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波起(中)
這日,馬春風將收集的證據交給了沈扈,說:“請大人過目。” 沈扈身為督察院左督御史,彈劾官員確是分內之事。他翻看著手中元漢師爺的供狀: “修建古樓的銀錢一萬兩,購買材料的費用只占了其二,人工勞力不到其一,其他的錢去哪里了……” “大人明察,十有其三被江州元漢一眾人瓜分成囊中之物,那其余的肯定進了顧盡歡的腰包。雖說拿的不算多,可不止這一處,之前凡由顧盡歡經手批下來的小工程堆積起來也非小數字。” 沈扈的眼神漸漸冷了,每翻一頁,每多看一行數字,表情就凝重一分: 這個女的,到底插手了多少事情,撈了多少油水? “大人有所不知,按道理在工程期間江州現在政績比不上贛州,可是報上來的卻多出一番,不知道哪里來的財政上報?恐怕老百姓遭殃得多。” 他突然抬眼,瞳孔里都是憤懣,說道:“你,帶上這些東西,立馬去面見圣上。” 馬春風說道:“圣上信任顧盡歡,這次這么大的事情都沒能砍下腦袋,下官卑微,怎么能信呢?” 沈扈沉吟:“貪官的頭得慢慢地剁,急不得。這不是還有我呢么?你放心大膽去。” 馬春風點頭。 沈扈懷疑她等一幫人在搞地下錢莊之類的黑色產業,猜測也可能依靠勾結商家來謀取不法之財。 這不是沒有先例,靠非法斂財上交政績,才能套牢朝廷的下一步撥款,這樣一來非法的錢進入了國庫,無人能查,撥的款就可以更加恣意地盤剝了。 敢情之前這個女的跟他說得真情實意,說什么自己有分寸,實際上全是假話屁話? 他咬緊了牙,決定下狠手了。 * 孳政殿內,韓呈剛叫奶娘抱走了宣琳,正準備靜下心看看書,外頭就通報說沈扈、馬春風求見。 “叫進來罷。” 沈扈、馬春風進來行禮。 韓呈只瞥了他一眼,手中書沒放下,問:“沈愛卿是來替顧盡歡求情的罷?” 沈扈回道:“臣是來向圣上奏明江州銀曹元漢貪污之事的。” 韓呈注意力立刻集中了起來,手里的書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馬大人。” 馬春風將證據舉過頭頂,王心順將證據遞過。 韓呈閱讀過程中,沈扈說道: “圣上請看,這一年半內,江州一共向上批請了兩項大工程、十余項小工程,河壩、前朝古樓費用最高,這是元漢師爺掌握的其中一部分數據,且有三名出納的供詞輔證。” 半晌,韓呈越翻眉頭越緊,干脆丟在案上,憤道: “不看了,交給大理寺慢慢查。是哪個批的?戶部么?” 沈扈回道:“與戶部無干,戶部只管聽批示出錢,可能并不知情。” “那是哪個?”韓呈怒了。 沈扈不說話。馬春風耐不住性子,說道:“回圣上,與元漢牽扯的,有原內閣學士顧盡歡。” 這個“原”字徹底觸怒了這個帝王,他面色鐵青,沒想到這個剛剛闖了大禍的女人,竟然犯過貪污腐敗這等不可饒恕的罪錯。 “她現在在哪兒?” 沈扈平靜地說道:“回圣上,在大理寺大牢面壁思過。” 韓呈手一揮,一陣風掀起案上幾張紙,沖前面說道:“先去抄她的家,抄完把贓款整理好列出來讓大理寺審!按她原官職的律法處理,該殺頭殺頭,該流放流放。” 馬春風臉上蕩漾出得意的顏色。 沈扈看上去卻并沒有任何解恨的輕松,異常冷靜、異常淡然,甚至帶一點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低沉。 * 繼悶雷幾聲炸雷過后,大雨如注,穿堂的風一遍遍地戲弄著顧盡歡的臉。 她盤腿坐在大理寺大牢里,著囚衣披長發,頂上一個小窗時而拋進一團雨點,打在她身上。 周圍黑乎乎的,泛著惡臭污濁的氣息,被風一吹暫時消失,很快又到處充盈。 牢鎖鈴鐺作響,知道坐牢時限未到,她暗自吃驚,睜開眼睛一瞧,竟然是沈扈。 她不知道他來做什么,也不起身,也不說話,就盯著他看。 沈扈冰涼涼的臉色讓她覺得有事情,他酒壺一擱。 她便說道:“我當初就是這么送走謝無極的。”說罷看向壺旁那只酒杯。 他坐下來,說:“同樣的環境。” 盡歡笑了笑:“不同的心境。” 自己這次免了官職,關進大牢,平時身上粘著的一些狗皮膏藥就能順勢甩掉。想到這里就止不住地高興。 沈扈冷冷地開口問:“江州銀曹元漢,你知道罷?”手里酒壺斟酒發出窸窣之聲。 盡歡笑容僵在臉上,問道:“江州的……我怎么會知道?” 沈扈表情轉而寒冰一般,酒壺顫了顫放在了桌邊,低頭撥了撥身旁的稻草:“你可知道,此刻外面在干什么?” 盡歡問:“什么外面?” 沈扈說:“你的府上。” 她抽口涼氣,雙眼直勾勾地望著他,他的臉上被透進來的暗光打上了一鋪凌厲的冷峻。 