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她眼睫輕輕闔了闔,眼前是她那天到千荷池的畫面。 風急欲雨,烏云密布,她一個人站在湖邊,那個時候大雨還沒有落下來。可為什么當初明夏會說,她們是行至一半忽然下雨,所以她才回去取傘? “明夏,當時我們是何時分開的?是我叫你回去取的傘?” 明夏微微一怔,“是……是,雨下得很大,奴婢讓娘娘先去的涼亭避雨,準備回去拿傘?!?/br> 可溫映寒現在能回想起來的記憶中,并沒有這樣的畫面。她穩了穩心神,抬眸重新望向湖水,草叢里的某個東西忽然因著陽光的照射晃了一下她的眼睛。 “……那是什么?” 蕓夏半俯著身子,從她的角度沒能望見。溫映寒抬手又指了指那個方向,“那邊草叢里好像有個東西?!?/br> 蕓夏同明夏交換了一下神色,讓她先扶著溫映寒起身,“娘娘稍等片刻,奴婢這就過去看看。” 她在草叢里沒搜索多久,便低下頭拾了個東西回來了,“娘娘您看,是枚金色的耳墜子。” 溫映寒朝她的手心望去,那是一枚金累絲蝴蝶形狀的耳墜,看上去甚是精致。 “只有著一枚嗎?” 蕓夏點了點頭,“奴婢仔細搜索過來,只找到了這一枚?!卑蠢碚f耳墜都是一對,眼下這個被獨自扔在了草叢里,便有些莫名了。 明夏探身過去看了看,“是不是有人不小心掉的?” 溫映寒垂眸望著這枚耳墜的精致程度,可不像是一般宮女所能擁有的,“蕓夏,我記得你之前說,這里自從我落水后,皇上便下令不準人過來了?” “是,最開始那段時間還有侍衛在路那邊值守,不讓人靠近,后來見也確實沒人往這邊來,漸漸也就沒有人在值守了。這個地方原本宮女們也不常來,打理這邊都是力氣活,多是太監們做的?!?/br> 溫映寒眉心微微一蹙。侍衛們都是男人,更是不會戴這樣的耳墜了。也就是說,這是有人在她落水之前掉在這里的? 溫映寒記得沈凌淵登基不過半年多的時間,千荷池往往盛夏才有人過來,去年盛夏的時候還是先帝在世的時候,看著耳墜的新舊程度,也不像是個扔在這里一年了。 除此之外,誰還會到這里來呢…… 難道是推她的那個人落下的? 這樣的想法令溫映寒微微一怔,還未等細細思索,忽然聽蕓夏輕吸了一口氣。 “這耳墜……怎么看著有些眼熟?” 她說著朝明夏的方向望了望,想讓對方幫著回憶,可明夏想了很久終是搖了搖頭表示對此毫無印象。 溫映寒抬眸看向她,語氣溫和“不著急,你再仔細想想,看看能不能回憶起來?!?/br> 此行她已經想起了不少落水前發生的事,印象中可以確定的是,她來這里好像是為了見什么人,只是那人一直也沒有現身,直到大雨下起來的那一瞬間,她下意識地望向了身旁的湖面。 有人推了她。 溫映寒失去平衡跌落進千荷池的湖水里。 她要見的有可能就是這個人,岸邊的笑一定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而眼下這枚耳墜剛好也是女人才會用上的。 前后聯系起來,很可能是那人匆匆離開時掉落的也未可知…… 蕓夏輕輕動了動唇,“奴婢……好像是見薛妃曾經戴過。” 第92章 蕓夏回憶起那日似乎是輪到她去內務府領這個月所需的炭火?;貋淼穆飞?正好看見薛慕嫻乘了轎輦往太后的宮中走,那條宮道較窄她不得不退到宮墻底下退讓,也因此與薛慕嫻的轎輦離得極近,沒想這卻讓薛慕嫻身邊的碧心一眼認出了她。 那時正值中宮皇后失勢,六宮已是貴妃主持大局,碧心有意挖苦故意當眾喚出了她的名字,引起了薛慕嫻的注意。 蕓夏記得,這個耳墜便是薛慕嫻那個時候戴著的,她雖只在她轎輦走的時候望了一眼,但對那日的情形多少有些記憶。 金累絲的物件一向別致,她看過便多留了幾分印象,眼下望著自己手中的這一枚,越琢磨越像是薛慕嫻那日戴著的那一個。 蕓夏將前后的事情大致跟溫映寒講了講。 溫映寒聞言眉心微微輕蹙了一下,她將那枚耳墜拿起,像是在深思,“薛慕嫻嗎……?” 蕓夏經這么一問也有些猶豫了,“奴婢也不能完全肯定,只是瞧著很像,而且奴婢那日見過后,便再沒看見薛妃戴過,這樣的首飾不會只戴一次的吧?” 從前薛慕嫻在宮中所用的東西,下人們不敢有半點怠慢,送進她宮里的物件必是極好的,蕓夏總覺得這樣的首飾不會只戴那么幾次就收進庫房里的,肯定是已經丟失了湊不成一對了。 溫映寒確實沒見過薛慕嫻戴這樣的耳墜,這幾次來她宮里請安再加上那次太后壽宴,她從未戴過類似的首飾,通常情況下能戴著去見太后的首飾必定是她心意的,也就不存在不喜歡的這種可能。 