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恩仇錄(下)
下午一個身影閃進了督察院,沈扈正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府去,抬頭見到他,奇怪道:“馬大人?” 馬春風說道:“是。” “您有什么事兒么?” 馬春風神神秘秘地說道:“下官知道沈大人一向清廉為官,下官這里剛剛掌握了一個人貪污的罪證,無奈官大一級壓死人,所以來找沈大人幫忙。” 沈扈心下懷疑,他與這馬春風根本沒什么交情,也就記得他姓什么,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意。 不過涉及到罪證,他有些偏愛。 “你說的是什么人?” 馬春風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 沈扈眼神一下子犀利起來,問道:“你有什么證據?” 馬春風說:“內閣曾批示過江州建造古樓的申請,其中銀曹元漢被鎖定調查過,終于發現他侵吞公款的實證。這里有證明他二人有勾結的元漢家奴口供一份,請大人過目。” 他從袖中取出,遞給沈扈。 元漢,沈扈怎么可能不熟悉這個名字——之前他暗自調查顧盡歡的時候,就查出她與這個人交往匪淺。 “馬大人啊,你應該知道,光有口供是不足為證的……” 馬春風忙說:“大人放心,只要查一查元漢的賬本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沈扈皺皺眉:“聽你這意思,還沒拿到證據,是想空手套白狼?這事兒不好辦啊。” 馬春風想扭轉勢頭,道:“下官知道沈大人一向公正廉明,貪污舞弊之事是寧可錯殺、不能放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你這話說的是有理,可是……我問句題外話啊——你與顧盡歡同為內閣,怎么想起來對她下手的呢?” 馬春風拍拍胸脯:“就憑這與大人同理同德的精忠報國的正義之心。” 沈扈連連喊好,贊他勇氣可嘉、一身正氣,是懲治貪官的一柄寶刀利劍。 馬春風被夸得通體舒暢,面兒上連連說不敢,心里已經覺得勝利在望。 “這樣,你先等著,待到證據更鑿實一些時,我尋個機會跟圣上提一提此事。” 馬春風說道:“好,大人真不愧是清廉公正的表率,為大昭除蟲鞠躬盡瘁,我們一眾官員只有清廉的心,卻沒有反腐的膽,對大人只能仰望了。” 這話若是放在顧盡歡來說,定是一番溜須拍馬的油滑腔調。 可這馬春風說得甚為懇切,似乎真的發自內心一般,沈扈反倒有些糊涂了。 他告訴自己:只要有實實在在的貪污證據,老虎嘴上的毛也得拔! 不過,這只母老虎,動不動得呢? 他抽口涼氣。 * “當然要動!”扎魯一拍桌子,被沈扈一個眼神看過去,趕緊收回手,“瞪我也得動,主子,別怪扎魯沒告訴你,這個娘們兒不好惹,你如果不把她早點拿下,以后有你的苦頭。” 和折沉思了一下:“我覺得不對,如果能把她拉到我們陣營里來,也不失為個好辦法。而且主子他一直在嘗試策反,不是沒有成效啊。” 扎魯哼了一聲:“哪里嘗試了,主子這人你還不知道?雪菜飯缸什么的禁不起誘惑,一扭臉就撲進了人家的胸懷。” 和折禁不住咽口水:“什么雪菜飯缸,聽起來好像很香……” 被無語到的沈扈耷著眼皮翻譯道:“他說的應該是血氣方剛。” 換了個語氣,“哎不是,你說清楚,我哪里就禁不起誘惑了?” 扎魯辯道:“也就是說你承認了那個娘們兒對你是個誘惑?那你是不是以后一高興還要跟著她一起貪啊?” “我……”沈扈氣到搖頭,大義凜然地對他說,“行,其他的我說不過你,我也不想說,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你家主子不管怎么樣,原則還在,證據達到能扳倒她的時候,我會立馬動手絕不含糊。” 一瞬間,扎魯和折覺得他們的主子認真守衛原則底線的樣子,真帥! 可是他們家主子在對待顧盡歡的事情上,有一條毛病,使他們忐忑,那就是——嘴上天花亂墜、手上不動分毫的典型“光說不練假把式”。 因為這個毛病,不知放掉了多少次拉她下馬的良機。 “那主子,你打算怎么辦呢?” 沈扈眉頭一皺,說:“元漢那邊交給這個馬春風差不了,就怕他為了公報私仇耍心眼,連累我替他向上奏明,別到最后逮不著狐貍反惹了一身sao。這個人我從來不了解,還真不大放心。不行,我還是得觀望一段時間。” 扎魯知道他主子說這些話其實很認真嚴肅,可還是忍不住借吐槽給他提醒兒:“你就給自己的不忍心找借口罷。” 沈扈心下當即一觸: 我確實有許多不忍,之前放了她那么多馬一直沒有怎么后悔,因為她還沒做到能讓我深惡痛絕、必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說真的,對她,還存在一份信任——她不會讓天下生靈涂炭、百姓流離失所。 我會錯么?她會錯么? 