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
聽聞前日宴會后,祖母叫了娘親和爹談了半宿的話,列舉了趙翼在席上種種動作,總而言之就是不太滿意,希望爹娘慎重考慮。 這正中沈常安的意,祖母是個重禮教的,男家丟的面子,女家萬萬擔不起百姓的口水,官家的基業遠比商賈的聲譽要重要。 沈常安那日和李云褚說了趙家武生的事后,和阿焱就真的調查上了這件事,因為他倆沒有親眼看見印記長什么樣子,趙氏又回了驛站,調查起來也著實費工夫。 又過了幾日,臨近年關,沈丹青下了朝,帶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回了府。 此清逸少年便是酈國世子俞白。 俞白道:“俞白來訪不知有無打攪了府里的清靜。” 沈丹青拱手,面前這位溫潤男子,令其賞心悅目:“世子不必客氣,世子難得來,又近年關,在京城過年看看北燕盛景也好。” “是了,此次前來,也是這個意思,”俞白說道“貴府內梅花香氣真是沁人心脾。” 自進了府,就聞見一股清新的梅花香。 “聽有的大臣說,沈大人的三位女兒個個都是卓乎不群,特別是小女兒,小小年紀竟然能上書天家書冊,協理天家私塾,不知俞白能否有幸見上一見。”俞白笑道。 沈丹青聽俞白說起沈盡歡,笑了兩聲:“世子莫要提她,”又湊過去“鬼靈精!” 俞白淺笑:“大臣中不乏有人說起過,俞白也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奇女子。” 李靖瑤不卑不亢地在一旁指引,俞白說這話,不由多看了一眼。 后院入目處沒有假山石雕,不像皇宮后花園那樣奢侈華美,是那種清幽寧靜,一條小小的碧湖將前堂后院齊齊攔住,湖那邊以前竹林盎然生機。 俞白瞧著感嘆:“貴府真的是清新雅致,相比較恢宏的皇宮,讓人安心。” 沈丹青謙和一笑:“哪里哪里,圖個清心罷了。” 俞白背著手不由點了點頭:“看多了皇宮的金碧輝煌,見到尚書府如此素雅,真讓人自然耳目一新,尚書大人和尚書夫人果真是文人雅客。” 李靖瑤溫婉一笑:“世子殿下過譽了。” 回首間,兩個身影撞入眾人視眼。 沈常安見了停下腳步,下意識上前行禮:“阿爹、阿娘。” 沈丹青上前扶了一把:“常安,過來見過酈國世子殿下。” 沈常安心里咯噔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臣女參見世子殿下。” 眼前見他豐神俊朗,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明眸皓齒,細看了,眼瞼下還有一絲青色,像是舟車勞頓,眉宇間有一股疲憊之氣。 沈常安著一身粉白色韻蘭緞襦裙,裙襖上繡著粉色的花紋,裙角蓋過繡花鞋,配上她娥眉如月,粉唇含笑,烏玉般的長發只用一支桃花翠玉簪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這樣看去如謫仙一般。 “這是下官的長女,常安。”沈丹青道。 常安,真是好名字。 俞白見到她,不由看呆了,許久才整理衣衫上前回禮:“見過沈姑娘,在下俞白。” 沈常安打量著眼前玉樹凌風,溫潤如玉的少年,用“美男子”來形容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俞白看著挪不開眼,意識到失禮,對沈丹青拱手道:“早就聽聞大人長女才思敏捷治家有方,沒想今日見了還是位翩若驚鴻的仙子,讓在下實在羞愧。” 沈丹青打了個哈哈,嘴上客氣的回謝,手卻很誠實的把沈常安拉到自己身旁,默默宣告主權。 李靖瑤神看了一眼俞白,又看了眼自己的女兒,隨后拿了沛文手上的袍子上前披在她身上:“怎穿的這么少?” 