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前
因著邵祁開府的事情,宮中幾日宵禁都很晚,宮人都被調(diào)到宮外打掃慎王新府,宸貴妃和風(fēng)若前去宜和宮的路上連巡夜的侍從都沒看見。 “娘娘之前讓奴婢查玉夫人,奴婢問過了,玉夫人素日都待在宮里不見人,偶爾用了午膳會去純妃那坐會子。”風(fēng)若壓低了聲音道。 “待在宮里不見人,都能讓皇上接連幾日留宿芙蓉宮,真是好大的本事。”宸貴妃假做思索狀,嘴角泛上一點笑意,拐手進(jìn)了宜和宮的院子。 和她想的不一樣,宜和宮并沒有因著二皇子封賞歡呼雀躍闔宮慶祝,夜色中只有內(nèi)殿隱約一點燭光,其他偏殿一片黑暗。 宸貴妃逛街似的從院子逛進(jìn)內(nèi)殿,再到純妃休息的內(nèi)室,宮內(nèi)陳設(shè)都是些青瓷白玉。純妃出生低賤,得了榮寵當(dāng)了主子后不知是骨子里的不識好物還是怎么,喜愛琉璃的緊,走兩步就會有個琉璃掛件,就連隔斷的簾幕也是早年得寵時東洋國進(jìn)貢的琉璃珠子串的,這么多年都未曾換過。 琉璃和玉器擺在一起,宸貴妃不知道哪里好看了,只覺得俗不可耐。 純妃本以和衣要睡,聽得婢女通報,快速起來整理,待整理到位出去迎時,宸貴妃已經(jīng)坐在了主位上。 “妾不知貴妃娘娘前來,未能迎駕,還請娘娘降罪。”純妃素凈的臉上帶著惶恐,自己平時從不招惹這位主,今日是得了什么雅興深更半夜就來了。 宸貴妃微微一笑,虛扶一把道:“二殿下不日就要開府立妃,本宮忽然想到還未來和你道喜。” 有誰半夜三更來道喜。 純妃已然知曉她這次來就是找茬的,便順著她的話道:“妾不敢辜負(fù)貴妃娘娘的心意,只盼著二殿下今后能為陛下分憂。” 宸貴妃嘴角一勾:“分憂?meimei覺得二殿下該怎么替陛下分憂呢?” 話間,風(fēng)若已將值夜人等遣退關(guān)了門,現(xiàn)在只留了純妃和一個隨身婢子。 純妃瘦尖的臉?biāo)查g煞白,沒成想自己給自己挖了坑,說話不自覺結(jié)巴起來:“妾......妾不敢,妾多......多嘴了。” 身后的婢子伏在地上渾身打著顫,這種情況,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寄托在自家主子身上,是死是活全憑純妃一張嘴。 “你可知陛下為何封你兒子為慎王?”宸貴妃換了個姿勢,抬起手看自己指尖的蔻丹。 純妃不敢說話,跪在那兒眉頭緊鎖,把著這為主發(fā)了瘋趕緊走,卻想不著今天這位正是要置她死地。 “慎,謹(jǐn)也;誠也;德之守也,載舟覆舟,所宜深慎,你可聽過?” “妾不知......妾惶恐......不敢妄自揣測圣意。” “本宮知曉你的本事,你自不敢揣測圣意。” 宸貴妃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純妃屏住呼吸,看著宸貴妃湊近的臉,近的能看見她鮮紅唇角的小劃痕,唇下一點紅刺的她忍不住多眨了眨眼。 “你看本宮今日的妝容,可與先皇后有幾分相似?” 純妃盯著那紅點,瞳孔一縮驚呼一聲向后倒去:“貴妃娘娘,妾不知哪里得罪了娘娘,要娘娘這般驚嚇妾。” 宸貴妃所畫點唇妝,在唇下點上一顆朱砂,是先皇后最愛的妝容。 “你的兒子,身為皇子勾結(jié)亂黨拉幫結(jié)派草芥人命,你說擔(dān)不擔(dān)得起‘慎’這個字。” 