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沈盡歡知道這件事還沒完。 她倒是真的倦了,這荒郊野嶺的,要是王師真的發現她還活著要滅口,就憑現在院里幾人,完全時螳臂當車,屆時只能束手就擒。 算算日子,眼下已是正月二十二,離邵祁大婚還有六天。時間越緊,對邵塵就越不利,梁侯府肯定會趁著在二皇子開府大婚的日子,利用職權讓勢力在帝都蔓延開。 邵塵不在宮里,皇帝疏于監視,其中有人作梗離間他們父子感情,輕而易舉。 沈盡歡舂著石臼里的干辣椒,細想著一些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連阿炎到身旁都沒有發覺。 “你這要擺辣椒宴啊?” 沈盡歡手中一抖,險些舉了石棒子打過去,幸而阿炎反應快一把抓住她的手。 “三姑娘可真是奇女子。”阿炎抓著她的手腕說道。 用辣椒對付趙翼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阿炎似笑非笑的樣子讓沈盡歡渾身不自在,于是故意湊近,逼得他后退一步,“軍師也讓盡歡很是好奇,不如摘了面具讓我看看。”說罷伸手去碰那面具。 “頑皮。”阿炎松開她背過手去,這丫頭矮他一個頭,稍稍后退一步便讓她撲了個空。 沈盡歡將他耳根由白變紅看了個清楚,心中更加得意,隔著面具,還是看見了一雙閃爍的眼睛。 “軍師把盡歡算進計劃里吃了不少苦,我也權當不知道配合著,軍師就沒想過如何補償?”沈盡歡轉身繼續舂干辣椒,打趣道。 “你從何得知,是我算計的?”阿炎走過去,捻起一根干辣椒的柄轉著。 “軍師向來跟著我大哥做事,那日云褚哥哥出現在太子別院時,我就猜了七八分,加上他和我說你們有計劃,我雖然知道的不全面,但是也不至于心中沒數。” “過來劫人的刺客都是些塞外莽夫,下手沒有輕重,但是劫走我的那個不一樣,是個連點xue都點不準的笨蛋,而且似乎知道我身上有傷,動作輕巧平穩......依妍說你一直都在,那么一切都講得通了。” 阿炎一個閃神,眼前的小姑娘就湊到跟前,撲閃著眼睛問他:“軍師可會假聲?” 當然會了,當夜不就是他假扮刺客劫走了她嗎! 一切都說得通了。 自己在太子別院等同圈禁,完全不會知道邵塵他們后來的計劃。 禁軍故意放松監視讓別院內部細作現身和高士霖報信,卻沒有想到對方手段更決絕,一把火要燒死他們,除了這點在意料之外,阿炎混入劫走她的人中間也早就安排好了,所以邵塵采納了她“引蛇出洞”的計策,卻也套了個“金蟬脫殼”把她推出了風暴中心。 可是,如果是這樣,邵塵又怎么能再引對方出手,他們肯定制定了另外一個計劃。 阿炎知自己被吃的死死的,反應也跟著慢了,只是那明眸叫人移不開眼。 沒等他再反應過來,沈盡歡就倒了一碗爐子上剛燉的金銀花湯端給了他。 “驅寒也護嗓子,我盯了半個時辰,你多喝些。”沈盡歡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你......”阿炎無話可說,他戴著面具,沈盡歡自然看不到其臉上豐富的表情。 沈盡歡不再理他,轉身繼續舂著辣椒。 阿炎靠在桌邊抿了口,清甜順著喉嚨到胸腔,歇在外頭樹上的兩三只鳥嘰喳聲不絕,藥爐飄出來的清淡香味散在屋子里讓人舒心,他盯著沈盡歡的背影出了神。 王依妍坐在廚房臺階上擇菜,遠看過去瘦瘦小小一個,手上嫻熟地去菜筋分段。沈盡歡端著裝辣醬子的小碟走過去,對方抬頭笑盈盈瞧了,咧了嘴笑道:“用辣椒做了什么好東西?” 沈盡歡也就地坐下,輕輕拿過她冰冷的手,取了些辣子抹用小布帶綁在未潰爛的凍瘡上:“你這成日沾水干活,等回春天熱了這凍瘡才要命,我制了些辣醬子,治凍瘡很管用,一日換兩次,睡前啊就這樣敷在上面......” 她聲音很輕柔,哄孩子一樣。 王依妍先是害羞,然后瞧見沈盡歡認真的樣子看呆了去,一時忘了收手,直到兩只手都被裹上了辣醬子,手背感受到的灼熱才讓她回了神,此時沈盡歡已經在擇剩下的半筐菜,心里一暖。 “還真是......從來沒有被這般照顧呢。”王依妍生澀地說著自認為的感謝。 沈盡歡仰頭,瞥見她眼下一滴眼淚順勢而下,笑著抬起手背替她抹了。 再怎么說,王依妍也是王氏之后,王師再jian詐,這個女兒也是親生骨血,本應待在閨閣靜候姻緣,卻從出生便是過著下人的生活,如今被無端趕出家門在這荒宅廢院自生自滅,任誰心中不傷痛。 要是真到了那一天...... 