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七郎當真是我福星!”聶元生心思敏捷,短短片刻已經有了盤算,拊掌贊道,“這么說此狐未死?” 高七笑道:“自然沒有,給它一刀容易得緊,二兄沒說用途,當然活著更好,左右也不多那么一幅蒙汗藥!” 聶元生胸有成竹的一笑。 ……………………………………………………………………………………………………………………………………………………………… “這是怎么回事?”牧齊、牧碧川長年在邊關,鄴都沒有有資格隨駕出獵的牧家人,所以在西極行宮是沒有別業的,這次因為聶元生在姬深跟前所提,姬深特特賜了他們一座宅子,座地十分偏遠,距離行宮頗有一段距離,足足到了獵場外圍鄴城軍的駐地附近,不過卻是聶元生精心安排,閔二郎與閔四郎取了一件斗篷讓牧碧微整個蓋上,輕車熟路的借著沿途樹木掩護到了別業。 牧齊帶著隨行的親衛守著門,見他們帶了一個藏頭藏尾的人上門,心中奇怪,但見兩人臉色焦急,想著又是牧齊元配的嫡親侄兒,便警覺的噤了聲,帶他們到了里頭,恰好牧碧川迎了出來,見狀沉聲問道。 “表兄,且進去說話。”閔四郎一向寡語,牧碧微不便出聲,閔二郎趕緊使了個眼色。 牧碧川狐疑的打量幾眼斗篷中的人,心中微微一動,示意親衛與小廝都退下,待進了正堂,又將門合上,才猶豫著問:“這……” “大兄!”牧碧微抬起頭來,一把拉下斗篷,嫣然一笑,喚道。 “微娘?!”牧碧川雖然知道閔二郎、閔四郎帶來的人定然非比尋常所以才需要遮蔽行藏,卻也沒想到竟是自己的meimei!他又驚又喜又奇怪,忙問道,“你怎會來此?” 牧碧微瞥了眼閔家兄弟,嘆道:“一言難盡——三位兄長,我長話短說,還求你們救我一救!” 牧碧川是她同母所出的嫡親兄長,對這個meimei一向寵愛維護,不然也不會為了她連正妻都甘愿娶何三娘子以求她在宮中能夠好過點了,閔家兄弟雖然不夠聰明,但因閔如蓋一向照拂外孫女,也算是一起長大,感情不淺,何況如今奪情隨駕,也是因為牧碧微的緣故,自然懂得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閔四郎平素一向一天都難得說上幾個字,這會卻也主動道:“微娘放心。” “坐下說。”牧碧川察覺到meimei神色疲憊,忙將三人讓到席上。 牧碧微坐了下來,閔二郎又親自沏了壺熱茶,她捧著茶碗喝了一口,方吐了口氣,冷笑道:“從頭來說,實在說不清楚,總之,何氏與歐陽氏聯手,欲置我于死地不說,還想連咱們牧家、閔家一起收拾。”說到此處,她看向了閔家兄弟,“聞說兩位表兄昨日被高七、歐陽十九逼到了西極山中為難過,想來也是知道的,那歐陽十九正是歐陽凝華的族弟,至于何氏……嘿!今日拜她所賜,我險些連命都沒了!” 聞言牧碧川驚怒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氏今早裝病,又使人在她房中燃起里離恨香,此香無毒,卻忌黃櫨,然而春狩路上,何氏借著我與陛下談到西極山附近的風光,提到了行宮附近那片黃櫨林,今早便以此為借口,哄我去為她折幾枝黃櫨,我便因此著了道兒……阿善,還不知道是死是活!”說到末了一句,牧碧微眼中厲色閃爍。 閔二郎忙問:“那聶侍郎……”語未畢卻被身邊的閔四郎輕輕撞了一下,立刻醒悟過來噤了聲。 但牧碧川已經聽得清楚,皺眉問道:“聶侍郎?” “哼!何氏與歐陽氏畏懼我好歹也是三品嫡女,所以欲污蔑我與人有不才之事,如此不然使陛下厭棄我,而且還能遷怒父兄!并且屆時不論我被怎么處置,牧家也無話可說!”