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波起(上)
京城在急促而齊整的腳步聲中迎來了次日的曙光,御林軍全城搜捕,到處張貼皇榜,表示有私藏公主者凌遲滅九族。 大街小巷人心惶惶,都在議論這個事情,但又不敢大聲說話,生怕官兵聽到以為和自己有關系。 半天找不到,這越發讓人覺得絕望,韓呈一怒之下限定一日之內找到,否則統統跟著顧盡歡掉腦袋。 朝廷上下轟然而動,亂成了一鍋粥。 * 這天的太陽遲遲沒出來,烏云密布,空氣黏膩膩的。 沈扈急匆匆地去內閣,隨從們跟得氣喘吁吁。 他的眼睛異常犀利,帶著一腔底氣邁著堅定的步子,一進門就找馬春風過府一敘。 馬春風摸不著頭腦,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有點慌張。 轎子顛回府內,沈扈一路無話,馬春風偷偷瞄了幾眼,那冷酷的神情讓人心底發慌。 “馬大人,坐?!彼聛?,手放在桌上抬頭對他說,“坐啊?!?/br> 馬春風哎哎了兩聲,小心地坐下。 還沒等他開口問,沈扈直接說道: “之前你找到我,要我上奏顧盡歡、元漢的罪證,那你是拿我當自己人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趕緊停手。” 馬春風佯裝聽不懂:“您什么意思?” 沈扈冷哼:“跟我裝糊涂是罷。行,那我給你個準信兒,圣上下了密令,北京城民宅搜完,下一個就是官員住宅,從最低品開始查起,一個縫都不會放過,逮住就是死,時間拖得越長死得越慘,當謀反論。你覺得你有幾分把握能逃得過御林軍的法眼?” 馬春風已經聽出意味了,干脆裝傻到底:“大人是懷疑我藏了公主?” 沈扈投去一個冰冷的目光:“你以為你沒有么?” “大人,這我實在是冤枉,我哪有這個膽子!” 不等他喊叫完,沈扈提高聲音道:“行了!有人親眼目睹,鐵一樣的事實你賴得掉嗎?要不要我奏請圣上調派御林軍去搜你的房子?還是西郊的定名山,讓御林軍刨一刨看看能刨出什么來?是不是要不見棺材不落淚啊?!?/br> 馬春風已經嚇懵了,結結巴巴說不出話,面部表情僵硬,時而抽搐一下,良久才道:“大人饒命,下官……” 砰! 沈扈一巴掌拍在桌上,恰巧天上一聲驚雷。榫卯差點震歪,馬春風身子一抖。 他說道:“你好大的膽子啊,連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真是不擇手段,啊?” “下官一時糊涂,還請大人手下留情。”馬春風跪下求饒。 “這是公主?。]頭腦,要不是我提前知曉,你還要一錯再錯!” “是是是……”馬春風頭都要點掉了垂地上。 沈扈繼續呵斥:“你想要把顧盡歡拉下馬,不是這么個拉法。事情沒做到□□無縫,不清不楚地就想要她的命?門兒都沒有!聽到了沒有?” “下官已經知道了,謝大人不殺之恩。” 沈扈嗯了一聲,叫他起身。他戰戰兢兢地爬起來,悶熱得他臉上憋得通紅。 沈扈接著軟硬兼施:“好了,你也別害怕,我既然能來找你,就不會殺你。顧盡歡不仁,你不能下三濫,以后得好好兒聽我的,若再有不正之心,第一個干掉你的就是圣上。公主現在可好?” “大人放心,公主一切都好,我手下人看著呢,一直昏睡著什么都不知道?!瘪R春風拱著手回答。 “趕緊去放人?!彼侄紤械锰饋頁]。 馬春風忙出去照辦。 * 顧盡歡被軟禁在中順府,外頭的動靜她一點都不知道,只能憑著中順府提審她的情況來稍加判斷。 她靜靜地靠在欄桿邊,眺望蒼茫烏云萬里,卷舒翻涌。 這種天氣難受極了,有汗不能出,只能幽幽地滲成薄薄一層,額前的發沾著了貼在皮膚上,甚不舒服。 城中遠遠地就能看見一波波人馬在搜宅子,明明是個大早卻沒什么人擺攤,她眼里透出一股低落的暗光。 弄丟了公主,別談官了,命都可能保不住。 而現在可怕的邏輯就是: 圣上若是找不到公主,自己反而不會有事,一找到公主立馬玩兒完。但凡有點頭腦,誰不想著先找人再算賬? 況且這才半天一晚,如果三五天還沒找到,圣上回過味來抽出空想起她,那才是真的完了。 這種情況下,最需要的就是冷靜。經歷了一夜的無眠后,她的思維已經沉淀了一番,開始準備清醒地思考問題了—— 御林軍的實力她是相信的,人販子聽聞這事鬧出這么大動靜,應該不敢輕舉妄動,這樣一來找到公主只是時日問題。 公主心地善良,自己賣個可憐,倘若公主能替自己說兩句話是最好,倘若不能,自己獲罪能到什么程度呢?倘若公主受傷了,自己又會有什么下場? 找人,如何找人? 保命,又怎么保命? 靠別人?