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石岸邊上那譏諷般地笑意再次回蕩在她的腦海里。 ……那是個女子的聲音。 沈凌淵見她有些恍神,修長的手指微抬輕撫了一下她垂在身后的長發。 溫映寒纖長彎翹的睫毛微微動了動,她輕輕開口“沒什么,就是夢到自己又掉進水里了。”有些事她必須得先做一下確定,貿然說出口絕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可能是太冷了才做了這樣的夢吧,”她斂了斂神色,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還沒問皇上今晚怎么會過來?” 她方才只顧著回憶,沒意識到沈凌淵是怎么忽然出現在這里的,先前王德祿也未過來傳過話,她本以為沈凌淵今晚跟平常一樣要宿在勤政殿了,就早些歇下了。可眼下的狀況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凌淵喉嚨微微動了動,“批完折子便想過來看看你,沒想你已經睡下了,朕本來要走,卻正好遇見了你夢魘。” 走進寢殿的時候,屋中已經一片昏暗,知道她白日里請了宮外的大夫入宮,便想著晚上過去看看她,誰知她早已經睡熟了。 原是打算回勤政殿的,可當他將將放棄撩開帷幔的那一剎那,床帳中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低地沉吟。 不是悠悠轉醒的跡象,而是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夢境,溫映寒那雙細眉緊緊蹙在了一起,好看的眸子闔著,沉吟間好像是想呼喚些什么,喉嚨卻被抑制住了不受頭腦的掌控,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似是很痛苦,卻怎么也擺脫不掉那個夢境。 沈凌淵喚了她好幾次,才讓她醒了過來。那雙眸子迷茫而充滿水霧,仿佛驚魂未定,不安至極。 “下次叫值守的宮人警醒著點,你容易夢魘,讓她們及時將你喚醒。” 溫映寒為數不多的兩次夢魘全都被沈凌淵遇上了,難怪會給他留有這樣的印象。只不過溫映寒知道,這次的情況可能與普通的做噩夢無關。 “知道了,皇上放心,臣妾沒事。” 這會子姜水還沒來,今晚在外面值守的只有蕓夏一人,現下她也出去了,偌大的寢殿里便只剩了他們兩人獨處著。 沈凌淵眸子微微動了動,“對了,白日里給你看失憶的那個大夫如何?” 溫映寒沒料到他忙于朝政間還想著她請大夫入宮的事。繞來繞去,又問回來了。 她抿了抿唇,緩緩開口“看上去很有經驗的樣子,聽聞治好過不少失憶的人。” 沈凌淵眸光微頓,喉結不動聲色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從身后望著她,“那今日的治療,可有什么效果?” 溫映寒身子微微一僵,她原也以為沒效果的,但今晚意外出現的這種狀況,讓她又有些猶豫先前的判斷。 沈凌淵緩緩向后靠了靠,“可有想起些什么?” 溫映寒手指不自然地輕攥,“沒,大夫說得一月看一次,一共四次,估摸著還需要繼續治下去才能完全想起來。” 沈凌淵薄唇輕抿,沉默了片刻,回想著剛才又覺得她剛剛同他說話的神情確實不像是記憶已經恢復了的樣子。 他似是隨口般問道“是如何診治的?” 溫映寒一頓,“嗯……就是開了副藥。” 沈凌淵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還未等溫映寒再開口將前后發生的事編得真實一些,外間便傳來了大門響動的聲音,是蕓夏端著熬好的姜湯回來了。 “趁熱喝了吧。” 溫映寒從蕓夏端進來的托盤上取下那盛滿了姜水的青瓷碗,實在是不喜姜的味道,分了好幾次才勉強喝完。 沈凌淵正如他剛剛所說的,見她喝了便讓她去睡了。 溫映寒瞧他似乎有今晚打算留宿的意思,本以為他換了寢衣很快便會過來,可直到她睡著,也未聞到那熟悉的清冽味道再出現。 再次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大亮了。 溫映寒緩緩起身,怔怔地望向身側那個空著的位置。 “蕓夏,皇上他……” 蕓夏利落地拉起床邊的帷幔,“娘娘忘記了,今日有早朝,皇上早早便走了。” 溫映寒敏銳地覺察到蕓夏所說的后半句,“皇上昨天晚上沒回勤政殿?” “沒有,娘娘昨天睡得早可能不知道,皇上來的時候已經三更天了,皇上交代王公公處理了些公務,便直接留下來了。” 溫映寒微微一怔,她后來竟睡得這樣沉,連沈凌淵躺在她身側了都毫無感知。 “許是娘娘累了吧。”蕓夏取了一旁的錦繡緞面鞋過來,又服侍她將外衣先披在身上。 溫映寒朱唇微微動了動,垂眸望著她,許久,輕輕喚了一句“蕓夏。” “奴婢在。”她似是沒意識到溫映寒的語氣,邊應著,邊繼續低著頭忙活。 “待會兒……隨我去一趟千荷池吧。” 第91章 “皇后娘娘?”蕓夏起身的動作一頓,神情間霎時間充滿是驚詫,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溫映寒默了默,又輕聲重復了一遍“我得去千荷池看看。” 從記憶消失,“千荷池”這三個字便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無數次夢魘和雷雨夜中夢回,漆黑的湖水也成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懼。 