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爐中青煙裊裊,嗅之使人昏昏欲睡,想到何氏昨日與歐陽氏說的安神香,牧碧微心道這會燃的怕就是此物了,看來何氏一腳踏兩船,心里到底忐忑,出宮伴駕也要燃香助眠。 這會聽著何氏果然不肯留自己下來,便懶洋洋道:“這大冷天的去什么黃櫨樹林,我不怕冷風吹,可也不能就這么折騰自己的身子骨呢。” “本宮知你是巴不得本宮立時被歐陽氏恨上的。”何氏哼了一聲道,“可你也想一想,如今你還在給太后做事呢,歐陽氏就趁著你離開行宮時對你下手了,這回她刻意把事情鬧大,你當你躲在本宮這里,把本宮拖下水了就能脫身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牧碧微悠然道,“可容華娘娘若是好端端的卻也未必肯對我援手啊,不如拖娘娘下水,回頭也好多一個人分擔歐陽氏的怒火,我想容華娘娘自來聰慧,可比司御女可靠多了。” 何氏皺眉道:“你這會就要拆本宮的臺?” “不過是在這里坐上片刻,我可不信這點子小事容華娘娘就應付不過去了。”牧碧微笑著道,“娘娘這樣巴巴的趕我走做什么?莫非急著與桃枝、桃葉商議什么對策,我在這兒礙著事了?” “罷了,本宮與你說句實話罷。”何氏沉下了臉,冷笑道,“本宮很不耐煩看到你,如今偏又沒辦法你,莫說本宮如今當真染了風寒頭疼著,就是好端端的,若不能看見你倒霉,心里總是不痛快,你還要在本宮跟前擺這一副笑臉——本宮若是能做到啊,真是恨不得撕了你!” 這番話她說的似嗔似怒,神情動人,但細品之下,卻覺她語氣之中殺意凜然! 牧碧微眼波流轉,卻是拊掌笑了起來:“娘娘可算不擺那賢德的架子了!不瞞娘娘,我這人雖然自己就是那等喜裝模作樣的,也不知怎的,偏是最不厭惡旁人在我面前裝賢德良善,娘娘雖然玉貌花容,可從前就我看來也是不堪入眼,還是如今說了真話我瞧著才舒服一些!” “大膽!你敢這樣說我家娘娘!”桃枝與桃葉聽到,都是滿面怒容,呵斥道! “你們娘娘如今一心盤算著怎么利用太后與孫貴嬪撈更多好處、晉到更高的位呢,為了遠大前程,這點子委屈算什么?”牧碧微慢條斯理道,“容華娘娘很是信任你們,這等機密要叫你們從頭聽到尾,怎么如今還要說這等無用的廢話?好好學著點你們娘娘的氣度罷!” 何氏神色冰冷,卻果然并無太多怒火,她淡淡道:“你如今已聽了我的真話,是不是也該走了?若你再坐下去,怕是不等歐陽氏發難,你我先兩敗俱傷了吧?” “容華娘娘病了,我奉圣命來探望,自然不能久留打擾了娘娘休憩。”牧碧微笑了一笑,站起身來,施施然道,“娘娘也不要生氣,你不是說喜歡那黃櫨林么?我這就去替你折些枝葉來插瓶罷,可憐見兒的,三月里了出去轉幾圈也能病倒,娘娘身子這樣弱,將來可怎么好?” 見她帶著得意譏誚的笑容出了門去,何氏屏息凝神,一直到聽著她腳步聲遠去,卻忽然淡淡一笑,神情清遠:“但望海郎在天之靈庇佑!” 桃葉慎重的跪下道:“娘娘放心,奴婢已按娘娘的叮囑去送過信了,聶元生必然會按時趕到!” 何氏親手揭起榻邊香爐的蓋子,淡淡的吩咐桃枝遞過了茶壺,看著茶水將爐中剩下的香澆滅,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甚好!牧氏為人狡詐多疑,若非昨日眼看著桃枝你回來取了此香去給歐陽氏燃過,恐怕方才就要疑心到了!” “這香單獨燃燒一點也不打緊,可若近黃櫨便彼此相沖顯出香中藥性來。”桃葉輕輕捧過香爐,低聲道,“今日歐陽氏拼著假造脈案激怒陛下,也要將陛下留下來看這一出好戲!娘娘但請放心,有歐陽氏此舉,過了今日,宮中再無牧氏與聶元生,慢說這兩人,就是孫貴嬪也不能不受牽累!” 何氏唇邊噙著冰冷的笑:“自打海郎去后,本宮日日不得安寐,父親昏碌好色,何家嫡庶不分,阿娘獨自苦苦支撐,為著三娘與本宮,不能不接受了牧家的提親,將三娘嫁到了害死自己唯一郎君的人家去!