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夜色漸深,老人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然后趨近于無,偏偏孟長寧卻睡不著。她望著灑在墻壁上的白月光,眼神似迷離似清醒。 待在這天牢里,什么都少就是時間一下子變多了。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孟長寧將自己過往的思緒都理了一遍。 可是時間的孤寂讓她將所有的事情都想過之后還是會忍不住思考,謝錦隨此刻會在做什么呢,是在練字還是在習武又或者是在偷懶兒睡覺。 不,也許是在苦思冥想怎么救她又或者是難過救不了她,然后焦急地踢墻,還有可能也如她一般此刻在思念著對方。 牢門被粗暴地打開的時候,孟長寧剛剛進入淺眠又被弄醒,睡眼惺忪,視線都有些模糊。 她瘸著腿,一步一挪地被獄卒帶著離開,也不問到底是去哪里。走出牢門的時候,看見清亮的天色,瞬間有些不習慣,孟長寧眨眨眼睛,適應外面的光線。 獄卒把她帶出去之后,轉身就“嘭”的一聲把大門給關上了。這一聲把孟長寧的魂都給叫回來了,看著遠處的人輕笑了一聲。 “這是準備給我接風洗塵嗎?” 見她還有心情說笑,李耀江的苦瓜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們先帶你去梳洗一下,換身衣裳。” 孟長寧也不多問,她在牢里的這幾天,外面的局勢或許就如這天氣一樣早就熱起來了吧。 沒有回家而是尋了一個普通的客棧,店小二送來了熱水,孟長寧一瞧居然還是藥浴,看來是早就準備好的。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澡,換上他們帶來的衣服,然后收拾妥帖出去,外面還擺放著一桌美食,還站著坐著一群面色沉重的人。 比起他們,孟長寧眼里可更在意那些美食。在牢里吃那些個酸菜饅頭早就吃膩了,她也顧不得這許多人在場,便開始大快朵頤了起來。 等吃飽喝足,孟長寧摸摸自己的肚子,喝口水擦擦嘴,見眾人還不開口,便笑道:“說吧,是死前給我送行還是有更慘的等著我?不過我可先說好了,我不喜歡剮刑,死都不痛快。若是剮刑的話,就勞煩諸位想想辦法給我一個痛快了。” 顧未生蹙眉,“都什么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那你希望我說什么?不是說了叫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你以為我稀罕管你!就只會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顧未生氣道。 孟長寧懶得和她拌嘴,李耀江、顧未生和顧平生、陸易銘、左一、長正都到了,唯獨還缺了一個人。 一個該來卻沒有來的人。 還是左一先上前一步,打破這詭異的氣氛,“眾朝臣聯名上奏,陛下除去收繳糧食并未牽連他人,只是將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判處流放邊關二十年不得歸晉州。” 孟長寧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挑眉笑道:“不用死啊,那挺好的啊,你們怎么都不開心啊?” 還是李耀江先忍不住開了口,他面上頓時就涌現了無邊的痛苦,眼眶瞬間濕潤,自責道:“長寧,是我沒本事,無法為你再爭取更多了……” 孟長寧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你已經做的夠多了。” 李耀江強忍著淚水,“日后怕是見不到了,長寧,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流放邊關二十年,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二十年后還能否再見,不,能不能在邊關活過二十年尚且未知。李耀江的心臟一陣陣地抽痛,怎么就會淪落到這種局面呢。 左一又道:“已經同押送的隊伍打好招呼了,將軍今夜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便同他們會合。” 孟長寧點點頭,左一的安排向來妥帖。 陸易銘手握成拳輕咳了一聲,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孟長寧見他脖子上還纏著裝模作樣的紗布,笑道:“你這傷口處倒是選得頗好。” 陸易銘也調笑道:“我這叫照實稟報。”兩人四目相對,陸易銘還是沒忍住,嘆息了一聲,“你做了英雄,倒叫我做了這英雄路上的絆腳石,戲劇里的jian角兒了。” 