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袋子里翻出他曾經(jīng)放在她這里，卻未來得及拿走的東西，各科筆記本，體育雜志，他們往來的書信。

    身上這條裙子似乎也還似十年前，綠色有鮮活力。喻星淮說過，她穿綠色好看，她便一直穿來見他。可能今日過后，她再不會拿出來穿。

    十年或許是一個契機(jī)，說“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祈熱決定放棄留存的這些東西，以后只記在心上。

    十年太長，也太短，似乎只是轉(zhuǎn)眼間，快到祈熱認(rèn)為，除去蓄長了頭發(fā)，麻涯好像沒有多大的變化。

    麻涯比往常來得早了一些，她信今天會碰到她去年就想見一見的人。

    她按住祈熱要焚燒那些物件的手，等祈熱站起來，笑著朝她說：“你好像沒有變。”

    祈熱臉上還有淚，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

    麻涯看著淡定自持，與祈熱印象里無異，若是衣服上有口袋，她甚至覺得，下一刻她就能拿出那根英雄616，在物理試卷上打滿紅叉。

    可是終究還是變了。

    她失去了那份凌厲，或者說隱去了。祈熱只從她身上看出一種平和。一種經(jīng)歷了深刻的悲痛后，與自己，與失去星星后黑暗的世界和解的平和。

    “去年我特意來早了些，想著說不定能見到你，后來又挺忐忑的，不知道見到你要說些什么，還是早早就走了。”

    麻涯以前不茍言笑，現(xiàn)在臉上卻時不時帶著笑容。

    祈熱看著她的笑，莫名哭得更兇了。

    麻涯往前一步，聲音十分溫和，“可以抱抱你么，孩子？”

    祈熱還未開口，面前的人就已經(jīng)將她輕輕地抱住。

    “我們都走過來了，”麻涯輕撫她的背，“也要繼續(xù)走下去。”

    她說完便退了回去，看祈熱臉上還有眼淚，開起了玩笑，“再哭，星星以為我欺負(fù)你了呢。”

    祈熱趕緊將眼淚擦干。

    墓碑前又燃起一爐香，麻涯將花束放在一旁，再看向祈熱那一袋東西，“這些東西，可以不燒么？”

    祈熱看出麻涯的用意，因?yàn)榭捱^，聲音有些嘶啞，“您要是想留，您就留下吧。”

    麻涯點(diǎn)著頭將袋子提起來。

    她沒有多余的東西，如往常一樣，上香，擺花，已經(jīng)足夠。

    兩人沿著羊腸小道往山下去。

    祈熱有一肚子的問題卻不知從而問起，麻涯的近況，不當(dāng)老師之后做些什么，以及喻寰的公司……

    沉默間，麻涯先開了口，“以后啊，別往家里寄東西了。”

    祈熱一愣，只見麻涯朝著她笑，“非典時候你寄的那箱口罩，我們用了好長時間才用完，以為是星星他爸朋友寄的，但是看信上的祝語，又不像。一開始沒往你那里猜，之前教你物理，也不太記得你的字，后來看到你們以前寫的信，才發(fā)現(xiàn)字跡是一樣的。”

    03年是口罩，04、05年是一些吃的，06年是祈熱從法國帶回來的包和領(lǐng)帶，07年是絲巾和剃須刀……

    祈熱連續(xù)寄了十年，她知道他們肯定什么都不缺，卻還是想送一些什么。以前喻星淮喜歡給家里買東西，缺了什么他總能第一時間注意到。她買的時候，便是從喻星淮的角度出發(fā)，去選一些生活用品。

    “我也注意到了地址，有兩年不一樣，是因?yàn)榘峒遥俊?/br>
    祈熱搖頭，那兩年她在法國，讓李妲姣幫她掃墓，也是讓她幫忙寄的東西。

    “我記得以前星星就說，你特別想去法國，說你們在攢錢，當(dāng)時我聽著就覺得，年輕人確實(shí)天真爛漫，也有沖勁。”