沈扈會不會幫她說話還不確定,韓圣肯定是指不上了,賈誠那頭兒可以試試,可是平章真的能為了賈誠替我這個風口浪尖上的罪人說話么? 值不值?必定不值!傻子也知道怎么個輕重取舍。 靠自己?怎么個靠法?我現在只是個從二品,雖說官位很高,但是朝廷上從二品以上的能摞一筐,我的分量還沒到動搖到什么的地步,即便有幾分才氣,圣上離不離得開我也成問題,心里實在沒譜。 不過,自己畢竟辦事有那么一套,科舉面審的事情還沒辦完,鄭州那邊的刊印亦還要我打點…… 鄭州! 說到鄭州,那兩個貨是個麻煩。 在這危急關頭,她居然萌生了一個念頭——能不能借自己這次的危難,順勢除掉這兩個眼中釘、rou中刺?得想個什么巧法兒呢? 算了,此刻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個問題,還想那些,可謂是燒火棒子當著不著。 她狠狠給了自己一腦嘣,嘆氣繼續扶著欄桿。 一陣風吹過,她抬起頭來,碎發揚起,風滿樓山雨欲來,漸漸不悶了,清凈舒服。這種時刻是最爽的。 忽然有人登登登地上樓,對她說:“顧大人,公主找著了!大內傳您進去呢!” 盡歡驀然扭頭,深吸口氣咬著嘴唇跟他去了。 * 大殿之上,百官肅靜,顧盡歡跪在下面,韓呈坐在椅上,一臉生人勿近地盯著她。韓圣也到了。 “小公主是找回來了,但是,顧盡歡,你竟敢擅自帶公主出宮還將她弄丟,這筆賬你說說該怎么跟你算?” 盡歡眉毛一挑,憑她對韓呈的了解,這語氣里可以聽出,宣琳應該沒有大礙,韓呈的氣也該消了一半。據她分析,韓呈脾性還不錯,很難氣急攻心,不到氣急攻心又不會大加責罰,所謂的以仁德治天下,莫過如此。不過,錯還是要認的。 她趴在地上說道:“是,臣罪該萬死,已經吩咐下人準備好了凌遲的片刀、劇毒的穿腸藥,請圣上發落。” 韓呈感覺被擺了一道卻察覺不出哪里不對勁,說道:“凌遲過于殘忍,我朝以仁德治天下,朕可不是那種暴君!” 盡歡無比淡定:“臣明白了,謝圣上賜臣毒yao一瓶?!?/br> 說罷就要起身,抬起兩只胳膊示意侍衛將她架出去。 韓呈喊住:“等一下,搞什么名堂誰讓你起來的,還有朕什么時候讓你去死了?” 盡歡撲通跪下,痛哭流涕道:“圣上啊,臣該死,臣罪該萬死,臣弄丟了小公主,讓她吃盡了苦頭,遭歹人盤害,不死,臣無法面對圣上??!” 這話一出來韓呈反而思考起自己的做法來: 宣琳雖說是丟了,可是并未受傷,回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說睡了一覺什么都不記得了。 這樣一來,死刑也確實過分了。 還沒等他想好,殿后宣琳掙脫奶娘跑出來:“父皇饒過顧師傅罷!” 韓呈驚問:“宣琳,你怎么在這兒?奶娘呢,把公主帶回去好好休息?!?/br> 宣琳說道:“宣琳不累不想休息,要找師傅繼續去放風箏,聽到父皇要怪罪師傅這才偷偷跑來?!?/br> 韓呈擺擺手:“這里的事你個小孩子不要管。” 宣琳奶音高了八度:“父皇不是教育宣琳要有誠信么?為什么不關師傅的事,宣琳也沒有出事,父皇卻要怪罪師傅?” 盡歡感激涕零,對她說道:“公主善心,臣無以為報,臣本就有罪,公主就不要再說了。圣上,還請圣上發落罷!” 韓呈上下看看,良久無奈地說: “罷,你們倆都執著自個兒的理來讓朕為難,宣琳替你求情就免你死罪??墒遣恢文汶y示懲戒,也難消朕心頭之火。來人吶!摘去她的朝冠,從即日起,罷免一切職務。顧盡歡,去大牢好好兒靜思己過,知道了么?” 盡歡磕頭謝恩:“謝圣上、公主不殺之恩!” 宣琳放心了,跑過去讓韓呈抱住。韓呈說:“看,朕饒了你顧師傅一條命,你這下可以安心了罷?” 宣琳眨巴眼,盯著顧盡歡的背影瞧:“那,師傅要走,誰陪宣琳去西郊風箏呢……” 盡歡被摘去朝冠,一只短簪束住頭發,在眾人同情的注目禮中帶著個難以琢磨的微笑離開了大殿,離開了廟堂。 百官大多面面相覷。 “她怎么還在笑???” “強顏歡笑罷,遇上這種事情也是倒霉?!?/br> “我看才不倒霉,這叫罪有應得,不掂量自己的分量就敢無法無天了。” “看來這人啊,還真的是爬得高摔得慘呢!更何況爬得這么快的……” 她才沒有強顏歡笑,這個笑是發自內心的,即便攙著點不甘,也是歡喜—— 是因為鄭州的爛攤子終于可以甩手了! 沈扈在不遠處看到這個笑容,讓他心里發毛。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沒這么簡單……要不要行動呢?假如此刻出手,指證她勾結貪污的證據有力,罪名坐實了,她必死無疑。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