難道真是她掉落的? 溫映寒思忖著那個時候宮中的局勢,鎮北侯府遭人陷害被查,后宮她失了皇后的權力即將被廢,怎么看都是一場已經無法挽回的敗局。薛慕嫻確實是一直覬覦后位,想要取而代之,可是已經到這一步了,她都等不了了嗎? 如果真的像蕓夏他們所說的那樣,那日正是沈凌淵要寫下廢后詔書的日子。薛慕嫻明明可以坐等其成地獲得她一切想要的東西,為何非得多此一舉,冒這樣的風險將自己卷進去呢? “明夏……我那日出門,是去見薛慕嫻?”溫映寒越發想不通這件事,她完全沒理由要在那樣即將下雨的天色下往這么偏遠的千荷池來,只為見薛慕嫻一面。 明夏忙搖頭垂首,“娘娘,奴婢真的不知,您那日什么都沒說,只說了要出去走走,跟宮里的人都是這樣說的?!?/br> “所以是我帶著你來的千荷池?出去走走通常該去御花園,我往這個方向走,不是很奇怪嗎?” 明夏一咬唇直直地跪了下來,溫映寒頓時眉心緊蹙,“快起來,跪著做什么?” 明夏只是搖頭,“娘娘那個時候不愛見人,御花園人多也有可能同其他妃嬪遇上,奴婢以為是這個原因,也沒多問只跟著娘娘走。奴婢有罪,奴婢當時應該勸娘娘別來這邊的,若是當時奴婢一直陪在娘娘身邊也不會出這樣的事,都是奴婢的錯?!?/br> 她話說到最后聲音里已經隱隱帶了幾分哭腔,滿是自責。 明夏是自幼跟著溫映寒的婢女,在溫映寒印象里,明夏從未做出過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向是謹守著規矩,處處為她著想,什么事交給她來做也都很讓人放心。 雖然現在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但溫映寒相信不會是明夏推她入水的。 她扶了明夏起身,“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好好的,總歸會查清楚的?!?/br> 明夏順著溫映寒的力道緩緩站了起來,溫映寒的話她不敢不聽,用手蹭了蹭自己的眼角,咬著唇沒再說話。 蕓夏站在一邊擔憂地看著明夏,甚是不放心她。當時溫映寒落水的時候,他們全宮的人都慌了,事后她曾見過明夏悄悄一個人躲在角落里抹過眼淚,應該也是因為當時沒能在溫映寒身邊而自責吧。 溫映寒望了望不遠處泛著微瀾的湖水,指尖收攏,握了那枚金累絲的耳墜在掌心里,“我們先回宮去,出來得太久了,若真的有人尋,怕是要被發現了?!?/br> 蕓夏和明夏福了福身,“……是?!?/br> …… 蕓夏領著她們又走了一遍那條少有人至的小路,謹慎起見她們先去了御花園的方向,等到被那邊的修枝剪葉的小太監看見了,再往德坤宮的方向走。 溫映寒本打算直接繞過御花園里的涼亭,卻被忽然從拐彎處另一條路上傳來的聲音阻止了腳步,那是幾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甚是耳熟,似是發生了什么爭執。 蕓夏一貫耳尖,留心聽了兩句就辨認出了其中一個,“娘娘,是薛妃。還有她身邊的宮女。” 薛慕嫻是前些日子被太后放出來的,雖被解了禁足,芙湘宮卻一直沒什么動靜,溫映寒也是許久未見過薛慕嫻出門了。 聲音的源頭可不知這兩人,待到聽見一個尖細的嗓音開口時,溫映寒立刻認了出來,“還有柳茹馨?!?/br> 這兩人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明夏望了一眼溫映寒,“娘娘……咱們要過去嗎,還是直接回宮?” 溫映寒輕輕攥了攥手指,“去看看?!?/br> 那條宮道本就不寬,柳茹馨和薛慕嫻兩人又各自帶著宮女,著實將這條路堵了個實實在在。溫映寒轉過彎的時候,意外地又看見了另外一人。 朱蘭依也在,只不過她一貫輕聲細語的,說話聲音也不大,拉著柳茹馨的胳膊似是在勸說,但面上的表情卻是十分惶恐不安的。 溫映寒遙遙望著,看見人群之中薛慕嫻不知為何,好像在捂著自己的左臉。 柳茹馨尖細地聲音再度響起“還當自己是從前的貴妃呢?也不看看你現在是什么身份敢同本宮這樣說話!” 薛慕嫻捂著臉甚至震驚,她聲音陰沉“你怎么敢……” 柳茹馨譏諷道“你是薛妃,我是淑妃,別以為都是妃位我們就可以平起平坐了,連個封號都沒有,被皇上厭棄之人眼下可是你薛慕嫻,本宮是妃位之首,訓誡一下宮嬪不為過吧。” 