    “以前他爸爸就說，你開朗活潑，有時候看著咋咋呼呼，實(shí)則是個心熱的孩子。我一開始不贊同星星早戀，他們爺倆時不時就給我灌迷魂湯，我也沒喝進(jìn)去，后來我自己想明白了，星星以前沒那么活潑的，偶爾還會繃著一張臉，跟你在一起后，笑容都多了。教師節(jié)的時候收到你的胸針，他告訴我，f=ma，后頭是我名字的拼音，我以前倒是從沒發(fā)現(xiàn)過。你是個心細(xì)的孩子，星星能和你在一起，是他的福氣。以前我總覺得那時候他年紀(jì)太小，遠(yuǎn)不到談戀愛的時候。后來也證明是我想錯了，從他離開到現(xiàn)在，我一直都很感謝你，他來一趟已經(jīng)值得，親情，友情，愛情，他都嘗過，沒有遺憾。”

    說到這里，麻涯也有些不忍，悄悄抹了抹眼角，立即說起另外一個話題，“不過你們膽子也是真的大，星星倒是不隱瞞，那會兒我們剛回去，他說你剛走，還大方地說你們本來要干什么，我跟他爸爸都不知道該說他誠實(shí)還是說他欠考慮。”

    祈熱跟著笑了笑，“那時候太小了，不懂事。”

    兩人已經(jīng)到了墓園門口，祈熱心里始終揣著一個問題，怕再不問，沒了機(jī)會。

    她也終于喊出了那句稱呼，“麻老師，”待麻涯看過來，她問：“您還會回學(xué)校么？”

    麻涯許久沒聽人這么喊她，片刻的愣怔后笑了出來，“不回了，一開始是不想，現(xiàn)在是自己落后了，也疲于去更新，沒那個心力了。”

    她說著眼睛一亮，“你現(xiàn)在是在做什么？我想打聽你的消息的，但是跟學(xué)校的人都失去了聯(lián)系，快遞上你也沒留聯(lián)系方式。”

    祈熱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外語大學(xué)當(dāng)法語老師。”

    麻涯果然很驚訝，“倒是沒想到你會當(dāng)老師，以前看你，當(dāng)真跟老師沒半點(diǎn)關(guān)系。現(xiàn)在看來，確實(shí)是我偏頗了，你雖然性格張揚(yáng)，骨子里還是穩(wěn)重的。”

    祈熱默了默，最終還是沒有解釋。

    她決定當(dāng)老師，由很多因素促成。喻星淮說過，想象不出她當(dāng)老師的樣子，她一開始也從沒有想過，反而跟他說過很多次，肯定不當(dāng)老師。

    她后來有些偏執(zhí)，既然他想象不出，那她就去做，加上麻涯的退休，給她造成很大沖擊。

    她一直以為，這世界少了一個好老師，那她試著去填充，即便她做得還不夠好。

    “當(dāng)老師挺好的，永遠(yuǎn)都和年輕人在一起。”祈熱說著心里話。

    麻涯將手機(jī)掏出來，“這點(diǎn)說得沒錯，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熱熱？”

    她試著喊得自然，祈熱立即笑了出來，將號碼報(bào)給她。

    “以后要是想寄什么，你直接送上門來。以前沒放在心上，后來一句句去回憶星星說的話，記得他說你喜歡我做的豌豆黃，我現(xiàn)在時不時也會做一點(diǎn)，平時種花養(yǎng)草，偶爾出去學(xué)跳舞，在外能見到不少人，回到家里還是覺得冷清，你來的話，我會很高興。”

    祈熱今天已經(jīng)哭了太多，可麻涯一說這些，她眼眶仍舊一熱，又怕惹她一起難過，便生生忍住。

    麻涯不經(jīng)意地又按了按眼角，再次試著說些輕松的，“來的話，可以帶上男朋友。”

    接著問她：“交男朋友了么？”

    祈熱腦袋里已經(jīng)映出一張臉，她搖搖頭，“沒有。”

    麻涯沖她笑，“那身邊有對你好的人？”

    那張臉愈發(fā)清晰，祈熱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好珍惜，”麻涯按了按她肩膀，“熱熱，我希望你一直自由。”

