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后院火(上)
是日陽光甚好,透過小窗將牢里原本潮濕的稻草曬得暖烘烘的,顧盡歡叼著根啃剩的雞骨頭,懶洋洋地趴在草堆上玩著用一枚小扳指跟獄卒換得的華容道。 作為一種打發時間的益智玩具,華容道在這種環境下,明顯比扳指要討她喜歡。 木塊兒移動的輕微噼啪聲,伴隨著門外一陣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在幽冷的大牢里回響。 獄卒到了給犯人們盛飯的時間,擺在牢外的飯碗一個個用木勺扣過去,就如同喂狗一般。 到了盡歡這兒,他靠在欄桿邊上,假裝扣飯,輕聲說道:“顧大人,您附耳過來。” 盡歡放下華容道,爬過去。 “顧大人,聽外頭說,今兒那個什么如云酒樓被翻箱倒柜地查了一通,有人看見有個伙計被帶到里面指認現場去了。” 盡歡驚喜:“那豈不是說,中順府已經抓到人了?” 獄卒道:“是啊,顧大人您應該馬上能出獄了。”掏出小扳指,“我還給您,那華容道換不來這東西。” 盡歡道:“你留著罷,說不準哪天我還得來你這兒坐坐。” 獄卒哈哈一笑:“您怎么能說這種喪氣話。” 盡歡道:“不不不,說不定那個時候你就不在這個地方干了呢。說不定到更高的位子干!” “您高看我了。”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小的孔維黃。” 盡歡猛地坐直了身子:“你跟孔維玄是什么關系?” 孔維黃滴溜圓眼睛:“那是小人親哥哥。怎么,顧大人認識他?” 盡歡微微一笑:“你們兄弟倆對我都不錯,等我出去后,少不了你們的好。” 獄卒練練道謝:“那我這兒先多謝大人了。” 話剛說到這兒,又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果然是大理寺來了人。 “顧大人,委屈您了還得走一趟,請罷。”這語氣一點不帶客氣的,雖然大理寺這些鐵面金剛一向愛板著臉。 * 當被帶到大理寺堂前時,她感覺到一些不對勁兒了——正如孔維黃所言,所謂的犯人是如云酒樓的一個伙計,可是她粗略辨認了一下,這人眼生得很。 仿佛在酒樓不曾見過。 “顧盡歡,這人你認得么?” 盡歡搖搖頭:“不認得。” 姜海道:“可他說他認得你啊!” 盡歡看向身邊這個家伙,那人也看著她,眼里盡是真得不能再真的急切:“顧大人,您不能這樣啊,您找的我,叫我干的事情,這會兒倒翻臉不認人?” 盡歡蒙圈:“不是,我叫你干什么了?我都不認得你……” 那人道:“是您叫我往著色醬里頭擱的雷公藤啊!” 憑空被喂了一口蛆一般,她噎得說不出話來,死命瞪著他,宛如看一件稀奇的怪物。 旁邊聽審的和折見她這般,以為她是東窗事發、無言以對,攥緊了拳頭。 他留扎魯照顧沈扈,便是怕他沖動,來大理寺若聽到什么要動手。 現下看來,不如讓他來呢,自己努力克制打人的沖動,還不如讓扎魯不管不顧地來一拳解氣! “他所說是真的么?”姜海冷冷淡淡地問。 盡歡從震驚中抬起頭,回道:“回大人,純屬放屁。” 姜海搖搖頭:“其實,本官剛剛是問了句廢話,哪個犯人會承認。行了,那個誰,你拿得出證據證明此事么?” 那個誰昂著臉道:“回大人,這事是黑事,不干凈,哪里會有什么證據?” 姜海嘆氣:“那你說的話,本官沒法相信。” 盡歡道:“回大人,不管此人說的是否屬實,背后定有主使。此人能無緣無故誣陷我,而我恰恰不認得他,說明此事不簡單。” 姜海正要說些什么,只聽得那人忽然表情扭曲,露出痛苦的神色,不久從七竅里流出鮮血。 滿堂驚起。 他喉嚨里咯咯兩聲,一口血順著嘴角溢出,一雙可怖的眼球聚斂著怨毒的目光射向盡歡: “你……你!你原來早給我下了毒,要殺……人滅口!我,我……” 盡歡被這一番嚇得不輕,盯著他那只臨死前朝自己抓來的爪子,臉頰抽搐了兩下。 “這……”姜海喊,“快來人!” 來人查看那人:“大人他好像沒氣兒了!” “趕緊去請急濟院!再傳仵作來!” “是是是……” 急濟院來一檢查,已經一命嗚呼了。 仵作說:“確系中毒身亡。” 堂上一時炸開了鍋,聽審的大小人員均不知所措。 有的說此人死得實在蹊蹺,臨死之前所說應該不假: “所謂,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嘛!” 