可就這么放過了牧家本宮如何對得起海郎!” “娘娘昨兒以涼水沐浴到半夜才現了風寒之癥,如今身子仍虛,萬萬不可動怒。”桃枝亦在榻邊跪下,握住了何氏放在錦被外的手輕聲道,“二郎在天之靈縱然想要報仇,定然也不會希望娘娘為他傷了自己身子的,娘娘請想夫人與三娘,若無娘娘在宮中的位份寵愛,三房那起子賤婢與那起子婢生子,還不知道要怎么作踐夫人與三娘!” 桃葉輕聲道:“牧氏與聶元生之jian情曝露,無論太后是否會因孫貴嬪從前對聶元生多有贊譽追究到了孫貴嬪的身孕、從而廢了孫貴嬪,還是從此禁了外臣私入宮闈,這兩件統統都是太后所愿,奈何陛下一直不以為然,如此大功,縱然太后再怎么看重門第,也不能不再次晉娘娘位列九嬪!” “這個九嬪,本宮可不想要。”何氏眼神幽然,“孫貴嬪那等姿容,這世上哪里是容易尋覓到的?她如今雖然有孕在身,卻也風華難減,失了這等美人,就算是孫貴嬪被坐實了德行有虧的罪名,陛下豈能善罷甘休?”她合眼冷笑了一聲,“若不是為此,本宮又何必與歐陽氏聯手?” “娘娘要將這個功勞送與歐陽氏?”桃枝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如此陛下縱然要怨恨,自也是去怨恨歐陽氏了?” “何況還有太后,太后重視門第,非世家之女在后宮里出風頭,不拘人品如何,也不拘是否主動如此,在太后看來那就是不可饒恕。”何氏有些疲憊的苦笑,“歐陽氏急著晉回昭訓,她覺得自己有能力承受這樣一份大功,為太后分憂……本宮……本宮一向就是溫馴聽話的,又怎么會與她爭呢?” 她張開眼,深深看了眼兩個心腹:“事后如何說你們可曉得了?” “娘娘放心,咱們隨娘娘進宮這才幾日光景?又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平素里拈個酸、吃個醋還得看著人呢,何況這西極行宮還是第二次過來,別說何家除了娘娘連個隨駕的人都沒有,就是有,飛鶴衛難道是白放著的?這等大功,當然也只有凝華娘娘家大業大,歐陽家根深蒂固,這才能夠立下!”桃枝與桃葉毫不遲疑的回道。 ……………………………………………………………………………………………………………………………………………… 牧碧微帶著阿善離了何氏住的院子,路上阿善問道:“女郎當真要去替何氏折那黃櫨?” “不過幾步路,歐陽氏這回來者不善,而堂堂凝華病了,我這個青衣不過去探望也實在不像話,只是歐陽氏那脾氣阿善你也知道,那是沒事也要尋出事來的人,如今又占了一個病重的名義,還不知道這一晚上想了多少整治人的辦法。”牧碧微哼了一聲,“今早與司氏一起氣走了那邵青衣,不想反而幫了她一把,卒中之相?倒真虧她做得出來!這也是因為宮權都在左昭儀手里,她又是太后的甥女,若換成了孫貴嬪掌宮務,直接抓了這個話柄道她病重不能侍奉陛下,陛下本對她也是無可無不可,這么離上一年半載,她也只有學崔列榮的份了!” 阿善想了一想,道:“可女郎昨兒出去就遇見了歐陽十九那班人……” “他們如今忙著遮掩郝大與那周十一的死都來不及,再說昨日也是因為聶元生打算長談,所約之地離行宮甚遠,那黃櫨林離行宮不遠,就是角門那里的飛鶴衛被人收買了,也斷然不敢在那里對我怎么樣,咱們可也不是那等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誰敢無禮,驚動了行宮中的禁衛,指不定還能先拔了一根釘子!”牧碧微想到昨日的錢全,不由冷笑出了聲,“我正愁沒機會沒借口報昨日泄露我行蹤之仇,若那人不識趣,倒正要叫咱們見識一下飛鶴衛的身手!” 