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他一雙眼睛精亮,祈熱從里頭看出門道來,又被他的直白給帶跑。 “所以你以后看到蘇菲·瑪索的新聞不用告訴我,”說著又覺得不對,“不行,你還是得告訴我,這樣你還有可能會給我打電話?!?/br> 祈熱自己就挺直白的,現在發現,直白確實會給人負擔。 她動了動,像是要把負擔卸下,片刻沉默后說:“我還沒有想清楚,所以我沒辦法給你承諾什么,你現在踏實念書……” 陸時迦望進她眼睛里,“祈老師,我不想給你造成麻煩,你可以慢慢想?!?/br> “我會好好念書,以后也好好賺錢,讓爸媽還有祈叔叔他們信任我?!?/br> 他本意是要讓祈熱輕松一些,又怕說多了反而會適得其反,他抬手看了看表,然后看一眼祈熱有些錯愕的表情,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祈老師。” 祈熱跟著起身,既想送他,又不想。仿佛他是一只暖爐,她想取暖,又怕燙得一身傷,更怕她一靠近,就毀了他。 躊躇間,陸時迦已經走到了門口,他開了門要出去,踏出兩步停了停,回頭看向祈熱,“祈老師,你不喜歡我沒關系,你要是不喜歡我,我就去喜歡男孩子。” 祈熱來不及給出反應,就見少年身影一閃,緊接著是門扣上的聲音。 不輕不重的一聲響,跟他的話一樣,聽來荒誕又真摯,還帶了些威脅。 祈熱往后一退,重新坐回沙發。她這兩天平復了一些,上次當著陸正午的面說下那些話,當然有沖動的成分在,她沒有料到陸時迦會那么直白,由此她有些被動,好像不那么說,就對不起他的坦誠。 以前是逃避,害怕去想,現在走到這一步,她仍沒有頭緒,要是換個人,或許她不會這樣糾結。年齡是問題,但她更害怕的是家里。 一觸及到家庭,問題就不得不往悲觀處想。 祈熱往沙發上靠,伸展著四肢,讓自己放空。 然而她還沒想明白,李妲姣先出事了。 接到李妲姣電話的時候,祈熱還在上課,連續響了三遍,祈熱不得不暫時中斷授課,拿了手機跑出去接。 李妲姣說:熱熱,我被偷了。 小偷不是別人,是跟她同居了一年的男友。 “我都打算報案,他主動跟我說,他拿去買房了?!?/br> 祈熱趕去李妲姣的住處時,室內一片狼藉,不是因為被盜,而是因為有人搬走。 “買房?”祈熱艱難消化著。 李妲姣坐在堆滿了臟衣服的沙發上,點了點頭,笑得有些凄厲,“熱熱,我當了一回豬,不對,我當了三年豬,不不不,”她笑出聲來,“從跟他在網上認識開始,我就當了豬。” 她腦袋里走馬燈似的,一會兒就將幾年走遍。 06年底,她借祈熱的身份信息在校內網認識男友,07年3月,校內網歇菜,兩人斷了聯絡。兩年多后,09年的8月,他們通過人人網重新聯絡上,見了兩面,決定在一起。 她現在還記得第一次介紹他和祈熱認識,祈熱當晚跟她說的話。 祈熱不是對網戀存有偏見,而是小金的一些做法讓人沒法理解。如果一開始就對李妲姣有好感,那么他不會在網站蕭條的時候突然失聯??扇绻f沒有好感,就更不會在重新聯系后,突然就提出要跟李妲姣交往。 李妲姣一開始聽了進去,后來兩人慢慢進入戀愛狀態,也就將祈熱這些話暫時擱在了腦后。她自覺有些高攀,而且小金對她不賴,相處得順利,同居也就水到渠成。 “他有個初戀,房子是為了她買的。熱熱,之前我故意隱瞞了你,其實我跟他住一起之后,所有的費用都是我在交,是我太蠢,體諒他是學生,也覺得情侶兩個不分彼此。想想也對,他家條件好,怎么可能會缺錢,他省的那些錢,就是在攢房子的首付。” 祈熱聽得想打人,抓著他問:“他拿走了多少錢?” 李妲姣是笑著的,眼淚卻往下落,“我的銀行卡密碼,他都知道。”