孟長寧莞爾,“你不是挺喜歡演戲的嗎?又何必在意是什么角兒,對你來說,什么角兒你都能把它唱成最吸引人的那個,不是嗎?” 陸易銘笑了笑,面容少有的帶上了一絲苦澀,“孟長寧,這晉州不適合你這樣的正角兒,只有我這樣的才能活得如魚得水,或許對你而言,流放邊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有的人適合晉州這樣的地方,就有的人適合戰場那樣的兇殘之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屬。陸易銘看著孟長寧心中倒是有幾分艷羨,她能走遠瞧瞧外面的世界,他確實一輩子被困在了這晉州皇城。 “既然知道是好事,還不祝福我。” 陸易銘默了默,最后還是只憋出四個字,“一路順風。” 孟長寧眉眼帶笑。 左一環視一圈眾人,又瞧了瞧孟長寧,低下頭。 顧未生見不得這生離死別的模樣,把頭一扭,眼里帶著不舍留下一句,“你等我一年期滿,我必會來尋你。”便先出去了。李耀江、陸易銘等人隨后。 左一見人差不多了,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小侯爺的和離書已經簽了,將軍日后便是自由身了。”說來求得這份和離書,左一心中還存了一分為自家主子高興的私心。 孟長寧頓在原處,手腳幾乎麻痹,血液倒流,等到意識能控制自己的手的時候,她才接過那封信。她顫聲道:“他還說了什么嗎?” “侯爺說,念在過往夫妻情分,希望將軍一切安好。” 孟長寧忍不住捏皺了信封,心中刺痛了一大片,面上卻無波無瀾,平靜道:“好,我也祝他得娶嬌妻。” 左一俯首作揖,“將軍好生休息,左一告退。” “嗯。” 眾人退去,小小的房間里瞬間便空曠了起來,孟長寧看著長正,“你呢?想說什么?” 長正憨憨一笑,“小姐,我和你一起走。” 孟長寧怔了一下,“別鬧了,這一次是被流放,不是去打仗。” 長正不為所動,“長正是孟家的人,是小姐的人,小姐在哪里長正便在哪里,這一點永遠不會變。小姐也放心,長青會照顧好夫人的。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 他轉身便從房間的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駕輕就熟地在地上打地鋪睡覺,絲毫不將孟長寧的拒絕放在眼里。 孟長寧的眼眶濕潤了一瞬,良久才道:“多謝。”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半場的故事要開始上演了。 第49章 攝政王 漫天黃土飛舞, 人出去一趟便會帶上一身塵土, 連嘴里都免不了會進沙塵,井邊的婦人沖著旁邊“呸呸”兩聲,想將口里的細沙吐出來。 婦人瞧見旁邊穿著一身黑衣,高束著頭發的人,眼神一亮,驚道:“將軍!你怎么親自來了?” 孟長寧笑笑, “嫂子好, 我也洗衣服。” “哎呀!”李家大嫂不滿道:“怎么能叫將軍親自洗衣服呢!我來幫你吧,就順手的事兒!” 李大嫂作勢就要搶過孟長寧手中的澡盆, 孟長寧連忙拒絕, “大嫂, 我自己來,你這會還一堆衣服呢, 回去還要做飯的,就不麻煩你了!” “將軍真是太客氣了!”李大嫂又瞅瞅自己那一堆活,想想又算了, 便道:“真是對不住了啊, 家里人多。” 孟長寧搖搖頭, “多謝大嫂。”然后從井邊打了桶水, 往木盆里一倒,“嘩——”的水聲,清亮入耳,讓人心情都涼爽了起來。 好在里面的衣服她都已經提前洗好了, 今日只有外衣,要不然也不敢在李大嫂眼前洗衣服,李哥的媳婦兒雖然熱情好客沒什么心眼,可是嘴也是真的碎,要是叫她知道點兒什么事情,全營都知道了。 三年前,孟長寧被流放,只說是流放邊關,卻沒有聽說具體地點,本以為會是哪個不知名的地點,沒想到押送罪犯的獄卒在路途中把她放在一家茶棚就離開了,正當她納悶的時候,左路帶著人出現了。 孟長寧看著蓄起了短須、頗有男人味的人,笑道:“如此陽奉陰違,有違你左家家訓吧?不怕陛下知道?” 左路一身盔甲,常年在戰場之上眉眼間染上不少粗糲感,他眉眼舒朗一笑,“陛下只說流放邊關,連宋難道不是嗎?我何曾違背陛下旨意。” 行事之前,左路就已經暗中傳信像陛下求情,可卻未曾得到回信。如今看來話沒有說死就是為了給她機會的。說來難得,明德帝也會愿意為了一個女子留下一條活路,想來也是憐惜他的才華的。 他解開孟長寧身上的枷鎖,“走,帶你回家。”比起晉州,連宋更像是孟長寧的家,她在這里新生,在這里成長,在這里獲得滿身榮光。 李大嫂邊洗就邊和孟長寧嘮嗑,“將軍啊,你今年都二十二了吧?” 孟長寧點點頭。 “這怎么還沒見你找個媳婦兒,成個家什么的啊?我跟你說這家里還是要有個女人好,雖然說住在營里吃飯穿衣不愁,但是要是娶了媳婦兒,那可就大不一樣了。