牧碧微看了眼閔二郎與閔四郎,冷笑道,“昨日兩位表兄被歐陽十九強拉上山腰,正是因為我想獨自到山間走走,本想著如今圣駕在這里,山上必有飛鶴衛清過了場子,定然是清凈的,卻不想到了山腰沒多久,正在休憩時,就聽見了人聲,我不欲多事就避到了一旁,也是幸虧如此……兩位表兄想來也看出他們的打算了吧?若不是我藏的巧妙,不曾被他們尋出來,他們定然會就地污蔑我與表兄私下往來,甚至說我沒出閣前便如何如何……嘿!” 牧碧微雖然是因時間緊急不欲迂回說話,但當著表兄的面戳穿歐陽十九等的心思到底也覺得尷尬,所以提了一提便轉開,卻是閔二郎與閔四郎都是滿面愧疚羞惱之色,閔二苦笑道:“昨日山徑上我等也覺得不對,只是表兄和微娘也知道,我等素來愚笨,即使知道不妙,被他們強拉,也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幸虧微娘機警,若不然咱們兩家可都完了!” 牧碧川默默聽著,沒有說什么,只是問:“歐陽氏與何氏為何會擇了聶侍郎,可是因為他時常出入宮闈嗎?” “聶元生是被何氏設計騙到黃櫨林中的。”牧碧微不欲當著閔家兄弟的面多說聶元生的底細,何況時間也未必足夠,便簡略道,“當時我中毒甚重,幾欲身死,他設法救了我,卻帶不走同樣中毒的阿善,所以,留了個說辭給阿善,如今不知阿善情況如何,我解了毒后,與他商議,想了個應對陛下那邊盤問的說法——幾個時辰前,陛下那邊已經在暗暗的找我與聶元生了,何氏這個毒婦,定然不會放過我,三位兄長若不肯為我佐證,說我是見阿善中毒,自己也感不適,震驚之下欲逃離行宮,中途遇見兩位表兄與高七郎,引我到阿爹與大兄這里來暫避并解毒……我可當真沒活路了!” 閔二郎與閔四郎不假思索道:“微娘放心!” 牧碧川抬起頭,神色平靜,目光卻猶如寒冰:“我為了兩家化解,主動求娶何三娘子……這何氏,竟然一點也不念親戚情份嗎?” “阿善進宮后就與我說過,我當時便覺得大兄這份心思必定是被糟蹋了。”牧碧微對這件婚事本就很不甘心,如今到底沒忍住說了這一句,但見牧碧川神色沉重無比,心頭一軟,忙又改口道,“不過,這一回倒也幫了我一個忙,大兄,何氏既然將我害到如此地步,定然也準備好了我若不死,她的說辭,她很有可能,會反誣我是不滿這件婚事,因此故意設局冤枉她害我,所以還求大兄莫要解除這件婚約!” 說到這里,她心頭又覺得一陣愧疚——只是牧碧川卻苦笑了一下:“為兄本想助你,卻不想反而害了你,你素來機警,又知道何氏與咱們家的心結,如何會被她害到這個地步?無非是因為為兄向何家求娶小何氏,你不忍為兄為難,所以才被何氏有機可趁罷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救命之恩 閔二郎與閔四郎離開后,牧碧川將牧碧微帶到后院,打開一間屋子嘆道:“阿爹自回鄴都一直心事重重,哪怕這會隨駕也是心不在焉,所以這座別業雖然賜了下來,卻也沒怎么收拾,這里雖是書房,里間卻也有張榻,阿爹和我都沒心思在這里看書,榻還無人用過,上面被褥都是新的,你且休憩片刻。” 牧碧微卻搖了搖頭,從懷里取出一個瓷瓶來遞給了牧碧川,道:“這個大兄先拿著。” “這是什么?”牧碧川接過過一估分量便知是空瓶,不覺奇道。 “照聶元生所言我中之毒極為厲害,阿善雖然比較輕些,但也有性命之憂!”說到這里牧碧微神色一慟,隨即繼續道,“當時局勢危急,我已經……昏迷了過去,聶元生為了救我,又不至于被誤以為和他有染,所以將我帶進西極山,藏到隱秘.