沈扈輕描淡寫地道:“圣上剛剛下的旨,讓抄你的家。” 盡歡騰地跳起身,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可能!為什么?” 他的酒杯捏在手中晃晃,說:“因為上頭懷疑你和元漢有勾結,合伙兒瞇了工程撥款。” 盡歡哈了一聲,翻了個白眼,道:“你告的密罷?”從沈扈的神情可以判斷出來,他壓根不是來幫自己的。 沈扈不回答,舉酒欲飲,被盡歡一手抽翻,酒灑在稻草堆里。 我自認沒礙過你的事,你為什么一直逮著我不放? 因為你做的過分了。 嚯,你把我之前說的話當騙你的?這個國家本身就是過分,為什么我不能過分! 謬論!詭辯!國家國家,你要報復的是統治者,可你害的是百姓! 我拿貪官污吏的回扣,刮富商大賈的油水,我有什么錯? 貪官jian商的兜兒里揣的都是百姓的錢! 哈哈,你以為我不干,他們兜里就不揣了?你除掉我有什么用!有本事把天下貪官都趕盡殺絕啊?去啊! 就因為有你這種官在,他們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肆無忌憚! 笑話,太高看我了,我一個幫襯有什么本事引領天下?錢攥在他們手里,他們是最大的肥蟲!咱們這個國家需要錢,提倡錢,圣上的國庫沒有我們這些官撐著,你以為能耗到什么時候? 那你就能把手伸得這么遠,大把大把撈錢?我看你也沒拿你刮來的油水做過什么好事啊! 我懶得跟你解釋。 你是根本沒底氣,你貪了那么多錢心里虛得很!你害得百姓苦不堪言,他們的鬼魂得回來找你。 反正我馬上也快死了,再怎么說我也不怕。沈扈,虧你是個聰明人,連這點道理都想不通?百姓不苦,哪里來的人造反哪! …… “百姓不苦,哪里來的人造反哪”這句話聽得尤為刺耳。 沈扈的聲音凝固在了嗓子眼,咯咯地怎么都發不出來。 他與面前這個女人對視著,她的眼睛里有一股子冷漠的邪氣,似乎對于百姓的苦樂絲毫不動容。 他不明白是什么使她變成這個樣子的,但此刻他只覺得,他們二人的針鋒相對之間,竟然隱藏著一絲相同的氣息。 沒錯,他也并不看好這個王朝,它確實存在著一堆問題——復古控制,愚弄百姓,物欲至上…… 可他從來沒有失去過對百姓的熱愛,他同情百姓,希望世道和平安樂,沒有貪官污吏去盤剝他們的血汗。 但這個王朝太不給力了,它對百姓進行思想愚弄,為了發展財政一味庇護達官富商,說是先進,卻又耍著前清的老把戲。 說句不中聽的,他也很想推翻這個王朝,可惜害怕時局動蕩連累百姓,只能采取“改良”的態度了。 盡歡見他許久無言,冷笑道: “怎么了,你是沒話講了還是不愿意理我?你不還維護你的大昭朝廷么,怎么這會兒倒變啞巴了?” 哦了一聲,自嘲道,“是了,你是不與我這種人計較是罷?我一個將死之人的詭辯,你也沒必要繼續搭理。” “不,”沈扈重斟了一杯酒,道,“咱們同心同德,你做得徹底,卻占盡了惡名。就沖這個,來!” 盡歡受不了別人軟言軟語的,連連擺手: “別別別,我哪敢與沈大人同心同德啊,您是什么人,哼,義薄云天,愛民如子,鐵血丹心,一世英名!這種臨死前的便宜話兒,您甭對著我這個惡人說,我自個兒說慣了,也聽慣了。” 沈扈尷尬地放下酒杯,搖頭:“顧大人,你說,如果有下輩子,你會怎么選擇?” 盡歡冷笑:“那要看下輩子我還是不是大昭朝的人了。” “如果是呢?” 盡歡手背在身后:“那盡歡還是盡歡。” 沈扈又問:“那如果不是呢?” 她不回答,反過來問:“沈大人,你說你覺得我說的有理,那你自己呢?” 沈扈眼神閃爍了起來,他不愿意做貪官,可不得不承認,他有點被盡歡說服了。 不錯,貪官是沒天良,但放在不同的環境里就像看間諜一樣,立場不同,觀點不同。 不過他還是回答道:“那我應該還是不愿意犧牲百姓的利益,去達到推翻朝廷的目的。” 盡歡微微點頭:“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注定了得斗到底。不過,這輩子你贏了,下輩子,我一定不會輸了。” ※※※※※※※※※※※※※※※※※※※※ 女主已經陷入了不可救藥的詭辯…… 不過大家放心,她需要一個成長過程,以后她會慢慢學會仁愛,學會包容的。 ———— 6.18端午節。 今天是作者二十歲的生日,她有點抑郁,在思考活著有什么意思。 糾結了一晚上還是決定更文,她得對得起看文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