語氣淡淡的,其中關切還是聽的出,這才讓沈常安回了回神,脖頸處擦過一絲冰涼,下意識抓著李靖瑤的手:“阿娘還說女兒,阿娘的手還不是冰涼?” 俞白注意到她手中的書卷,下意識問道:“不知沈姑娘手上的是…” 沈常安笑道:“小女無事,就去了書樓看了會書。” 俞白的侍從阿蘇調笑著上前,擋在俞白前面:“沈姑娘這么雅致,不知抄寫是何詩篇?我家世子也愛看書!” 俞白黑了黑臉,一把揪住阿蘇一塊rou扔到一邊。 阿蘇痛死了也只能忍著,本清秀的臉上瞬間變得無比猙獰,惹的芷兒笑出了聲。 沈常安把書交給芷兒,為了避嫌就推脫了:“《詩典》罷了,無意發現一時來了興趣,就想拿回屋細細琢磨,不敢在殿下面前賣弄。” 俞白看著沈常安的認真臉,仿佛忘記了此行的目的。 阿蘇附耳一句:“殿下,你收斂點兒。” 俞白頓時臉紅到脖子,一眾人也意識到了什么,礙于面上又不好多講。 沈丹青見如此情景,也不知該說什么,只得憨笑著。 鮮少有外使登門拜訪,沈丹青向俞白道:“還請世子去微臣書房坐坐喝上一壺雀舌暖身。” 俞白這才打消了繼續攀談的念頭 等人走了,芷兒一下子抱住沈常安的手臂:“姑娘,這就是酈國的俞白世子啊,好生漂亮!” 沈常安似乎知道芷兒說話的意思,立馬抽出手臂,芷兒正欲執手相告,就聽沈常安無奈道:“天家顏面,怎可直視貪看。” 芷兒這才安下心來:“知道了姑娘。” “趙翼還在京城?”沈常安走著說道。 芷兒點了點頭:“是,兩日過后便是除夕宮宴,趙翼身為皇上母族的人,特別開了恩,今年得以進宮伴駕。” “不知道他有沒有怪罪歡兒,看他那日言行,總也猜不透是個什么樣的人。” “姑娘才見他一次,自然看不透。” “瞧他底下人對歡兒那兇神惡煞的樣子,我與他便沒有什么可說的。”沈常安皺著眉說道,提起沈盡歡,又頓了頓,“咱們去歡兒那瞧瞧,看看她院里的年服什么準備妥當了沒有。” “是。” 出了尚書府,俞白徑直進宮往儀瀛殿而去。 “太子殿下何處?”剛進大殿,俞白瞧見了邵塵身邊的侍衛,遂出言問道。 “屬下參見世子殿下,太子殿下在內殿看公文呢。”侍衛恭敬的回答。 俞白應了一聲,大步流星直奔內殿而去。 俞白與邵塵少小相識,如今過了十幾年,都到了弱冠之年。 俞白記得邵塵從前一提到讀書就滿腦子逃學的歪點子,現在看到內殿滿架子的書,桌案上堆了兩堆折子,又見那一身墨袍加身,周身氣宇軒昂的邵塵端坐桌前點朱砂閱公文的樣子,實在差異太大。 “見你這么認真,我倒不敢上前相認了。”俞白熟門熟路在桌前坐下,自己泡了杯茶喝。 邵塵抬手看向俞白,噙著笑道:“你都要當諸侯王了,我還不得好好努力努力。” 俞白隨手抽出一本典籍翻看,卻說與書不相符的話:“大燕果然人才輩出,巾幗不讓須眉。” “才去了趟尚書府,就回來神叨?”邵塵戲謔道。 俞白合上書,認真看著邵塵:“我說真的,今日去尚書府,瞧見了沈大人的大女兒,著實讓我呆了好一會,世間怎會有這樣美妙的女子。” “你小時候見過她的,不記得罷了。”邵塵淡淡的回道。 俞白撐著頭似回憶當時情景:“怪不得總覺得眼熟。” “真如你所說?”邵塵“哼”了一聲,佯裝惱怒:“酈國美女盛多你不討幾個,來我大燕作孽。” “我怎么敢!” 俞白笑著反駁,輕而易舉將話題繞開,“這趟要不是你叫我來,我早準備納妃了。” “呵,世子果然迅速。” 邵塵收起公文,笑著起身朝俞白走過去。 “哎呀,可是我父王挑的我不喜歡,我未來的妻子,需得......與我琴瑟和鳴相看不厭,屆時我受封為王她受冊為后,才能協心治理酈國。”俞白手上揮舞著動作,慷概陳詞。 邵塵白了他一眼,前世酈國國滅,俞白下落不明,至死都沒有音訊,忽而看見眼前這個活潑的人,恍然間還真的不適應。 “喂!邵塵,你怎么了?我聽說你之前病了還挺嚴重的,怎么現在呆呆的,不會是病傻了吧!”俞白坐過去說道。 邵塵打掉了他附上來的手。 “我懷疑邵祁結黨營私。”