從前一直沒能鼓起勇氣再去一次,可事到如今,她明白,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蕓夏輕扶在床邊,“娘娘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溫映寒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她這次過去便是要去確認,她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夢境的衍生,還是真實存在著的。 “總歸是要走這一遭的,再往后,池里的荷花便要開了。到時候可能就真的什么也回憶不起來了。” 蕓夏咬了咬下唇,“可是娘娘,那地方不安全,自您出事后皇上便下令不讓到那邊去了,前些日子奴婢還聽聞,可能往后那里要修些圍欄。” 溫映寒睫毛微斂,輕聲開口道“悄悄過去應該也不打緊,待會兒我只待你跟明夏兩人,到那邊替我守在門口即可。你吩咐溪兒,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去御花園走走,很快就回來。” “娘娘真的要去嗎?” 溫映寒點了點頭,“替我梳妝吧,挑一身不顯眼的衣服,另外,我有件事要問你。” “娘娘您說。” “我落水那日,出門之前我在做些什么?” 蕓夏垂眸細細回憶,“那日不是奴婢值守,奴婢在茶房沏了盞茶由明夏端了進去,后來娘娘喚來了奴婢,說忽然想出去走走了,臨出門前還吩咐奴婢安排好德坤宮里的事務等您回來。” 那日天陰陰的,她也曾想過要勸說溫映寒今日還是不要出去了,可又想起溫映寒自從跟皇上爭執過后,已經很久沒有出去走動過了,于是就沒有阻攔。如今想想,蕓夏只恨自己當時沒有同明夏一起跟在溫映寒身邊。 “只是喝了盞茶?” “娘娘跟平常沒有什么不同,那個時候還喜歡看些書來打發時間,前一日還提起讓奴婢去庫房里再尋幾本新的過來。” 溫映寒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讀書喝茶,聽起來也沒什么不妥的地方,跟從前明夏同她說的一樣。 “知道了,你先去吧。” …… 溫映寒換了一身顏色淺淡的衣衫,出宮門的時候又特意囑咐了溪兒一遍,事情準備得萬無一失了,又刻意先往御花園的方向繞了繞。 蕓夏提前熟悉好了路線,帶著她們走了一條僻靜的小路,這才往千荷池的方向走去。 溫映寒望了望身側的明夏,“那日我們走的也是這條路嗎?” 明夏微微頷首,“是這條,這是從德坤宮到千荷池最近的路。”她低著頭望著腳下的路,沉默了片刻,又輕輕開口追問“娘娘可是覺得這條路眼熟了?” “沒有,我原本能想起的記憶里沒有千荷池這個地方,從前入宮的時候你也是知道的,多是到文茵宮中,不曾去過千荷池那邊,如今看著這地方倒是偏遠。” 蕓夏接話道“是了,聽聞盛夏的時候這里的荷花很美,不到盛夏很少有人往這邊來。” 朱紅色的宮墻不斷延綿,石板鋪成的宮道平坦,踏過最后一道宮門,空氣中已經隱隱可以聞到湖水的味道了。 明夏忽然拉了拉她的胳膊,“娘娘,要不咱們還是不要過去了,皇上下過令,不讓人們再靠近這里,若是被皇上發現了,會怪罪娘娘的。” 溫映寒反握了她的手,“都到這里了,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你們兩人就在這邊守著吧,我一個人過去就好。” 明夏的手握起來有些微冷。她垂下視線咬了咬唇,“娘娘,奴婢不是怕皇上責罰的意思,奴婢是擔心娘娘的身子……娘娘您昨日剛折騰了針灸,奴婢實在是擔心您。” 這地方對她來說也沒有什么好的回憶,那日她轉身離開的那一刻萬沒想到緊跟著會聽到溫映寒落水的消息。 事情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溫映寒望了望她和蕓夏,聲音溫和“有你們在,放心,不會有事的。” 蕓夏見溫映寒心意已決,也不再猶豫,“娘娘,奴婢還是跟著您過去吧,奴婢不怕。” 明夏聞言輕輕松開了拉住溫映寒的手,“那奴婢也跟您一起。” “走吧。” …… 無風無雨的日子里,千荷池的湖面分外平靜,湖水上已經飄了不少綠色的荷葉,像是很久沒有人打理過了,湖邊生了很多雜草,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涼亭,那里應該就是明夏所說,讓溫映寒避雨的地方了。 她緩緩朝那里走了過去。 千荷池的輪廓同夢境中的那一個在此刻完全重合了,即便是失憶后第一次來到此處,眼前的場景卻沒有任何一處是陌生的。 溫映寒一陣恍惚,纖細的指尖輕壓在眉心之上,回憶著夢境里每一處見到的畫面。 那里的岸邊有一棵槐花樹,這邊的青石上布滿了綠蘚…… 頭部傳來的一絲疼痛令她止住了腳步,抬眸望去,恰好看到微風拂過湖面。 身后的蕓夏和明夏忙跟了上來。 “娘娘!” “娘娘!” 溫映寒的心臟有那么一刻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昨晚夢中的場景已然浮現在眼前,清晰的夢境與真實的感覺,她沿著這條湖邊的路快走了兩步,在望見那一塊青石的時候驀地停了下來。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別嚇奴婢……” 溫映寒沒有回答,手指緊抵在額角上似乎是想緩解著頭間的疼痛。 不會錯了,這便是她被人推下去的地方。 身體在意識到的這一刻驀地打了個寒顫,冰冷的感覺像是滲透進了靈魂里,由脊柱向四肢漫延。那雙手推她時的觸感猶在。 溫映寒回眸望向身后的蕓夏與明夏,光線晃得她眩暈了一下,意識有那么一瞬間微微恍惚,她緩緩蹲了下來。 蕓夏和明夏兩人過來扶住了她,“娘娘您怎么了!奴婢這就去找御醫,奴婢這就去!” 溫映寒抬手拉了她一下,她聲音有些不穩“沒事,我沒事,容我緩一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