那顆朱砂上下晃著,活了一般,純妃額上附上密密一層汗,當(dāng)下要喊人,周遭空空如也,心中更加驚慌。 宸貴妃步步緊逼,果然不是善類,想起太后在世時都要對她忌憚三分,純妃心驚膽顫。邵祁背后有元盟的人撐腰她當(dāng)然知道,她對王氏的承諾早不知約了多少年,出生低賤,也總是王氏的家生奴婢。 生了個祖宗,虐死宮女的事情也親自掩去蹤跡,她是所有事情的接盤者。 宸貴妃萬事知曉,當(dāng)下狡辯是下下之策。 未來得及辯解,宸貴妃將她攙扶起來,動作輕緩,不似方才要奪她性命的兇狠。 “皇上的一日恩寵沒有白給你,替大燕生下皇子,你也算乖覺,知道靠兒子往上爬最終下場就是和金氏一樣不得好死,便是用得了封賞就心滿意足閉門不出的招數(shù)做幌子,騙得眾人包括皇上在內(nèi),都不信是你害死了皇后。” 純妃心中一沉,背后一涼,不自覺跪了下去:“娘娘,妾冤枉,當(dāng)年之事妾不知情啊!再說......妾沒理由那么做,妾當(dāng)時位分只是容華,哪里能妄想鳳位!” 貓抓老鼠,必先玩弄一番。司徒月很享受當(dāng)下的感覺。 聽了這話,隨之勾起的是她內(nèi)心壓抑許久的憤恨,一巴掌上去,純妃素凈的臉上立馬紅腫了一片。 “當(dāng)年的大皇子被送到齊國做質(zhì)子,亦是庶出身份無望儲君之位,邵塵是嫡子又比你兒子小,你想讓自己的兒子當(dāng)太子就只能對皇后的兒子下手!你不想著鳳位,可你替你兒子想著龍椅!”宸貴妃說的不差毫厘,當(dāng)年之事她早已查得清清楚楚,如今說出來心中不限暢快。 純妃在她面前,螻蟻不如。 宸貴妃說中了全部,但皇后已死多年尸骨早就入土腐爛,無從查證,純妃心存僥幸直起身板,像勝券在握的樣子:“貴妃既然知道真相,為何皇后死后不說,如今十多年過去了才說與我聽,陛下早就下旨闔宮上下不得再提聞皇后!貴妃這是自尋死路!” “本宮自尋死路?” 宸貴妃不是吃硬的角色,氣性足的很,一把捏死她的下巴,話間明顯不善:“本宮要你歸的命,還用不著借先皇后的名,今日太子帶兵駐守帝宮之外,就是抓了包太保,你可要想明白那個軟柿子受不受的住嚴(yán)刑逼供。” 純妃千算萬算沒算到宸貴妃說出這番話,這下終于反轉(zhuǎn)明白,她半夜前來就是索命。 包太保和王師是一伙的,他們的計劃只有自己知道,萬一供認(rèn)罪事時將邵祁抖摟出來,那還得了! 現(xiàn)下不過幾日就要開府分封授受,要是讓陛下得知邵祁攪和在王師那伙人里,別說王爺?shù)拿枺悦茧y保! 大喜成大悲,必定淪為天下人笑柄。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純妃一改之前乖順的模樣,像露出獠牙的惡狼,瞪著宸貴妃道。 風(fēng)若腰間拿出一物,霎時讓純妃傻了眼。 包太保的腰牌。 宸貴妃看白癡一樣看著她:“你要是還看不出本宮今日......” “你要我怎么做!”純妃不等她說完問道。 宸貴妃挑眉道:“寫罪狀書,擔(dān)下所有的罪責(zé),你兒子且平安無事,當(dāng)他的慎王去。” “我憑什么信你!” “你寫與不寫在你,本宮可不敢保證包太保現(xiàn)在是在司刑司烙著還是水牢泡著。”宸貴妃直起身道,燭光搖曳下,唇下的朱砂看的人心妖冶,眉眼當(dāng)真像是聞皇后的模樣。 風(fēng)若差遣那婢子拿來筆墨,誰知那膽小的腿都直不起來,提起來就軟下去,風(fēng)若只好自己去尋。 