處給我服了這瓶藥,他雖然不曾明說,但我想此藥必定珍貴無比,聶元生雖然是臨沂郡公的長孫,可一來爵位不是他繼承的,二來他父母去世的早,由叔父撫養過好幾年,我想他積蓄也未必有多少,此藥恐怕還是臨沂郡公所遺留。” 說到這里,牧碧川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肅然點頭:“聶侍郎與咱們家從無恩怨,上次朝議,還多虧了他美言,這回又救了你的性命,我統共只有你一個嫡親的meimei,這等大恩,若有機會,定要報答!” 牧碧微雖然心里也對聶元生極為感激,但也知道聶元生為人狡詐,而自己的兄長,無論嫡親的大兄還是表兄們比之聶元生都忠厚得多,卻不想牧碧川因此被聶元生套住,她忙道:“這恩是我受的,自然該我自己來還,大兄也不必太過掛懷……” “這是什么話?”牧碧川是個執拗的性.子,他一向愛護meimei,牧碧微縱然有越俎代庖的作為,牧碧川尋常也是不計較的,但他認定了的事,卻不容人違背,正如同先前決定向何家提親一樣,當下責備道,“人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報,又何況是救命之恩?!何況聶元生救的你難道無親無故嗎?阿爹就你一個女兒,咱們牧家上下三代,僅你一女,你為了我與阿爹入宮,家中連祖母在內都已覺得對你愧疚無比,若再在宮中出事,這叫我等如何自處?他救了你,等若對我牧家上下有大恩,就是祖母、阿爹在這里,斷然也是如此說的!你自己報答是一回事,我等為你骨rou至親,豈可裝作什么也不知道?這豈是做人之道嗎?” 牧碧微也知道自己這個大兄的為人,她自小備受寵愛,又被閔如蓋刻意縱容,以養成驕矜刁蠻之氣,免得在徐氏手里吃了虧都不敢說,長輩的溺愛,使平輩里敢與她相爭者幾乎無有,因此自小沒有懼怕過什么,惟獨頭疼牧碧川的性.子,如今見他果然就在思索著怎么報答聶元生了,心中頓時有些后悔,轉念又安慰自己,聶元生既然豁出靈藥救下自己,想來也不至于就害了牧碧川。 又聽牧碧川憂愁道,“只是聶侍郎行這等俠義之事,我們卻偏生不能聲張,何況如今他貴為天子近臣,縱然阿爹身為清都尹,品級遠在其上,但陛下鮮少臨朝,政事都由左右丞相處置……卻也無從報答。” “大兄不如使人查出此藥的來源,設法再還一瓶與聶元生。”牧碧微咳嗽了一聲,道,“我想這樣的東西總也不嫌多的。” “此藥定然珍稀,但望咱們有這個機會吧。”牧碧川鄭重的收起瓷瓶道,但他語氣頗為自信,牧碧微察覺到了,心下微動,頓時聯想到了之前方賢人所言之事,便復問道:“大兄,咱們牧家在西北的勢力如何?” 牧碧川不防她問出了這么一句來,怔了一怔才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這等事情,向來只有牧碧川有資格知道,牧碧微身為女郎,問出來已是不該,不過是牧碧川對她有愧,又一向溺愛她,所以才不計較罷了。 “春狩前,冀闕宮的方賢人尋了我去,向我提起她的meimei、從前在太后宮里服侍的宮女方丹顏,說想給方丹顏在西北尋個合宜的親事,我與方賢人雖然談不上仇怨,但先前陛下不滿太后放到宣室殿的兩個青衣多嘴,將她們趕走時被方賢人阻攔,當時方賢人很被發作了一番。”牧碧微道,“那兩個青衣被趕走之事,與我卻有些關系——最緊要的是,那方賢人也是太后宮里出來的,聞說是太后還是皇后的時候,就到了桂魄宮伺候的。” 