這個女人,看上去心思單純,可心思單純者,也并非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只能祈禱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了。 * 話說那頭,盡歡帶著宣琳,不,準確的是宣琳拖著盡歡上街。 宣琳長這么大,其實也不大,除了每年隨父母去靈犀寺上香祈福,從不曾一個人,其實也不是一個人,出門逛過街。 她見到什么都好奇要去擺弄擺弄,摸完了面具玩兔兒爺,買完了糖葫蘆要風箏。 “師傅帶宣琳去郊外放風箏罷?”她小小的個子扯著線都拖到地上的風箏,抬頭滿臉期待地問。 盡歡欲言又止,還是點點頭,牽起她的手去了西郊。 宣琳偶爾掙開,兩只小rou爪舉著風箏蹦蹦跳跳地看。 途徑西市時一條小巷時,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對兒年輕男女身上。 在她注意到的時候,恰好望見女子手中的東西掉在了地上,而這一男一女十分有默契地一同彎腰去撿,相視一笑的樣子很俊很美。 本沒有什么,若是擱在全天下的大街上,這是定見怪不怪的,然而此刻盡歡的心中卻泛起了波瀾: 女的沒有一動不動地等著男人去撿,自己的事情下意識自己去做,這女孩兒不是個不講理的自私之輩; 男的第一反應是去幫她撿,而不是甩著膀子什么表現都沒有,這男孩兒也很溫柔體貼。 一個自主獨立,一個細膩貼心,都能顧全對方的心意,必定很幸福很相愛罷…… 她唇邊不由自主地勾起欣慰的淺淺笑容,眼中含著祝福,和,感傷。 想起曾經的自己,也多想有這么一份溫暖、真誠、平淡的愛情,也幻夢過能有個愿意保護她、疼愛她的男人,哪怕自己一直付出著、期待著、獨立著,只是為了有那么一天那個男人也能下意識替她彎一回腰。 可惜沒有。 怎么都等不到那一天,于是她帶著失望和淚水離開了那里。 她看著天空太息一聲: 真想再來一段時光,我能夠還像過去一樣傻傻地、熱情地愛戀著一個人。 可是,單純的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我們都不可逆地冷靜了起來。 這時她說了一句“宣琳我們走罷”就低頭要去尋她的小手,但是身旁哪里還有宣琳的影子。 她臉色一下子變了,朝周圍迅速環顧,喊道:“宣琳?宣琳!別嚇我,宣琳!你在玩躲貓貓么?宣琳……” 沒有人回應,路人有的扭臉看了她一眼就繼續走路,她拉住幾個人問: “請問剛剛見到一個小女孩了么?五六歲的樣子,手里拿個風箏……” 路人們都是一批一批的,走了就沒回頭的,此時的路人哪里知道彼時的宣琳的蹤影。 “沒有。” “沒有,我不是本地人,你問別人罷。” …… 她還去周圍固定的店家問了坐堂的伙計,伙計大多在打盹、發呆,要么就是忙生意,也毫不知情。 其中一個腦子活泛、熱心腸的提了一嘴: “你家孩子沒哭沒喊的就沒了,要么是跟你鬧著玩兒的,要么是被人販子迷暈捂嘴拐跑了。不過你也別往壞了想,不一定的啊。” 人販子! 宛如五雷轟頂,她眼前一黑,幾欲暈倒。 若真的是人販子,那么十有□□找不回來,這比什么事情都大。 她對人販子拐賣之事有切膚之痛——自己的小侄子就曾經被拐賣了,至今沒音信,家里人以淚洗面。 想起小侄子可愛喜人的模樣,她極度深厭,平日里聽到這類事情恨不得將他們碎尸萬段的,如今竟…… 而且,這是公主啊!圣上最愛的小公主! 腦門上淌出了汗,順著肌理進入眼睛刺激得生疼。 她一路狂奔,邊跑邊問邊喊,可是一直無所收獲。 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拿袖子抹抹淚水。 她不管是否會領罪,第一時間跑去了中順府擊鼓報案。 * 這天下午,整個京城從胡同到大內都炸開了鍋。 公主宣琳丟了! 中順府認為茲事體大,不敢怠慢,火速和顧盡歡一同進了宮。 韓呈龍顏大怒,在孳政殿上發火,指著下面道: “立馬去找,調集御林軍,統統去!把整個北京城給朕翻過來,北京城找不到就出城找,大昭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包括大山溝里。找不出來,朕挨個兒活扒了你們的皮!” 中順府尹和御林軍統領凌介打了個寒戰。 盡歡雖然渾身發冷,好在腦筋還未停轉,她說道:“圣上,這次動靜極大,想必賊人不敢輕舉妄動,不如招貼皇榜明示罪責。” 她不說話還好,一開口,韓呈的目光就射了過來: “顧盡歡!你的賬,朕會一筆一筆跟你算!中順府,她交給你們了,什么時候、什么地方丟的,好好兒審她!” 中順府尹應了下來。 盡歡低著頭,有氣無力地回答:“是。” * 當天晚上,如雨點般的要案奏折就呈上來了,一本本地方官員對地方的報告,齊刷刷地說自己地方已經派出人手搜索。 郁妃哭得淚人兒似的,韓呈在水華殿陪她。 朝廷上下聽聞此事,晚上也多多少少有些失眠——有的是當成個新聞隨便聽聽,有的是對當事人顧盡歡幸災樂禍。 而在督察院聽風聽雨的沈扈,卻在其中嗅到了一股別樣的味道。 ※※※※※※※※※※※※※※※※※※※※ 下情預告:女主的大危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