    “得償所愿，漸入佳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華門戀歌melody、容奉、和班夫閔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flamingo 25瓶；uncle wa door、23567432、鉆石王小五、流深 20瓶；好癢 14瓶；加點(diǎn)甜、lemon 10瓶；在在是在在 2瓶；姜姜、行星星系 1瓶；

    第89章

    祈熱今年的生日在周日, 李妲姣喊她去火鍋店慶生，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下來, 臨時卻被一個電話喊去學(xué)校開會。

    開完會出來, 手機(jī)里躺著一條班堇的消息，讓她去酒吧找他們。

    祈熱看看時間, 回了一句“不過去了”。

    回公寓洗了澡出來，手機(jī)又蹦出來一條消息。

    這回是個視頻，點(diǎn)開來, 是祈涼在臺上彈琴唱歌。

    歌詞聽不太清，加大音量，恰好聽見一句“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

    她覺得挺好聽，往搜索引擎里輸入這句歌詞，頁面跳出來, 顯示出了歌名。

    祈熱看見后愣了愣, 再繼續(xù)點(diǎn)開視頻, 一曲唱完，祈涼這樣酷的一個人，竟對著麥克風(fēng)說了句話：送給教過我吉他的星星哥, 希望他一切安好。

    錄視頻的班堇在底下熱情地呼應(yīng)。

    祈熱笑了笑，剛要退出, 班堇又發(fā)來新消息——

    祈涼和陸時迦吵架了。

    祈熱愣了會兒, 回過去：怎么了？

    班堇直接發(fā)來視頻，手機(jī)應(yīng)該是放在桌面上，畫面一片漆黑, 聲音倒很清晰。

    先是祈涼的聲音：我說真的啊，時樾哥沒談女朋友，祈熱現(xiàn)在也單身，反正看著挺配的，時樾哥也受得了她的脾氣，干脆在一起算了。

    陸時迦：有你這么隨便的么？

    祈涼：怎么隨便了？不是有個詞叫‘青梅竹馬’么？他倆不就是？要不你去跟祈熱說，時樾哥馬上生日，你讓他倆去約會得了。

    陸時迦語速很快：青梅竹馬就能在一起？那我也可以。

    祈涼明顯怔了怔：你？你喜歡季桃？

    陸時迦急了：跟季桃有什么關(guān)系？

    祈涼：說的不是青梅竹馬嗎？難不成說你和祈熱啊？別嚇我。

    陸時迦：……不行嗎？

    祈涼以為他在開玩笑：行還不行？要是真行了，我給你表演一個海底撈月，上樹摘星，給你一個億，要不你自己說，隨便……

    這次是班堇的聲音：你閉嘴吧。

    視頻到這里結(jié)束。

    祈熱心里滋味復(fù)雜。

    稍晚點(diǎn)，等她躺到床上準(zhǔn)備睡覺，終于收到陸時迦的消息。

    問的是：睡了嗎？

    祈熱點(diǎn)出鍵盤，一串拼音還沒打全，手機(jī)忽地“嗞嗞”震動起來，嚇得差點(diǎn)脫手砸到臉上。

    她緊捏著手機(jī)貼到耳邊，“直接打電話，還問我睡了沒干嘛？”

    “我感應(yīng)到了。”陸時迦似乎還在外面，聲音染上夜色，顯得更加沉而靜。

    祈熱翻了個身，將手機(jī)放在枕頭上，閉上了眼睛，“繼續(xù)編。”

    那邊陸時迦笑了笑，“祈老師，我喝酒了。”

    祈熱立刻睜了眼，“你還在酒吧？”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酒吧？”

    “你管呢？”祈熱壓下了聲音，“我還知道你跟祈涼吵嘴了。”

    陸時迦沉默片刻，不去糾結(jié)她怎么知道的，只問：“那是他說贏了還是我？”

    “我哪知道？”祈熱避著不答。

    陸時迦又笑了，這才說起打這通電話的目的：“祈老師，今年我先不給你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