牧碧川凝眉片刻,才斟酌著道:“我聽阿爹說過,牧家先祖在前朝時奉魏帝之命鎮守西北,為了表決心,連著家眷一起帶了過去,子女長大,也在當地婚娶,因此西北牧氏,若無魏亡之前的柔然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能算個世家了,前魏亡故天下大亂的十幾年里,咱們的祖父憑著手中三千牧家軍,很是扶持過高祖皇帝,所以才有了高祖、先帝兩朝皇室對牧家的扶持。” 他說的含糊,但牧碧微也聽出來一些:“如此說來,雖然如今咱們家人丁單薄,但在西北,卻還是有些根基的?” “也不過是守邊之時軍令下的迅速些、底下欺瞞的人少些,再加上可用之人多一點罷了。”牧碧川想了一想,覺得方賢人此舉的確有奉了太后之命刺探牧家勢力的嫌疑,他怕牧碧微估計錯誤,將來不要在宮里出了差錯,覺得不妨把話再說透一點,當下便細細解釋,“當年咱們曾祖及以上長輩并其他房里的人都在雪藍關下戰死,部將也鮮少有幸,所以要說在西北的根基,除了名頭外,還是跟著祖父留在鄴都的那三千鄴家軍,他們雖然在戰亂中許多人也戰死疆場,但都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西北親戚宗族論來論去,如今的軍戶差不多都是他們的后輩或親眷,我牧家先祖待士卒素來不錯,這口碑口口相傳到了本朝依舊如此,所以比之倪珍、曲夾,阿爹當時自請赴邊時雖然年輕,但的確很占了便宜。” 牧碧微沉吟著,當年牧家奉魏神武帝之命星夜飛馳入鄴都扶持幼帝登基,奈何柔然趁機進犯,迫使牧家眾人不得不分兵而行,曾祖牧馳、祖父牧尋繼續趕往鄴都,余人回救西北,然而魏室內亂的早,誤差一日,幼帝身故——在這種情況下,牧馳、牧尋景遇尷尬,也只能從亂七八糟的魏室里保下了神武帝的小公主聊盡人事,這便是如今的溫太妃。 那三千牧家軍,本也是牧馳回救雪藍關時,留給牧尋的,當時的借口或許是用來鎮壓鄴都亂局,但實際上,卻有很大部分是為了保護溫太妃。 畢竟牧家世代忠良,魏神武帝駕崩前特以社稷與幼帝相托,不想卻因遲了一步使神武帝唯一的子嗣夭折在皇室內亂之中,固然公主不能登基,但對于牧家而言,到底也算是盡力為神武帝保全血脈了。 ——魏神武帝英明果敢,是前魏末年時難得一出的明君,只可惜天不假年,這也是前魏氣數已盡……他在駕崩前也知道自己的幼子壓制不住皇室其他人的野心,這才有急詔牧家軍入鄴都保幼帝登基之舉,而這一點,牧家不會不知,但西北有柔然,大軍不可能動,所以趕赴鄴都的,必然是部分精銳! 后來牧馳回援雪藍,留給牧尋保護溫太妃的,自然也是精兵。 這三千兵馬要保護一個壓根就無法繼承帝位的公主,還是聲名不顯的小公主,在亂世之中其實也不算難,畢竟柔然雖然趁中原內亂奪了扼云、蒼莽二關,但雪藍關終究守住,牧家在西北的根基當時仍在,牧馳帶著公主往西北一跑,想來護她平安長大不難……可為什么,溫太妃后來,是在高祖膝下長大,甚至還做了先帝為王時的側妃? 牧碧微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溫太妃乃高陽王的生母,高陽王是先帝的幼子,又是庶子,論理,有三個嫡兄在前,姬深又還是梁高祖親自指定的儲君,如今繼位也有五年了……高太后自己娘家勢大,又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但,牧馳既然特特留下牧尋并三千精銳以保護幼時的溫太妃,定然是已看出當時魏室的亟亟可危,三千牧家軍……牧碧微雖然沒上過戰場,但自小牧齊留在鄴都的年老舊部幕僚為牧碧川講解一些兵法,說到實戰,嘗引前魏末年的牧家軍精銳為例,道三千牧家軍,足以摧城——雖然是小城。 那時候牧碧微曾在旁聽過一些,她隱隱猜測到,當年曾祖留這三千人,未必沒有見勢不妙,讓牧尋帶著溫太妃趕回西北的打算!