阿善的舊主閔氏性格剛烈,閔氏去后她以乳母的身份照顧著牧碧川與牧碧微,雖然上頭有徐氏這個更加名正言順的主母,但從前閔如蓋夫婦都還活著,對唯一的女兒留下的這對子女十分重視,三不五時的過問,徐氏又是因為徐家當年站錯了隊,為了修補與先帝的關系特意遣嫁徐氏,以向先帝表態,所以徐氏即使在門第上高于牧家,可一來先帝對牧齊甚為看重,遠勝徐家,二來婆婆沈氏出身比徐氏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閔如蓋也是高祖與睿宗兩朝重臣,徐氏這個繼母,底氣十分的不足。 這些年來阿善雖然名義上是下人,可仗著閔如蓋與牧碧川、牧碧微,在牧家也是橫行慣了,聽牧碧微語氣之中不乏好戰之意,也不禁起了心思,笑著道:“那歐陽氏畢竟是下嬪凝華,昨兒奴婢卻是沒過足手癮呢,女郎今日既然有這樣的打算,奴婢又怎敢落后?” ……………………………………………………………………………………………………………………………………………………………… 看了新章 覺得云姬好委屈好可憐的樣子 不過鐘叔貌似更慘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黃櫨林中(上) 黃櫨一木秋日葉艷若火,待到春日,舊葉漸去,新葉始生,卻又轉為青碧,先前才到西極行宮的時候,牧碧微隨何氏去看過一回,比之她所言去年秋狩時看到的艷林燒山已經大有不如,如今隔了幾日,卻是一片青青綠綠,中間夾雜著未曾落盡的鮮紅之葉,倒是將紅肥綠瘦倒了過來。 牧碧微帶頭阿善到了林間,見此情景,不覺道:“此木不甚畏寒,新芽發的倒快。” 鄴都居北,春時總比南方遲到許多,所謂三月桃花雪,在南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是這水草豐茂的西極山腳,如今除了那些四季常青的樹木外,也不是所有地方都冒出芽葉來的。 “雖然紅葉都掉了去,可這青葉倒也可愛。”阿善笑著道,“只是看容華娘娘的樣子卻是喜歡紅色的,未知還要折嗎?” 牧碧微笑著道:“多挑幾枝還留著紅葉的就是,我想容華娘娘也是病中喝著藥氣悶,想念這新鮮的枝葉放房里沖一沖那藥味。” 兩人話是這么說,其實也是借著這個機會等歐陽氏那邊鬧出個結果來,也好決定下一步該怎么走,這挑選枝葉自然十分的謹慎仔細,沿著林中小徑走了半晌,卻也只是說幾句閑話,偶爾才停步挑上一枝折了。 如此走了半晌,見四周似無人在,阿善小聲道:“歐陽氏那邊鬧到晌午想是差不多了,就算她怒中不顧時辰,陛下也要用膳呢!” “可惜我品級不夠,只勉強帶了你出來,不然你我出來,也有個人留行宮里打探消息,有什么情況提前過來說上一聲。”牧碧微嘆了口氣,眉宇間也沒了在何氏那里的有恃無恐,卻露出了一絲憂慮,“歐陽氏生長名門望族,又是長房長女,得祖母親自栽培撫養,進了宮又有自家太后姨母護著,這樣的經歷,換做了是我也免不得幾分傲氣的,可她究竟大家子里出來的,驕橫有,卻也不傻,這樣明顯的欺君之罪,就算預備了什么好的說辭,以陛下的性.子,既然被挑起了疑心與怒火,到了那里恐怕也要先叱責她一番,再論其他。” 她嘆道,“當初何氏借了她的手,在平樂宮里為難我,那一次她見機可是快得緊,姜順華到祈年殿哭訴不多久,陛下就被孫貴嬪攛掇著使阮文儀親去宣人便宣了個空!別看后來我拿此事進言叫她被降了位,實在是恰好遇見了安平王與廣陵王瞞了陛下為安平王庶女請封縣主,偏生被聶元生揭發,太后為了叫陛下不要問罪廣陵王,搶先說了孫貴嬪的不是,被我抓住了這個機會……說起來,這也是孫貴嬪平日里沒少給歐陽氏挖坑的緣故!” “可見歐陽氏為人驕縱傲慢卻并不傻,這一回她這么做定然是要挑起陛下怒火的,我只奇怪她到底想做什么?” 