不僅有熱乎飯菜、干凈衣裳,晚上還有暖和的被窩呢!”李大嫂笑得一臉蕩漾,“將軍啊,你也快些找一個吧,都這個年紀了也該找了。” 孟長寧應和著笑笑,“是是是,也該找了。”當初為了省去麻煩,回到連宋之后便又穿回了男裝,麻煩倒是也省去不少,可現在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新的麻煩也越來越多了。 一聽見孟長寧有找媳婦兒的想法,李大嫂立馬顯現出自己出色的紅娘才能,語氣里掩飾不住雀躍道:“我那三姑媽的meimei有個女兒,年歲比你小幾歲,將軍要不見見?” 李大嫂這算盤打得頗好,雖然說這次將軍回來因著一些錯被貶謫的,身上也帶著傷,之后不再親自出戰。 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每回作戰部署,哪個不是由將軍親自出手制定,這三年連宋的軍隊打不少勝仗,晉州來的賞賜也不少,若是能有親戚嫁給孟將軍,說不定她家老李不也能跟著沾點兒光? 如此迅速給自己就找到了適齡的女子,倒是孟長寧沒有想到的,孟長寧愣了一瞬,旋即道:“這……”孟長寧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那個喜歡撒嬌耍賴的人,不由得勾唇,“多謝嫂子好意,只是我已有家室,就不耽擱旁人了。” 李大嫂瞪大了眼,“真的假的?”她蹙眉,“可是別人不是說你都已經和離了嗎?” 孟長寧笑笑不說話,自己的衣裳洗好,端起木盆朝李大嫂歉意一笑,就離開了。 徒留李大嫂一個人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納悶兒,“那這是離了還是沒離啊?不是說和離書都給了嗎?”李大嫂搖頭,頗為惋惜地感嘆,天下好女人千千萬,好好的一個小伙子,怎么就掛死在一個一棵歪脖子樹上了。 孟長寧晾好衣服之后,轉頭便看見左路在身后,聽他道:“這些事叫別人做就行了。” “哪里有那么嬌氣。”自從左路知道她是女子之后,便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孟長寧都說過了像從前一樣便可,可他還是如此,孟長寧拗不過他便隨他去了。她拿塊干抹布擦擦手,“找我有事兒?” “未生要來了,說是今夜明月酒館見面。她請客。” 孟長寧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個顧未生當初走的時候說什么等她一年期滿,拿了天子佩就來找她,結果呢?果然是男人的話不能信,女人的話也不能信,她帶著顧平生游山玩水,這兩三年間幾乎走遍了整個大慶。要不是玩膩了,哪里還記得她。 夜晚明月酒館,孟長寧和左路來的時候,大堂已經坐滿了人。 她看著這一張張笑臉,心里覺得很踏實,滿滿當當的。 那年羅城之災終究是沒有波及到連宋,姬北城苦守連宋四個月一直熬到盛夏太陽最毒辣的時候,終于扛不住退兵了。 只可惜沒有找到那個上輩子泄密之人,不過孟長寧已經借以其他緣由,使得左路同其他將領同意轉移糧倉了。如今也只能是防患于未然,走一步看一步了。 蕭大哥在一旁招呼客人,一個扭著纖纖楊柳腰,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風情的女子笑著迎了上來,“長寧好久沒來了。” 孟長寧摸摸錢袋子,故作為難道:“沒辦法,窮。” 明月嫂子睨她一眼,伸出漂亮的手指輕輕一推她的肩膀,不滿道:“你啊,就裝吧你!喝壺酒也這么小氣,也不知道天天省著錢給誰用,也沒見你找個伴兒。” 她又看了一眼旁邊身材挺拔修長的左路,眼波流轉,逗笑道:“不如你倆湊合湊合得了?” 當初回到連宋的時候,孟長寧都是換回了男裝,可是對著這些過往的熟人,卻沒有再掩藏自己的女兒身。 故而明月嫂子等人都知道了,大家還借此狠狠地宰了孟長寧一頓,開了一壇明月酒館的鎮店之寶——嬋娟釀,著實叫孟長寧rou疼了好幾天。 孟長寧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左路,見他沒有在意才笑道:“嫂子開玩笑呢,我已有家室。” 左路面上無波無瀾,只是陪著笑了一下,緩解尷尬。 聽到這兒,明月嫂子便一噘嘴表示不滿,旁人不知道是不是真和離她還能不知道? “和離書都到手了,還有什么好惦記的。再說了一個好男人舍得把你放在這兒風吹雨淋的?” 明月對那個遠在晉州,傳說中的孟長寧前夫表示很不屑,連孟長寧這樣好的女子都不知道珍惜,真是眼睛都喂狗去了。 “老板娘,再來一壺清酒。”遠處傳來客人粗獷的聲音,明月連忙轉頭應一聲好。 “那你們自己上樓,我招呼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