她說完還不罷休,“只打了你這一巴掌,敢嘲諷本宮,還未叫下人掌你的嘴呢!” 朱蘭依似是被事情的發展給嚇壞了,蒼白了一張臉趕緊拉著柳茹馨阻攔“馨jiejie,算了吧,算了吧?!?/br> 柳茹馨望了朱蘭依一眼,“你怕什么,她有膽子告到皇上和太后那里嗎?剛剛解了禁足,又生事端,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說不定直接就將她遷入冷宮了,眼不見心不煩。你平時也沒少被她身邊那個宜嬪欺負吧?!?/br> 她挑釁地看著捂著側臉的薛慕嫻,“有本事同皇后說啊,看看她聽說了這事究竟是向著我還是向著你?;屎笠舱戎碛闪P你呢吧。” 朱蘭依看起來已經慌張得不敢說話了。 柳茹馨也不指望她這膽小如鼠的樣子能做什么,白了她一眼,重新望向薛慕嫻。 自入宮她就一直被薛慕嫻壓著,今日這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了,索性一吐為快, 柳茹馨似是想起了某些過去的往事,咬牙切齒道“當初不過是我不小心跟你用了一樣的裝扮,便要我在那寒冷的天里在庭院罰跪了一個時辰,還叫其他嬪妃看著,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本宮討回來了!” 她似是又要抬手,朱蘭依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毫無征兆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柳茹馨下意識地一掙,緊接著便看到對方失了平衡,直直地被推向了身后的墻面。 朱蘭依的背后重重地磕在了朱紅色的宮墻上,疼得她直蹙眉。視線這么一轉換,她正好看見了站在遠處的溫映寒。 “皇后娘娘!” 柳茹馨心里一慌,頓時朝身后看去。 薛慕嫻剛剛被宮人們當著沒能望見這個方向,這會子人都自動散開了,正好看清遠處溫映寒的面容。 她看看溫映寒,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跟前的柳茹馨,一字一頓道“好,甚好?!毖δ綃狗畔铝耸种?,帶著自己的人拂袖而去。 柳茹馨也不知道溫映寒剛剛都聽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了,心里慌張得不行,她趕緊上前幾步跟溫映寒行了禮。 “皇后娘娘,您看,薛妃如今連禮數都不守了,放肆得很,嬪妾剛剛只是……” 溫映寒沒有去看她,而是將視線轉向了一旁的朱蘭依,“你還好嗎?本宮命人去給你傳御醫。” 朱蘭依緊靠著宮墻,低著頭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肩膀,“讓皇后娘娘擔心了,嬪妾沒事的,沒事的?!彼Φ偷偷匦辛艘欢Y。 溫映寒朱唇輕抿,收回了視線,轉而望向了柳茹馨,她聲音清冷而平緩“大庭廣眾,你動手傷人,身為宮嬪,成何體統?” 柳茹馨心里咯噔一下,這幾日她一直想見溫映寒,去了好幾次德坤宮都被人拒之門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今日好不容易見著了,卻是以這種方式。 她趕緊跪了下來,“皇后娘娘息怒,嬪妾,嬪妾也是無心!”她推測著溫映寒出現的時間,估摸著她只看到了自己推朱蘭依,“嬪妾沒想推朱婕妤的,是她突然拉住了嬪妾,嬪妾下意識……” “罰俸三月,回宮抄《宮訓》反省,沒抄完前不準再離開祺祥宮半步?!?/br> 柳茹馨一愣,沒想到溫映寒真的會罰她,她身后的宮女翠梔趕緊拉了拉自家主子。 柳茹馨回過了神,緊咬著壓根,“嬪妾……知錯?!?/br> 她起身行了禮,離開了,身后的小宮女想要去扶她,被她狠狠地甩開。 溫映寒默默望了一會兒她的背影,許久,掩下了眸間的神色,她看向身旁臉色慘白的朱蘭依,“不必勉強,明夏,去請個御醫到朱婕妤宮里?!?/br> 朱蘭依慢慢向前走了兩步,一身淡顏色的衣衫甚是素顏,她眼角還殘留著因疼痛而泛起的淚意,“嬪妾真的沒事,不用勞煩御醫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