阿善想了一想道:“要說這回后宮伴駕的人里頭,除了女郎,與歐陽氏有仇怨的自然就要數司御女,戴世婦從前與歐陽氏關系如何且不去說,但昨晚之事,可見戴世婦此后對歐陽氏也是要存下怨懟的,至于顏充華,這位充華娘娘素來怯言,奴婢老是要把她忘了,到這會,也沒看出來她什么。” “顏充華且不去管,單說司御女,聽何氏方才說了,她從前是內司宮女出身,卑賤不讓孫貴嬪,論寵愛在宮里頭也不出名,比之何氏,那可是差得遠了,以歐陽氏的驕傲,又豈肯放下身段,不惜激怒陛下,來對付這么個人?”牧碧微臉色微微陰沉道,“我思來想去,恐怕她還是要與我為難!” 說到這里,牧碧微嘆了口氣,喃喃道,“方才正殿里借著先前說好的代陛下去探望何氏,躲開了這么一會兒,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阿善安慰道:“方才正殿里的人都跟了去,顏充華也就罷了,可司御女那是說什么也不肯給歐陽氏平息陛下怒火的機會的,憑歐陽氏如何花言巧語,司御女這回必要盡力,先前邵氏怎么被趕出正殿,可見歐陽氏與她的身邊人也就那么幾招,再者宮里頭依附孫貴嬪的人多了,這回春狩,孫貴嬪其他人都沒派,只派了這司氏跟過來伺候,若她沒個幾分本事,孫貴嬪也未必會這樣抬舉她。” 牧碧微搖了搖頭:“歐陽氏到底是陛下的表姊,又是歐陽家的女郎,陛下再怎么生氣,總也不能怎么樣她,最多現在就趕她回鄴都去跟太后請罪,司御女雖然語言伶俐,但歐陽氏若一心激怒陛下,司御女可未必攔阻得了,歐陽氏不在這里,雖然眼里清凈了,可我與司御女,連著戴世婦恐怕還沒還都呢,就先要在太后跟前落個不是了!”說話之間,她眼神轉冷,沉聲道,“上一回,我進言叫她丟了昭訓之位的事情,太后看似揭過了,實則是因為要用到我,如今孫貴嬪已現頹勢,縱然還不至于立刻倒了,可太后也不是只我一個人能用,若因為這一回的事情,對我生了不喜之心,即使如今陛下還寵著我,護我過了這一事,但將來怕也艱難了——再說,歐陽氏即使回了鄴都,但歐陽家家大業大,又姻親眾多,這些人里隨駕的可不少,歐陽氏走了,這些人可沒走,她若存心要繼續做點什么,照樣可以下手!” “說起來,歐陽氏自己心胸也不夠。”阿善仔細思索片刻,沉聲道,“太后要用女郎分孫貴嬪之寵,這一點,未必會不告訴歐陽氏,可她卻因何氏挑唆,不顧大局一再與女郎為難!” 阿善緩緩道,“這等人,一時間氣急攻心,露了卒中之相仿佛也不足為怪——卒中與猝死,不過一步之間,莫如先坐實了此事,永絕后患……” 牧碧微已經搖頭:“堂堂歐陽家女郎,哪怕是暫時的凝華之位,也是尊貴非凡,她若當真死在這里,太后必然會嚴查!再說,宮闈之事雖然不干春狩,但宮妃歿于行宮究竟不吉,雷監、宣寧長公主這些人,比之你我在宮闈里廝混的時間長了許多,可不是白混的!” “但歐陽氏若不除,女郎實在危險……”阿善皺眉。 “如今也只能望孫貴嬪在春狩時沒有徹底被莫作司與太后壓制住,甚至有反敗為勝之相,如此太后心存顧慮,縱然歐陽氏哭訴告狀,為了大局也會對我按兵不動吧。”牧碧微吐了口氣,神色沉重道,“這也是那日我主動對何氏點明我已知道她暗中與孫貴嬪往來的緣故!鳥盡弓藏,嘿!” 說話間,兩人越走越深,已經到了黃櫨林的盡頭,接著的卻是一片冷杉,冷杉亦是經冬不凋的木種,只是冬日才過,新春未發,顯得顏色格外.陰暗,與已經發了許多新葉的黃櫨林雖然如今大抵都是綠色,卻一明一暗,層次鮮明。 牧碧微隨意看了眼不遠處的冷杉,正要吩咐阿善折上幾枝黃櫨就往回走,忽然心口無端的猛烈一跳! 她幼時就隨牧碧川一起習武,雖然算不得高明,身體卻遠較常人康健,別說如今這樣閑庭信步,就是狂奔之中保持悠長穩定的呼吸也不是什么難事,似這樣突如其來的心悸卻是從未有過,牧碧微到嘴邊的話頓時停了一停,下意識的按住了心口。 阿善跟在她身邊,將她正要說話卻住聲停步的動作看得分明,如今又見她以手按心,忙問:“女郎怎么了?” “我忽然覺得心有點慌……”牧碧微喃喃說道,“這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受了涼?”