邵塵說的干脆,白凈的臉上浮上一層憂慮,容不得人開玩笑褻瀆。 俞白似乎被嚇到,試探道:“可有證據?” “先前我派去暗中監視的人在回來的路上被殺了,”邵塵話里添上了幾分慍怒,他自然不能說他知道邵祁氏是未來朝堂政變的幕后黑手,“我懷疑是暗衛撞破了什么事被發現,而后報信時被害。” 俞白直起了身:“真沒想到,他居然有那心思,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懷疑到你身上?” 邵塵笑了笑:“他并不能拿我怎么樣。” 不為什么,因為他確信朝中重臣都能給予他這個太子中肯,支持他的帝盟在如今,還是權傾朝野的一派黨羽。 俞白點了點桌子:“我說你一會笑一會嘆氣是怎么了。” 邵塵起身拍了拍衣服笑道:“沒什么,覺得我英明神武罷了。” 俞白在后面翻了幾個大白眼:“你這臭屁的毛病一點兒沒改!” 邵塵輕咳兩聲,背手朝外走去。 “你叫我來看來是這件事了,你想怎么做?我幫你。” “先過了年再說,他們現在想必也不敢有什么動靜。” 邵塵立于大殿正中下望著儀瀛殿外的光景說道。 前一世關于他和沈盡歡的記憶不停地回轉在腦海里。 相識、相知、相愛直至生死相隨。 驚醒后,發現自己早已離開那殺氣騰騰的乾坤陣,上一秒還感受著萬箭穿心的痛苦,下一秒便發覺躺在儀瀛殿的床榻上。 上一世支離破碎的親情、痛不欲生的權謀、心心相印的愛情就是南柯一夢,一切痛苦流離都化作飄渺歸于茫茫星海。 他開始沉思,思考前世為何會由一朝儲君淪為階下囚,思考一場權謀為何會給北燕王朝帶來滅頂之災,思考為何在千鈞一發之時選擇救她而亡己… 歸根究底,還是難逃“情”字命數…… 或許他過于陷入自己的世界,醒來前后性情大變,變得不多言語,身邊的仆人也去的去,走的走,只留澤宇一人,可他不能告訴澤宇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他怕澤宇以為他瘋了,也離他而去。 他想去找他的愛人,腳踏出宮門又覺得自己愚蠢,自己才回到十五歲的年紀,而沈盡歡在哪?怕還在尚書府里學著她終身所厭的琴棋書畫吧。 前一世,她本可以在朝政上大展宏圖,伴君左右,為君分憂,卻因為愛他,棄家門,舍親友,隨他揮師北上。 終究還是他欠她的。 年前要收拾院子,把舊的東西都換掉,沈盡歡幫著女婢們一同打掃了一天,又跑去東堂和林長師商議過年休假的事情,最后擬好冊子讓林長師隔日送去宮里給皇上才回府。 拖著一身疲憊回了歡棲苑,之彤提前讓人備了熱水,回來正好泡了個熱水澡。 她將頭埋進水里,恍惚間想起了當年邵祁帶著人殺上乾坤大殿,有個叛軍將領的脖子上似乎就也個印記。 他那一個,是完整的。 “嘩—” 沈盡歡猛地從浴桶里站了起來,帶起的水珠子濺了一地,喊著之彤替她更衣。 她終于知道那個兇相武生為什么那么熟悉了,他手腕上的印記和當年邵祁手底下一個叛軍將領脖子上的一模一樣,也就是說,江南趙家很有可能已經投靠了邵祁和梁侯府,趙翼此次入京,一來許將勢力帶入京城,二來能靠著皇帝賜婚來幫邵祁盯住尚書府,三來可幫趙氏重返往日光榮。 這人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測,一旦尚書府與邵祁明面上對立,趙翼便會里應外合掀了尚書府的天。 原來邵祁一直以來都在暗地里招兵買馬結黨營私。 這分明就是引狼入室,阿姐絕對不能嫁給他!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盡快查出那群同伙,不能任由他們肆意發展。 沈盡歡憑借模糊的記憶,將見過的印記模樣畫了下來,趁著天黑,打濕的頭發也沒來得及擦干,就跑去南樓找李云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