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恩仇錄(中)
韓呈干咳幾聲,發話道:“那個,過一段日子就是秋考了,這是朝廷遴選人才的契機,茲事體大,禮部對今年的科舉可有什么想法?啊,蔣愛卿?” 眾大臣這么些年都聽膩了,每年科舉禮部都要說上一番冠冕堂皇的廢話,然而每年科舉都會出一些岔子——要不就是單方面作弊,要不就是行賄受賄,要不就是批卷錯誤。 眾大臣看見蔣延崇的臉,齊齊打了個呵欠。 沈扈捅捅盡歡的胳膊,悄聲道:“哎,你信不信……” “不信。” “哎!我還沒說呢,別不信啊!真的,你猜禮部會說什么?他待會兒肯定會說——圣上有心,臣等仰望已久,一定盡心盡力,盡職盡責,將收賄受賄杜絕到底,科舉舞弊絕不姑息,定為我大昭朝選拔出可用之才……” 他模仿得眉飛色舞,盡歡聽得津津有味,兩人倒十分逗樂。 果然,蔣延崇站出來說道:“圣上有心,臣等仰望已久,一定盡心盡力,盡職盡責……” 沈扈一臉得意,一副我說中了罷的表情。 沒想到蔣延崇話鋒一轉,突然說道:“不過圣上,臣等經過商榷,以為上回顧大人所寫的一篇文章頗有見解,里面談及了關于科舉的問題。今日圣上提到此事,臣認為此文章不得不說。科舉是否需要改革,還請圣上過目考慮。” 盡歡又被點名,沒料到這篇文章竟然被禮部的人發現,并且稱贊她大有見解。 她此刻對禮部那些老古董們忽然增添了幾分好感。 韓呈把呈上來的文章拿過來,念道:“……天下舉子,寒窗十載,焚膏苦讀為功名,然功名系十載之功,亦系一朝之力。書死人活,若以一家之言稱標準之志,不恰然也,由是舉子苦之。然,朝廷若以鮮活評判之,則時日頗長,且多有不公,舉子亦苦之。予以為,不如二者皆用,配合取士,是為優道。配合之法,意在不以一朝運數奇偶為獨行,故爾,可于科舉之后,權且緩放榜,凡舉子宜與會面檢,一則重查舞弊,二則綜合考量……顧愛卿,這是你寫的么?” 盡歡道:“是,是臣幾年前一時游戲之作。” 韓呈合上文章,道:“蔣愛卿,你接著說。” 蔣延崇道:“圣上,顧大人這篇文章指出了千百年從科舉到應試的弊端,那就是一戰定輸贏,這確實是一個很難調和的問題,顧大人建議將集會面選納入考試范圍的想法,臣認為非常可取。臣覺得,顧大人對此應當深有心得,不如圣上讓顧大人講一講。” “嗯,顧愛卿。” 盡歡整理了一下語言,上前一步: “回圣上,臣當時是這么想的——所有舉子,但凡中了進士的,未來定是要為朝廷效力,其中三甲更為難得。可臣見往年的狀元、榜眼、探花們,卻大多一生鮮有大用。臣于是就想了,是否是這一張考卷,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實力,但不一定能代表一個人的真實水平呢?將來要為官在朝的,定是要與圣上、與各位大人打交道,還要切實地能做事、肯做事。這些恰恰是試卷里體現不出來的。一個舉子,即使在紙上寫得天花亂墜、憂國憂民,但實際辦起事來或許表里不一。而如果朝廷能夠面對面地對他們進行考量,就能發現一些滄海遺珠,當然了,也能發現一些魚目混珠。這樣一來,綜合卷面成績,便更為公平。” 吏部侍郎鮮于雄站出來質疑:“請問顧大人,這個方案要多消耗多少時間呢您考慮過么?” 盡歡當即頂回去:“鮮于大人,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我們為朝廷大計、為天下公平,就不能稍微放慢點進程么?天下舉子,有才之士,聽到這個消息恐怕歡欣雀躍,巴不得多消耗時間大力支持呢!” 工部尚書常德深接著問:“那顧大人,多消耗多少人力財力總是個問題罷?” 這回沒等顧盡歡開口,戶部尚書楊巨昀發話了:“其實用不了多少,戶部愿意為朝廷大計拿出這份款項,以助顧大人一臂之力。” 楊巨昀上回告假在家休養,回朝后聽連升說了這顧大人的手段,而押題寶典試點的事情戶部沒敢插手,喪失了機會,覺得這次是個好契機,就替她說話了。 連升亦隨聲附和:“楊大人說的是,戶部上下愿意集資效力。” 常德深也是個知道進退的,見戶部的態度,隨即道:“既然如此,那么圣上,臣沒有疑議了。” 