阿善說著,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給她搭上肩,埋怨道,“當初陛下賜了那一塊白狐依奴婢說早就該制了裘衣穿起來的,老尚書生前最是體恤子孫,便是還在世也定然不會要女郎這樣的孝心!” 牧碧微進宮的時候并沒有帶裘衣,這是因為當初進宮雖然是奉詔,緣由究竟不光彩,總不能與那些正經入宮侍駕的女子相比,可以堂堂正正的帶進嫁妝與陪嫁來——那會牧家也實在招搖不起,裘衣占地方,加上時節也的確出了正月了,為了省出箱子的地方來放其他更緊要之物,裘衣這一項卻是被去掉了。 但后來廣陵王受安平王所請,帶禮部諸官到宣室殿上尋姬深那次,牧碧微與聶元生在殿外迎駕,因聶元生插話,姬深將去年秋狩所剩的一張白狐皮賜到了風荷院,姬深正當壯年,本身實力也不弱,又是帝王,被趕到他跟前的獵物自然沒有不好的,那張白狐皮油光水滑,只看著就覺得暖和了,只是牧碧微一直壓在了箱子底沒動,阿善進宮后看見提了一回,但被牧碧微拒絕,想到她身子一向好就沒多提,這會想起來不免就抱怨上了。 牧碧微不肯著裘,卻是為著閔如蓋的緣故——閔如蓋出身貧苦,牧碧微的先外曾祖母嘗為大家子的奴婢,先外祖父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平民,閔如蓋幼時景遇可想而知,富貴之后固然也是每日里珍饈錦繡的吃著穿著,卻有一重閔家消受不起,那便是皮毛之屬,閔如蓋還未做到尚書令前就得了下屬孝敬一件極好的狐裘,不想才穿了一夜,竟全身起了疹子,因此大病一場,險些以為是被人害了,后來還是有人見過類似之癥,使閔家人另外買了裘衣近身,果然閔如蓋俱不能著,這才知道是錯怪了人,也因閔如蓋一人之故,閔家上下,從來不穿此物。 牧碧微兄妹因了這個緣故,每逢寒時被閔家接去,也都要換下裘衣,閔氏早故,雖然沈太君慈和,阿善厲害,可要是沒有閔如蓋對他們兄妹的精心照拂,想要壓著徐氏,在家里把日子過逍遙,卻也沒那么容易。 因此牧碧川與牧碧微對外祖父一家感情極深,對閔如蓋尤其依戀,這從她守著閔如蓋的孝,進宮都不愿意著彩衣可見一斑,在宮里雖然不能披麻帶孝,但牧碧微既然已經多揀了素色衣裙穿,也自不肯再穿代表華貴享受的裘衣。 原本阿善倒沒怎么在意,這會只當她衣裙單薄抵不住西極山下的山風,自然就慌張起來了,卻聽牧碧微極為虛弱道:“不是受了涼……我就是忽然……忽然覺得沒了力氣……”聲音又輕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末了又掙扎道,“我心跳驟快,應是中了什么毒!”說到后頭這句,牧碧微聲音已經低不可聞,仿佛瞬息之間已經吃力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阿善聞言大驚失色:“好端端的怎會如此?!”趕緊上前扶住了她,沉聲道,“奴婢這就扶女郎回行宮請太醫!女郎鎮定,料想還無人敢公然毒害女郎至死!” 牧碧微卻極低的呻吟了一聲,就著她手臂軟軟倒下,臉色慘白、胸口急速起伏,只是抓著阿善袖子的手還在不死心的用力,卻是不甘如此輕易的被藥物所害,竭力想要清醒過來! 阿善見狀,更是心急如焚,她雖然是婢女,但也是幼年習武,很有幾把力氣,當下不假思索,一把抱起牧碧微,拔腿就要向行宮跑去! ………………………………………………………………………… 我貌似把黃櫨的屬性寫錯了 伊冬天不紅了? 不,應該說,伊春天該綠了…… 好吧,就當伊是頂著黃櫨名的某種秋紅冬紅春紅忽然綠的樹吧…… 好在不影響劇情 這里說明下,別誤導了大家……咳,我會告訴你們,小學前,我的地理、歷史知識一直都是堅信武俠小說么?!! 