丟了筆墨在純妃面前,宸貴妃便不再看她。 外頭的宮人回來了,沒曾想深夜的帝宮也能如此生機(jī),宸貴妃打開門站在檐下望著遠(yuǎn)處星星點點的火把星子,像一群螢火蟲一樣好看的緊。 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若呈上寫滿字的宣紙,宸貴妃噙著笑接過。 純妃扔了筆,整個人窩在宸貴妃的背影里,起初隱隱笑著,之后眼淚止不住流出來,這般哭笑,徒增了夜半悲涼。 如此結(jié)局,還不如金氏飲毒來的痛快。 “司徒月,害死聞皇后的另有其人,我只求你,放過祁兒。”依然是一抹苦笑。 宸貴妃目光一凜,側(cè)目過去。 瞧她這模樣,純妃慘白滿是濕淚的臉直直上揚,眼底漾上同情:“貴妃的結(jié)局,斷不會好過聞皇后。” 宸貴妃還未問及何意,后者拔簪扎入喉管自盡。 行至宜和宮門下,后頭吹來的風(fēng)里夾雜著血的味道,余光看過殿內(nèi)側(cè)躺在地的純妃。 她拿著罪狀書,忽然笑了。 憑什么信我? “就憑,死者為大。” 風(fēng)若將值夜宮人悄無聲息處理了,換了一批人進(jìn)去。回到鳳儀宮已子時。宸貴妃散著頭發(fā)獨自坐在塌上,面前的火盆子滅了不知多久,窗戶還開著小縫未關(guān)上。 “娘娘在想純妃死前的詛咒?” 宸貴妃眨著眼,干巴巴道:“本宮何懼什么詛咒,你多想了。” 風(fēng)若仔細(xì)看著她,低下頭去:“宜和宮值夜的宮人都處理了,只剩純妃的貼身婢子阿珠,奴婢不知如何處置。” “她可是關(guān)鍵證人,需得她親口指認(rèn)純妃是自覺心中有愧,寫下罪狀書才自盡的。”宸貴妃將罪狀書遞到風(fēng)若面前道,“告訴她,待司刑司問及她時再拿出來。” 風(fēng)若應(yīng)聲接過,好好疊起放入懷中。 “娘娘可要歇下了?” “本宮哪里睡得著,”宸貴妃卸了紅妝,臉色慘淡,剛生育元嘉還未恢復(fù)完全,少了粉飾,眼角的魚紋一刀一刀看的分明,皮膚干干的缺了水一般,與白日相比老態(tài)了十歲。 “靖瑤要是知道我對她的女兒下手,會不會怪我。” “......” “靜媛若知道我又殺了人,會不會再也不理我?” “娘娘無時無刻不在為三府帝盟出謀劃策盡心竭力,皇貴妃和沈夫人心中定然有數(shù)。”風(fēng)若道。 年少無知時,覺得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后來發(fā)現(xiàn)錯了,應(yīng)該是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純妃為她兒子謀劃多年死的竟那般干脆,還真出乎意料。 多年前,以為可以抵擋千軍萬馬可做棲息港灣的親情至高無上不容褻瀆,現(xiàn)下才發(fā)現(xiàn)其實不然,更多時候,親情也逃不過人心叵測。 沾在她手上的血,比吃的飯還多,今日不知為何突然感觸。 生了元嘉后,自己的心性有了前所未有的變化,所見所想都開始變得十分細(xì)微,她感到失去的恐懼遠(yuǎn)大于得到的興奮。 現(xiàn)實的牢籠禁錮了太多東西,讓人變得貪婪死板、變得無藥可救、變得沒有顏色。 純妃最后說的那句話,司徒月不解,可世上哪有那么多能讓人知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