韓呈作總結性發言:“諸位愛卿都知道,每年京城都會有個桂苑題詩的活動,不少有才之人在桂苑一詩成名,不如就將它納入朝廷科舉之中,改良升級,朕今年親自面審,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鮮于雄不甘心剛剛被顧盡歡懟得說不出話,逮住機會又對韓呈說:“圣上,今年科考已近,若是臨時更改,恐天下舉子之心不穩,而且現在尚且不知這一改革是否有效,如若出錯,豈不是要圣上您來承擔么?” 沈扈搖頭嘆氣,同情地看了盡歡一眼,笑笑。 韓呈正不知該說什么,看見沈扈后說道:“沈愛卿。” “啊?”他抬頭。 韓呈皺著眉頭,假裝不耐煩逗他:“你有什么想法,說說。” 沈扈說道:“啊,臣的想法?臣認為,鮮于大人所言有禮,不妨今年且算二八,面審占其二,筆試占其八,除非有特別突出之人,可以酌情。” 盡歡笑了笑:“是,沈大人說的正是臣的心聲。” 韓呈就喜歡沈扈和顧盡歡這種能出主意、解決問題的臣子,隨便套話了兩句,就放手讓她去辦了。 鮮于雄一個勁兒地悶著氣,搞不懂圣上怎么對這二人如此好說話! 下朝后,盡歡追上來喊:“沈大人,沈大人!哎,沈大人留步。” 沈扈扭頭問:“什么事?” “剛剛你在朝堂上嘆什么氣呢?” 沈扈又搖搖頭,指著她鼻子說道:“你啊,惹了事啦!”說完就走了。 盡歡覺得莫名奇妙,追在后面問: “哎,我惹了什么事了,你倒是說清楚啊!哎,別急著走啊,你這人說話怎么老愛說一半啊?這叫什么事兒啊……” 沈扈說的惹事,只是唬唬她,其實就是她剛剛在殿上說的那句“……往年的狀元、榜眼、探花們,卻大多一生鮮有大用……”。 那個鮮于雄,正是某一年的榜眼。 怪不得鮮于雄在殿上一直針對她呢! * 大內水華殿是一片綠樹成蔭,種的是桂花,寓意著子孫興旺、家族繁盛,此時開得正香。 郁妃和小公主宣琳就住在這里。 盡歡很喜歡也會跟小孩子玩耍,宣琳一見她來就興沖沖地跑過去,口中喊著:“顧師傅來了!” 盡歡向她和郁妃行了禮,笑著帶著她去了小書房。 “今日公主在讀什么?” 宣琳老老實實道:“今日不曾讀書,師傅帶我出去玩罷!” 盡歡問:“那上書房的太傅們許了么?” 宣琳眨巴眼,道:“許了,鐘師傅說這幾日我可以不讀書。” 她笑道:“那好。這樣,你寫幾個字我看看有沒有進步,有進步我就帶你去玩。” 宣琳拍拍手,跳過去鋪紙,手起筆落,幾個稚嫩卻規規矩矩的字。 盡歡本就是跟她談條件給個由頭,看了看說道:“真是不錯,有進步了。” 宣琳蹦得三尺高,拉著盡歡說:“師傅帶我出宮玩罷。” 盡歡道:“不可,公主年紀還小,帶你出宮,出了事兒這責任我可擔不起。” “啊?”宣琳不樂意了,道,“師傅說話不算數。” 盡歡蹲下來道:“那你得先向你母妃說這個事情,她同意了,我就帶你出去。” 宣琳為難,轉著眼珠,愣了愣說道:“母妃她已經答應了,不然我能跟師傅你說么!” 我可沒這么好蒙。 盡歡拉著她去找郁妃,向她說明這個情況。 郁妃堅決不同意,她說:“你在宮里要怎么玩都行,出宮不成。” 宣琳撅著嘴嚷嚷:“母妃偏心!” “我哪里偏心?” “父皇老出宮,也不見母妃管過他!” 郁妃忍俊不禁,道:“你個鬼精靈,你能跟你父皇比么?好好好,下次他要再往宮外跑,我也不放他去。” 宣琳氣得登登登跑回了房間,了。盡歡則在想: 原來圣上經常出宮啊…… 這天中午,忙了一個上午的盡歡正在內閣打個盹,宣琳偷偷潛進來了,在她桌邊攪了個不得安寧: “師傅!” “起來!” “我來啦!” “師傅你要不帶我去玩,我就給你唱兒歌。我唱了啊?” “一個蛤ma四條腿兒,兩只眼睛,一張嘴。兩個蛤ma八條腿兒,四只眼睛,兩張嘴……” “師傅師傅大背兒頭,扛著宣琳拍皮球,宣琳比那皮球重,師傅喘氣扛不動。” …… “公主,甭唱,我醒了。這誰寫的破兒歌啊……” 盡歡抱怨著迷迷糊糊爬起來,就被宣琳拉了往外走。 內閣的人都抬起頭,看著還沒完全清醒的盡歡被宣琳拖出了宮。 ※※※※※※※※※※※※※※※※※※※※ 下情預告: 把公主搞丟,是個什么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