《碧血劍》里,主角袁承志藏在暗處看到莊妃和多爾袞幽會,然后書里貌似說莊妃是皇太極很寵愛的妃子,很多年來,我一直以為是真的。 結果長大后自己看了相關資料才知道——第一,皇太極愛的是海蘭珠,第二,莊妃和多爾袞在皇太極死前勾搭上木有不清楚,問題是伊的太后銜還是神馬銜貌似在多爾袞死前都木拿到!!! 那時候以為紙上印刷的就全是真理……咳…… 第一百七十七章 黃櫨林中(下) “這是怎么回事?”阿善才跑了幾步,卻見斜刺里枝葉分開,一人跨出,沉聲問道! 阿善這會哪有心思去理會,連人都沒看,怒叱了一聲:“放肆!”一手攬著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牧碧微,另一只手便向來人推去,只是她這一推非但沒能把人推開,反而被人一把扣住手腕,就勢一帶化去力道,接著按退了一步,阿善察覺到來人身手了得,這才駭然抬頭看向了他! 卻見聶元生擁著玄裘,玉簪綰發,眉目清俊出塵,這會正狐疑的打量著阿善懷中的牧碧微,皺眉道:“這是怎么回事?” “聶侍郎!”見是聶元生,阿善不及細思他如何會出現在了這里,急急道,“女郎似被人下了毒,侍郎快讓開,容奴婢送女郎回行宮尋太醫診治!” 聶元生打量了一眼牧碧微,見她果然面色慘白氣息散亂,渾然不似平時那種看似嬌弱、卻神完氣足的模樣,不覺訝然道:“是在此處中的毒?” 他這么一問倒是提醒了阿善,遲疑了下到底沒繼續叫他讓路,而是道:“方才離開行宮時還好好的,因為要給何容華折幾枝黃櫨,出來在這里轉了些時候,到了后面黃櫨林與冷杉林交界處,女郎原本已經看中了幾枝黃櫨打算帶回去給何容華插瓶看,不想轉個身的功夫就捂著心口說心跳得厲害,接著就這樣了!” “讓我看看!”聶元生聽到何容華三字,再聽黃櫨枝乃是何氏所要,臉色迅速陰沉下來,他不及與阿善細說,沉聲道! 阿善也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醫術,但想著牧碧微進宮后聶元生幾次出手襄助,雖然有大半是沖著牧家去的,但如今未見成果,總不至于害了牧碧微,因此短暫的思索了下,便將牧碧微交到他手里。 聶元生探手把了把脈,目中頓時閃過一絲厲色!不等阿善詢問,他忽然低下頭,埋入牧碧微頸中,從阿善這里看去,便仿佛聶元生見牧碧微嬌弱不堪的模樣一時情動,竟當著自己的面輕薄起來,她心下頓時一怒! 好在聶元生很快抬起了頭,目光清明毫無情.欲,冷笑道:“果然是離恨香!” “離恨香?”阿善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在確認牧碧微所中之毒,心念一轉,頓時想到了何氏內室那個華貴非常、還被牧碧微隨手撥弄過的香爐!她不禁詫異道,“若是香,今日何氏說染了風寒,方才女郎代陛下前去探望,進內室時,榻邊的確點著一爐香,可何氏、桃枝、桃葉都在……” 聶元生在她說話時已經伸手拔了牧碧微鬢邊一支金簪,在牧碧微幾處要xue上各扎了幾下,口中冷冷道:“這不奇怪,離恨香尋常用來無事,甚至還有安神之用,卻與黃櫨相忌,你們才出了何氏內室,帶著滿身離恨香氣到了這黃櫨林來自然被引起毒發!” 阿善猶自存疑道:“可奴婢也隨女郎進了內室,卻至今好好的啊!” “你方才說,微娘曾拿手撥弄過燃著離恨香的香爐!”聶元生抬起頭來,幽幽提醒,阿善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急急道:“此毒對女郎……” 見她到此刻還只惦記著牧碧微,聶元生垂下眼簾,淡然道:“我遇上的及時,還有救,此毒發作之后最忌行動,若當真被你一路抱著跑回行宮,怕是任仰寬到了也只能搖頭嘆息了……如今卻有更重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