畢竟那時候雪藍關未破,牧氏族人還沒有被屠戮一空,雖然柔然趁虛而入,但牧家在西北經營幾代,誰也沒想到會敗得那么慘! 至于為什么不立刻帶走溫太妃,這也是因為她固然是女子,但始終是宗室之女,魏神武帝當時唯一存留的血脈,牧家再怎么受魏神武帝信任,也不可能隨意把公主帶離皇室的范圍——解玉也說,魏室最亂的時候,牧尋請了姬敬將溫太妃接到鄴都外皇莊暫住,用的是染病避疾的借口,離了皇宮也有皇莊,不到前魏覆亡,或者情勢危急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牧尋是不肯輕易背上挾持公主的名聲的,畢竟那時候牧氏人丁興旺,上上下下幾代子孫,牧尋要為魏神武帝盡忠,卻也要盡量保住牧家家聲。 牧碧微抬起頭來,慎重道:“溫太妃的身份,西北有多少人知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犀角 亥初時分,姬深沉著臉,揮退眾人,獨自進了寢殿,一刻后,顧長福悄然而至,守著殿門的阮文儀抬眼看了他一眼,顧長福一禮,低聲道:“義父……” 片刻,阮文儀皺起眉,狐疑的打量著顧長福,然而后者神色不動,半晌,阮文儀才對身后兩個小內侍揮了揮手,其中一人會意,壯著膽子輕輕叩響了殿門,內中立刻傳來瓷器破碎聲,姬深怒道:“滾!” “陛下……”阮文儀小心翼翼的才開了個口,立刻被打斷。 “滾下去!”姬深冷斥。 見狀,顧長福忙一撩袍角,跪倒在地,揚聲道:“陛下,奴婢顧長福,求陛下容奴婢說一句話,就一句!” 他知道姬深如今正在暴怒,也不敢肯定他會答應,忙急急道,“清都郡尹在外求見!” “牧齊?”殿內傳出姬深的冷笑,過了片刻,姬深一字字道,“宣!” 阮文儀與顧長福都是長出了口氣——雖然牧齊來后,姬深很有可能會狂怒之下,連帶他們這些近侍也免不了被殃及,但總比叫姬深滿腔怒火無從發泄、若一旦因此傷了身體,他們可擔不起太后問罪! 牧齊來的很快,甚至沒有換下狩獵的衣袍,他被小內侍引到殿前,見到阮文儀與顧長福,略略拱手,便快步進了殿中,阮文儀嘆了口氣,就在牧齊才踏入殿內時,一尊青花美人瓠便迎面砸來! “臣牧齊叩見陛下!”牧齊恭敬跪下,任憑美人瓠重重砸在自己額上! 頓了一頓,姬深才冷笑道:“你還敢來?!” 阮文儀不敢再聽,匆匆示意小內侍合上殿門,退到遠處。 殿內,帳幕半垂,簾后姬深冷笑,眼神冰冷。 “稟陛下,雪藍關之事,為臣之過,與臣女著實無關,臣女委實冤枉!”姬深下手極重,牧齊雖然不比左相蔣遙年事已高,但先前姬深砸蔣遙的不過一副茶具,這次卻是沉重的青花瓠,因此他額上此刻亦是一抹鮮紅順著腮旁緩緩滴下,牧齊也不去擦拭,抬起頭來,悲憤道。 姬深本待繼續發作,聞言卻皺起眉,頓了兩息,方森然道:“牧氏冤枉?” 牧齊聽出他語氣中的譏誚,恭敬的叩下頭去,沉聲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那你與朕說一說,牧氏冤枉在什么地方了?”姬深怒極反笑,一把掀起帳幕,厲聲叱道! “回陛下,臣乃武將,守邊衛國,是臣之本分,先帝信任,使臣出鎮雪藍關,臣有負先帝之托,是臣之罪!然陛下隆恩,赦臣無辜,又托以清都要郡,臣……銘刻五內,每思報君忠國,不敢有絲毫怠慢!”牧齊二話不說,先重重叩首,方顫聲道,“可臣之次女,出生之后,至三歲方得臣能親眼看見,那還是其母病重,臣蒙先帝恩詔,還都探望……旋即其母病逝,她今年一十六歲,臣陪伴其左右,指點她習文識字寥寥可數,心中對之委實有愧!