有的人說此人在拿不出證據的時候突然暴斃,栽贓也無不可能: “假如真正的主使抓住了什么威脅控制它,那他剛剛所言便有可能是事先準備好的。甚至有可能是自己提前服毒!” 盡歡看著倒在一邊的被血糊了一臉的尸體,俗話說“死者為大”,可是她從沒這么覺得哪個死人如此的面目可憎。 “大人,既然我沒有做出這種事情,而他偏要加害于我,這不恰恰說明了背后有一個陰謀么?”盡歡盡量冷靜下來,道,“為了證明我的清白,也為了盡快查出兇手,請大人著力調查一下這個人的身份背景,尋求一下突破點為好。” 姜海道:“本官不需要你提醒。你現在嫌疑未洗清,不要擾亂偵查方向。” 盡歡深吸一口氣,嘆了出去,氣流里混雜著空氣里血液味道的濃腥。 姜海心中認為這確實是必須要查的,不得不說,他現在自己也糊涂了,到底這顧盡歡是不是殺人犯? 和折跟他一樣糊涂。 要說剛剛那一下暴死,此刻矛頭直指她,她逃不掉了。 可是她表現出來的冷靜,讓人分不清是因為清白而理直氣壯、邏輯清楚;還是原本就是她干的事,所以一切盡在掌握;亦或是她料事如神,提前料到了這一幕? “不需要她提醒?依朕看她這主意挺好。”韓呈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你是老糊涂了姜大人。” 姜海下來行禮,韓呈坐到上頭:“你們這些老大人啊,雖說是公正自守,可是總循規蹈矩的,辦事效率太低!這都抓住藤還摸不著瓜。” “臣慚愧。” 韓呈說道:“把這個人帶下去讓仵作仔細檢查一下身子,看看有什么疑點。同時查一下他的親戚朋友、市井關系,尤其是債務方面。” “……啊,還有,這個案子牽扯到朝廷重臣,背后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注意查一下他有沒有什么關系是通著朝里,勾結調度的。” 盡歡想到了,以前宮中曾有內監為了家人升遷調度、甘愿為背后朝臣抵命的例子。 圣上考慮得確實周詳。 “是!”底下人答應得很爽利。 姜海有些微尷尬,可還是只能在心底默默嘆息圣上年輕性急,又嘆息偏袒得明顯,還嘆息自己寶刀已老,稍有不慎,要被這群把持朝政的年輕人之氣風化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可是圣上也很看重沈扈,這番是他性命垂危,想必圣上也會為他討回一個公道。 * 太醫院里,韓呈帶著盡歡過來瞧瞧沈扈的狀況。據說這兩天,他情況挺好的。 “其他中毒的休養了之后都能上朝了,就他還擱這兒躺著呢。”韓呈抱怨,憤憤地踢一腳他的榻角。 這不踢不要緊,一踢,榻上的沈扈晃了兩下,咳出聲來。 盡歡眼尖,道:“哎?有動靜了。” 眾人趕緊圍過去。 “喂,沈大人,醒醒?” “沈流飛?朕看你來了!要這下真能把你踢醒了,朕再多踢你兩腳。” 沈扈緩緩睜開雙眼,哭笑不得:“哎喲,圣上……” 所有人又驚又喜,笑的笑是哭的哭。 韓呈道:“你小子是在裝呢?” 沈扈有氣無力地道:“臣不敢,臣……” 盡歡趕緊接著這個話茬,把吹捧的本領發揚光大:“沈大人現在說話不方便,還是臣替他說罷。沈大人的意思是啊——圣上這腳是威力無邊,您瞧這一腳下去,就把沈大人給踢活了!看來沈大人要好得快些,得再挨那么兩下!” 幾個人合在一塊笑。 “哎,顧大人,您這是替我說話呢,還是擠兌我呢!”沈扈裹緊小被子,“我這樣非得被你再氣死一次。” 說到這兒,他問:“對了,我是怎么……怎么就這樣了?” 韓呈一聽這話,手往后一背,挺著腰桿道:“還不知道啊。害你的人現在還沒抓著呢!” 和折瞄了盡歡一眼,道:“主子,你是被人下了毒給害了。” 沈扈頭腦不清楚,道:“下毒……這?”拍拍腦門,“哦,對,我記起來了……我昨天夜里頭暈得很,下了床又想吐來著。” 和折道:“主子,不是昨兒,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啊?三天!”他受到了驚嚇,“我一睡睡了三天?那……” 韓呈知道他要說什么,止住他,道:“沈愛卿啊,其他的事你就別cao心了,好好休養回來再說。” 沈扈點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