他的恩賜,是他的救贖與希望。 孰料后來經(jīng)歷種種才明白,這女人不過是蒼天無眼,給他的又一份折磨,是他的掙扎與苦痛。 他曾愛她多深,如今就恨她有多少。 林余嬌發(fā)覺顧庭看她的眼神越發(fā)有些不對,如芒在背,垂下杏眸,小聲道:“殿下,是......是否該歇息了?” “嗯。”顧庭冷淡的回了一個字,薄唇未啟,幾乎是咬牙切齒一般,想將眼前這可恨的女人揉碎才好。 這一夜,顧庭果然又兇狠異常。 林余嬌不知自個兒又哪里得罪了他,若仔細(xì)想想,也只有他問她今兒是什么日子,她答得不好罷了。 可是......他到底想聽的答案是什么呢? 臘月十五,林余嬌實(shí)在想不出來,還能是什么日子。 ...... 顧庭恨林余嬌。 可看到她眼尾微紅掛著淚,還愿意受著他的折磨,只小聲細(xì)碎嚶嚀著,杏兒眼含著一汪春水脈脈望著他時,那股恨意又覺無處宣泄,舍不得再發(fā)狠用力,動作輕緩溫柔起來。 他不喜歡見她哭。 她一哭,他心口就軟,就疼,就仿佛要被撕碎了。 明明最恨她,可最舍不得的,也是她。 顧庭爆.發(fā)的那一刻,咬著林余嬌修長的脖頸粗重喟嘆著,汗水滴答落在錦被上暈開小小的花。 他顧庭這輩子最沒轍的,大抵就是面對眼前這個女人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假期要結(jié)束了,發(fā)20個小包包安慰一下大家!??! 第10章 冬日的天總是霧沉沉的,即便是白日里,也亮不到哪里去。 還未到午飯,林余嬌做了幾天的鞋總算做好了。 她站起身,昨夜被顧庭折磨得快散了架似的骨頭因今日來了葵水,所以更覺酸痛,連呼吸都抿著酸乏。 也不知顧庭是什么做的,仿佛不知疲倦不懂饜足一般,從來都沒有休息的一日。 林余嬌波光瀲滟的杏眸里掠過一絲暗自慶幸,接下來的幾日她雖身子不便,卻總算能逃過顧庭的折磨了...... 也不知是否因?yàn)樗谙胨砗缶谷豁懫鹆祟櫷サ哪_步聲。 林余嬌心尖一顫,差點(diǎn)以為是自個兒幻聽了。 畢竟顧庭只在她生病時曾白日里出現(xiàn)在她這兒過,沒想到今日還未及晌午,他卻來了。 然而對上顧庭那雙無甚溫度的黑瞳后,林余嬌確定她沒有聽錯,忙福了福身子問安,“太子殿下?!?/br> 顧庭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桌上擺的那雙剛剛做好的鞋子上,“這是給孤做的?” 林余嬌微微錯愕,難不成他來這里就是為了這雙鞋?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那雙厚實(shí)溫暖的鞋子往前推了推,“殿下瞧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