雪藍關遠在西北,豈能怪罪區區一介婦孺!” 姬深聽罷這么一番話,卻是當真愣住了,只是他如今心中狐疑,卻并不問出來,而是冷冷道:“繼續說!” “臣遵旨!”牧齊難過的哽咽道,“陛下,臣女能夠服侍陛下左右,是其福分,雖然青衣之位卑微,不能與貴人們相比,但怎么說也是陛下近侍,縱有過犯,亦該由陛下裁決,臣雖然不知道是哪位貴人如此憎惡臣女,但……容華娘娘……”說到這里,牧齊縱然一向氣度沉穩,又居清都郡尹之職,也不禁傷心的號啕出聲,“求陛下為臣女作主!” “牧氏如今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姬深臉色瞬變,半晌后,才幽幽的問道。 牧齊漸漸止住悲聲,哽咽道:“回陛下,臣女僥幸,隨臣到西極山的一個舊部恰好見識過那種毒,因此才揀回一條性命!” “毒?”姬深吃了一驚,也沒了套話的心思,厲聲道,“你給朕從頭說來!牧氏忽然離開行宮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正要求陛下為臣女做主!”牧齊舉袖擦干淚水,正了正顏色,悲憤道,“蒙陛下天恩,許臣與臣之長子隨駕春狩,前幾日,臣之長子因出獵時挽弓過度,不慎傷了手臂,因此這幾日臣叮囑他在陛下所賜之別業中略作休憩,莫要損了筋骨,為老來留下后患!而臣則想親手為陛下獻上幾件拿得出手的獵物,以報君恩之萬一!因此如常出獵!” 說到這里,牧齊眼中又有淚水下來,他隨意拿袖子抹了抹,難過的道,“可不想臣今日帶著隨從攜獵物歸回別業,卻見長子親自代替原本的小廝守在門前,臣原本還以為他有什么事,不想臣才下馬,長子就告訴臣,道是臣在陛下跟前侍奉的次女在行宮之中被人謀害,幸虧一同進宮的乳母拼死救護,又在逃生中遇見了臣元配的兩個侄兒,這才被送到別業救治,雖然臣留在別業陪伴臣子的老人里有一個曾見過臣女所中之毒,但臣女勉強與臣子說了大致經過,便昏迷至今未醒!” 姬深皺緊了眉:“你說牧氏中了毒?中的是什么毒?” “回陛下,此毒名為離恨香,臣聽臣別業中的舊部言,離恨香單獨燃燒,可助睡眠,乃是上好的安神之物,只是此物與黃櫨乃是大忌!”牧齊抬起頭來,憤然道,“臣子說臣女昏迷前,撐著最后一絲神智,道她本不認識黃櫨,也不知道離恨香,但在隨駕到西極行宮之前,卻聽一同伴駕的容華娘娘再三提到行宮不遠處的黃櫨林,甚至還被容華娘娘拉過去看過,而臣女之所以今日會中毒,正因為她先奉陛下之命去探望過染了風寒的容華娘娘,而當時,容華娘娘屋子里就點了離恨香!原本臣女是打算探望過了容華娘娘便去探望同樣病倒的凝華娘娘的,不想容華娘娘卻說病中屋子沉悶,要臣女去為娘娘折幾枝黃櫨,因先前容華娘娘曾邀臣女一起去那片黃櫨林中游玩,臣女并未多想便答應了此事,結果在林中為容華娘娘挑選之時,離恨香與黃櫨相沖,毒性發作!” 姬深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跑到了你之別業?” “陛下,臣女昏迷前告訴臣之長子,道先發覺不對的卻是臣女一同入宮的乳母,不怕陛下笑話,臣的元配閔氏,其父為前任尚書令,出身卻是貧寒的,閔氏之先祖母,少年時嘗為大家子婢,當時正逢戰亂,禮樂崩壞,那戶大家子因此失了規矩,宅中極亂,閔氏的先祖母在宅中見識過許多鬼蜮伎倆,到了閔氏嫁與臣時,其先祖母尚在,因閔氏柔弱,而臣雖然是獨子,并無妯娌,但卻擔憂臣母重視子嗣,會縱容臣多納妾室,使牧家后院不得安寧,所以對閔氏并閔氏的陪嫁多有叮囑。”