見祈熱氣得踢翻地上的板凳,“哐當”幾聲,李妲姣拉住她,“熱熱,你別生氣,也別問我多少錢,分手我提的,我不想告他。之前我過得很難,跟他在一起我開心了很多,我不愿意看到他不好。” “不好?他把你錢都拿走了!他還能不好?”祈熱這會兒是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懊惱自己沒有更決絕一些,逼著她聽進自己那些話。 可一切都為時過晚,多說無益。她也多少能體諒李妲姣的感受。李妲姣是單親家庭,父親很早就去世,從小缺少父愛,小金是她初戀,她本能地依賴他,也真的把他當家人。 若是李妲姣現在是一個人,錢沒了可以再掙,但她現在開著火鍋店,日常開銷都需要錢。 祈熱來回踱著步,問她:“店里還有流動資金么?” 李妲姣點了點頭,聲音啞了,“還有一些,但是不多?!?/br> “夠撐多久?”見李妲姣還在猶豫,祈熱聲量加大,“你就說實話姣姣!”她鮮少這樣喊她,要是喊了,情況必然特殊。 “三五天,不過店里每天都有進賬,一時也不會很緊張?!?/br> “這個月員工工資發了嗎?還有店里的水電費,付過了?你自己的房租,是不是要交了?” 祈熱連續發問,李妲姣蒙了,抱膝埋著腦袋。 “姣姣,錢都是辛苦賺來的,你就甘心給這么一個……”祈熱說不出口,直接跳過,“我跟你一起去找他,你要是不想見,我去找?!?/br> “熱熱,我做不到,”李妲姣悶聲悶氣,“錢其實不多,現在火鍋店慢慢在盈利,很快能賺回來,比以前我打工輕松很多?!?/br> 祈熱抓了抓頭發坐下來,體諒她失戀受到打擊,暫時不再提錢,“姣姣,為他難過不值得,以后你還會遇到更好的人,”她想起季來煙常掛在嘴邊的“蛋糕理論”,“就當這塊蛋糕不好吃,咱們去吃下一塊。” 她順著李妲姣的頭發,故意開起玩笑,“季老板一直說她認識很多青年才俊,哪天我們去相親,一起談戀愛?!?/br> 李妲姣配合地笑了笑。她看著精神不濟,祈熱喊她睡會兒,幫忙打掃了一圈,點著煙去了陽臺。吸完一根,拿出手機將電話打了出去。 那邊一直沒接,祈熱便鎖了手機。 到晚上,接到了陸時樾的回電。 聲音聽著十分疲憊,跟她解釋:“一直在開會?!?/br> 祈熱關心幾句,他仍不愿多提,甚至有些躲閃,祈熱作罷,三言兩語跟他說了李妲姣的事情。 陸時樾自然聽明白了,“晚點我把卡送過去?!?/br> 這張卡,是當初祈熱給他備用的。 這一年多,祈熱因為授課、做科研忙,沒什么時間賺外快,反倒比先前研究生時候掙得少了。她出手又大方,現在手頭沒有多少錢,只能暫時把卡收回,拿去給李妲姣應急。 “估計用不了那么多,到時候我再給你?!?/br> 陸時樾笑了笑,“不用,你收回去?!彼婚_始就沒動過動用的念頭。 當晚將卡送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很晚,祈熱讓他上去坐會兒,他沒答應,卡一交,就說要回工作室加班。 祈熱下樓的時候給他帶了份季來煙送來的點心,見他往副駕駛上一放,轉動方向盤往來路去了。 整個三月,祈熱下了課多半都往火鍋店跑,幫忙是次要,陪李妲姣是主要。 李妲姣笑容少了很多,整個人變了似的,對著客人好言好語,一轉身便收了笑。 逢周末的時候,陸時迦會一起過去幫忙。他近段時間異常用功,花了很多時間在數學上,不忙的時候就在火鍋店里寫作業,倒成了一道風景線,間接幫店里攬來一些客人。 有時候祈熱跟他一起走,邊走邊拿了書考他知識點,他小露身手,見祈熱欣慰,他也跟著高興。 天氣一日日變暖,街上行人穿得也愈來愈單薄。 