沈盡歡不再看王依妍,是怕萬一趨勢未能順著大家的心意發展,讓她親眼看見自己親爹的兇殘,無疑也是噬心之痛。 話說回來,把王依妍趕出來也不是為一個保護她的方法,這么說來,王師這一世還是做了件好事的,起碼對他自己來說。 用王依妍制的一種藥膏抹在肩頭,傷口居然恢復神速,到晚上已經可以碰水,rou里也長合了。 有這本事,不懸壺濟世真是可惜。 沈盡歡暗自感嘆王依妍制藥的本事。 夜風卷過,剛準備熄燈睡覺,看見窗紙上映著一個人影,瞬間警覺起來。 “是我。” 阿炎低沉的聲音穿過窗戶。 沈盡歡披了件長衫推開窗,趴在窗臺上看少年背立在窗前:“怎么還不睡?” “晚些。”阿炎聲音淡淡的,像極了今夜的月色。 遠遠看見院墻上映著一個熟悉的影子,阿肅最愛待在房檐之上守她,她心里也知曉他這幾日都在。 “你真的不告訴我你們商定的計劃?”沈盡歡問道。 阿炎背后僵了僵,微微側頭:“你不是猜到了?” “猜到的哪有你告訴我的踏實,”沈盡歡翻身坐上窗臺,半開玩笑問道,“我和太子說以我為誘餌引蛇出洞,如今卻設計將我趕出來,他自己帶兵圍剿,怎么?怕我搶他的功勞?” 回想邵塵提到沈盡歡時隱忍的模樣,阿炎神色暗了些,看著腳邊拖得長長的她的影子,剛想說什么,提到嗓子眼又不想說了。 “云褚放了狠話給太子,他只是想把你護好些。” “我們呆在這里,真的就安全了嗎?”沈盡歡撐著頭望著黑壓壓的上空。 “這個時辰,太子應該已經進宮放出了假消息,一有動靜,埋伏在帝宮附近的禁軍便會全力緝拿。” 假消息?沈盡歡不解,“什么假消息?” 阿炎望了她一眼:“包太保攜贓款逃逸被捕,供認城南叛軍頭目。” “包太保?!”沈盡歡坐直了身子,詫異不已,轉念一想,包太保和王師是一伙的,動向都相互透明洞悉,要是就放這個消息出去,王師再蠢都知道是假的,那么就是說...... “你們真抓了他!” 不管是誰的主意,真的是豁出去要捉大魚的架勢。 沈盡歡思索起邵塵種種,意識到他與從前已不是一點天差地別。 鳳儀宮內香氣繚繞,樂侍悠悠撥琴,蜀繡寶羅簾帳漬在里頭都有一股醉意。 宸貴妃倚在上座,揉著額角假寐。夜半時分還帶著妝,細看了是卸妝梳洗后重新上的新妝,唇下一指處,用朱砂點了一顆痣,顯得唇□□人越發鮮艷,朝云髻上簪了一套金蓮珍珠寶釵頭面,燭光之下華貴至極。 座下兩排婢子侍從拘禮站著,似在靜候著什么。 半盞茶后,一著司刑司官服的女子推門進來,徑直跪拜在地:“參見貴妃娘娘。” “風寧,你動作越發慢了,讓本宮好等。” 宸貴妃睜開眼,精細的妝容也難掩眼下的倦意,卻還保持著原來的動作。 被喚風寧的女官瞥了一眼立于宸貴妃身側的風若,二人互換了眼色,重新低下頭去:“啟稟娘娘,太子殿下已帶活捉包太保的消息入宮,就等王師動靜。” “說點本宮不知道的來。”宸貴妃現下整理了長袖,坐正了看底下人。 風寧頓了頓:“沈家三姑娘,在王師置于城郊的廢院中,不過兩年前,王師將這座廢院移到了高士霖的名下。” “廢院中可有其他人?” “王師的大女兒,王依妍。” 宸貴妃冷笑一聲,問風若:“陸生良的藥取來了嗎?” 風若不敢遲疑,從懷里拿了個小木盒子呈上:“取來了。” 宸貴妃剛要拿過,就聽風若低聲道:“娘娘,此事真的不和皇貴妃商議嗎?” 前者瞪了她一眼,挑了眉道:“這件事,誰若透出去半個字,本宮就割了他的舌頭。” 風若余光看見一雙紅唇輕啟,皓齒張合,明明是個美人,說出的話令人不寒而栗,趕忙遞上木盒。 宸貴妃拖著曳地裙走下高臺,踱步在一排侍從前看著,轉了三圈停在一個人面前:“替王師給尤太師報個信,就說沈姑娘還活著,讓他出手。”又將盒子遞給旁邊一人:“替太師給城郊的主兒服了。” 風若從后拿出此二人的死契,當場燒了。 風寧跪在旁邊看著,便知道為什么。 現在的鳳儀宮內看的看得見的人,皆是貴妃養的死士,死士的天責,就是完成主子的命令,然后自刎,不留半點消息在世上。 二人領命退下后,宸貴妃走到風寧面前,自上而下看著她,慢絲條理道:“聞皇后的卷宗可查到?” “查得了,先皇后的格目并無漏洞,是病重而亡,但是一些重點皆一筆帶過,像是不想被人知道什么重要信息,又或許是......被屬意為之。”風寧拱手道。 “......” “好好在司刑司呆著,去吧。”宸貴妃瞇著眼睛,眼看著她離開,轉身對和風寧相似面孔的風若道,“走吧,去看看老朋友。” “是。”風若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