牧齊一臉豁出去的表情,低聲說過了這段往事,面色漸漸哀慟,“但臣與閔氏少年夫妻,縱然聚少離多,卻也算恩愛,閔氏先外祖母這番心思卻是多想了……只不過,臣女的這個乳母,正是閔氏當年的陪嫁之一!” “后院之事,這乳母頗為知曉,因此臣女起先還當自己吹多了冷風,乳母卻知臣女幼時因體弱,臣母特讓她與臣子一道習過些許武藝,所以及笄之后身子一向康健,據臣在邊關時接到家信,臣母曾說臣女在冬日僅著了夾衣過中庭親自采集梅花雪水,亦不曾染上風寒,臣當時還曾寫信訓斥過她使祖母長輩擔憂,書信仍在,可呈與陛下一觀!”牧齊冷聲道,“所以乳母當時便覺得臣女但是吃了或者近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 姬深默默思索片刻,沉聲問:“牧氏之乳母并非在黃櫨林中被尋到……而且依你之言,牧氏去探望何氏時,是帶著那乳母一道去的,若是離恨香之毒,乳母豈非也要中毒?既然牧氏先發作,如何不見的是她,而不是那同樣昏迷至今的乳母?!” 聽見阿善至今未死,饒是牧齊對這個原配陪嫁一向沒怎么留意過,也不禁心頭一陣輕松,畢竟牧碧微在宮中根基淺薄,有這么個忠心還會點武藝的乳母陪著,總比四下里沒個能放心用的人好,何況他也知道牧碧微幼年喪母,對繼母徐氏一點也不親近,相比之下,反是這個乳母在牧碧微心目中分量最重。 他不敢露出放松之色,立刻道:“陛下可曾記得先帝元年,嘗賜臣一對犀角?但后來因臣子頑劣,在家中玩鬧之時不慎將犀角打斷一截,當時臣不在鄴都,臣母還嘗向先帝請罪,只是先帝寬宏,未嘗責備,下詔赦免?” 姬深皺了下眉,他襁褓中就被高祖親自撫養,高祖去時當眾保了他的儲君之位,到了先帝睿宗時,睿宗因為登基時身體已經不太好了,雖然對放棄長子立幼子心存疑惑,但也無力違抗高祖之命,所以除了立刻將濟渠王等有可能也有能力覬覦帝位的宗親挨個干掉為姬深鋪路外,就是對姬深整日里耳提面命,恨不得將自己的為君之術一股腦兒的給他灌下去,毫不夸張的說,先帝睿宗在位的那幾年,是姬深至今以來人生中最悲慘的幾年——縱然他天資可稱不錯了,亦是如此。 那時候先帝給他指點軍國大事都還來不及,賜給臣下的區區一支犀角,當時又是政局穩定,牧齊又一直都是先帝一派,此事并無牽涉,是真正的一件小事,先帝自然不會有那個時間特別向姬深提起,但既然牧齊敢這么說,想必前朝記錄之中是有的。 “得先帝赦免后,臣繼妻一時興起,將掉下的那截犀角研磨成粉,留待備用,不敢瞞陛下,臣女的乳母生性……謹慎,進宮前,特特取了一份帶著。”牧齊一字字道,“犀角可以辟毒,離恨香遇黃櫨,本是旋即就死,正是靠著那忠心乳母為臣女及時喂下那份犀粉,臣女才得以堅持到遇見臣之妻侄,繼而被送到了臣的別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硫磺 牧碧微隔著帳子見到來接自己的乃是顧長福,心頭頓時一松,知道姬深就算沒有完全相信牧齊的說辭,至少也懷疑起了何氏,她如今卻是不便露面,跪在榻上領了姬深口諭,便輕聲咳嗽幾聲,方虛弱道:“勞顧奚仆跑這一趟了。” “牧青衣太客氣了,奴婢卻還要與青衣賠個不是。”顧長福依舊笑瞇瞇的,道,“陛下心細,想來青衣在山間行走,原本的衣裙怕是不便穿了,所以奴婢臨行前,陛下特特命奴婢到青衣房中取了一套帶過來的衣裙來,阿善如今還在昏迷中,容太醫開了藥,人不要緊了就是一時醒不過來,奴婢也不知道青衣的衣物放在了什么地方,因此將青衣的屋子翻亂了些,還望青衣莫要怪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