陸時迦穿著薄薄的校服,見她將書合上,壯著膽子問:“祈老師,你還記得初三的時候,你說期末考得好,會給我一個獎勵么?” 當時祈熱原本打算給他上生理課,可他誤會了,以為是她之前提的要給他和祈涼找姐夫。他不樂意,于是使了使性子,要她另外答應他一件事,后來一起看電影,他才提出了要學法語的要求。 陸時迦省去中間的曲折,直接提及了最后的內容。 祈熱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壞主意,“你想干嘛?” 他腳步一停,站在了原地。 沿街叫賣糖葫蘆的商販從身邊經過,近處的攤上是五顏六色的紙風箏,身后的服裝店剛上新。 好像春天沒停留多久,夏天就要來了。 陸時迦耷拉著腦袋,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委屈,“我等得好辛苦啊祈老師?!?/br> 讓她慢慢想的是他,現在告訴她等得辛苦的也是他。 陸時迦倒不心虛,看向她,“夏天結束之前,你能給我答案么?” 身后有人經過,陸時迦往前走了兩步,像是給自己加籌碼,承諾道:“我期末考第一,你就當給我獎勵?!?/br> 他這么大膽,好像確認自己一定等得到他要的答案。 祈熱愣怔在原地,一個電話像及時雨又像一個響雷,將兩人的對話中斷。 祈熱站到旁邊接電話,結束后轉身往回走,陸時迦手里多了兩根糖葫蘆。 大大的山楂酸酸甜甜,祈熱覺得牙要倒了,好像不說話不行,“如果我告訴你不行呢?” 陸時迦驚得差點將山楂核咽下去,口齒不清地喊:“不行!” “行不行,夏天結束前你就知道了?!逼頍醽G下這句,邁開腳步先往前去了。 如果說三月是艱難的一月,四月就要好上許多。 李妲姣漸漸從失戀當中解脫出來,可一喝酒,還是要說些令人惆悵的話。 “我最近經常想起biu,以前我有你們倆,后來她離開我們,現在男朋友也沒了。熱熱,我身邊只有你了?!?/br> 祈熱剛要回應,桌上手機一震,拿起來看,是陸時迦發過來的,“祈老師,夏天來了。” 5月5,周六,立夏。夏天真的來了。 店鋪里,限量的百事杰克遜紀念罐第一天上架,很快就被售空。陸時迦給祈熱發完消息后買下一整排,提著去了火鍋店。 祈熱正跟李妲姣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br> 她心里裝著事,忘記上回跟李妲姣說過,這回又提一遍,“改天我們去季老板店里,讓季老板給我們安排相親,還不怕沒有新人么?” 陸時迦過來,就聽到“相親”兩個字,臉一皺,“什么相親?” 李妲姣見有人來,精神頭提起來,開起玩笑:“你祈熱姐啊?!?/br> “不是!你別瞎說!”祈熱瞪一眼李妲姣,再看向陸時迦,又強調一遍,“不是?!?/br> 陸時迦暫時相信,在她旁邊坐下來。 他開了三瓶百事,分出去,祈熱卻沒心思喝,最后還是落到陸時迦肚子里。 出去時,兩人是一起走的,陸時迦忍不住問她:“祈老師,你怎么了?” 祈熱搖了搖頭。 她最近都睡得不太好,一種悵然感籠在身上長久地消散不去。 晚上會翻出以前的一些東西來看,然后將一部分整理好,準備在那一天帶去,燒于墓碑前。 那天一早,祈熱就起床收拾好出門。她仍舊坐那一班車,看見同樣的樹木沿著盤山公路茂密生長。 她有時候會想,喻星淮選擇了一個很好的季節離開。漫山遍野皆是生機,天氣不會太熱,也不會冷,剛剛好。 去年有人比她早來,今年,她是第一個。 她按往常燒香焚紙。一定是今年的香過于熏眼,置于遠處,也熏得她眼淚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