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
趕著歲首,街面上比往日熱鬧了許多,本地的商家也挑著日子掛上紅繩紅布。 沈盡歡這幾日都早出晚歸故意避著沈常安,想到那天晚上她臉上那不知所措的神情就氣的慌。 甘心就是甘心,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沈常安是個傳統的女孩,就算再雷厲風行,遇到大事沒有自己的主見還是會聽長輩的。 不過也怪自己,都說了是皇帝賜婚,還要強求她回答,難不成是要自己親姐抗旨不尊?想來自己是有些cao之過急。 但想起前世沈常安的結局,沈盡歡又心頭上火,嫁的心不甘情不愿,余生也從未一展笑顏,倒是趙氏族,憑借與尚書府聯姻再一次輕步青云。 “姑娘你看,年前街市上花樣就是多。”望著迎面而來的一支商隊,之彤探著頭看著商隊后面跟著的十幾輛馬車貨物。 “是江南來的呢。”之彤打量著商人的著裝。 沈盡歡看破了這鬼丫頭的心思,拉著她就往人群里走。 奈何人多,之彤被人撞了個踉蹌,一下子和沈盡歡被人群沖散。 “姑娘。” 之彤跟不上沈盡歡,在后面撥著人群追。 江南的貨是頂好的,不管是香脂膏粉還是粗衣錦鍛,在北方都很受歡迎,往日只要見到江南的商隊來,百姓們肯定要圍上來湊熱鬧看看商隊的品相,以此來推斷貨物的好壞。 這商隊品相可是很有講究的,裝麻袋木箱的是做布匹草藥買賣的,用上等木材裝箱的是賣脂粉的,再往上就是裝箱用沉香木或是名貴木材的,看起來就是大商戶的,要么是做玉器瓷品的江南趙氏,要么就是做木料糧食的萬氏商號了。 三月北上五月戶,七月小集歲首廟,是南北做生意的規矩,長此以往形成南北貨幣和貨物流通。 沈盡歡走著,覺得不對勁。 這整條商隊未掛旗番,雖然裝扮是江南,但領隊和走鏢的卻是一幫壯漢,聲勢浩蕩洋洋灑灑穿街而過,裝貨也都包的很嚴實,不像是來做生意的,倒像是送貨的。 “是江南哪家新鋪子?” 沈盡歡問道,許久得不到之彤回應,這才發現自己和之彤被人群沖散了。 好不容易等之彤穿越茫茫人海回到了自己身邊,沈盡歡趕緊掏了帕子給之彤擦汗。 “這商隊不對勁啊,怎么光走路不吆喝的?”之彤哀怨道。 “可不,周圍百姓都圍上來了。” 沈盡歡環顧早就圍得水泄不通的周邊,周遭的百姓也看出了不對勁,收了笑臉過來議論紛紛。 “這......” 之彤拉著沈盡歡的手,生怕再被人流沖走:“這些百姓也看出了不對勁,都是圍上來看稀奇的,姑娘,我們回去吧。” 可是人流這么多,哪能說走就走。 被一個中年婦人一推,沈盡歡和一個公子撞了個滿懷。 沈盡歡扶著額剛要道歉,抬頭一看...... “怎么哪都能碰見你。” 沈盡歡黑著臉推了邵塵一把。 邵塵揉著被撞疼的胸口不禁好笑:“沈盡歡,你頭這么硬,都要把我撞出內傷了。” 澤宇湊上來說道:“主兒,這商隊這么長,百姓都湊上來了,咱們趕緊出去吧。” 沈盡歡絕望的看著望不到邊際的人群,嘆了口氣。 邵塵看了她一眼,讓兩個小斯開道,下一秒竟然直接拉起了沈盡歡的手,跟著小斯擠出來的道緩慢地往外挪動。 之彤完全呆住,被澤宇捂著眼睛直接拖走。 澤宇估計是見怪不怪了。 沈盡歡跟在邵塵后面,望著他的后腦勺,她素來畏冷,冬日里的手從來沒有熱過,如今被邵塵的大手包裹著,手心細密密出了一層汗。 這。 不就是前世第一次相識的場景么。 沈盡歡有點無力,后腦一陣一陣發痛。 沈盡歡心野,想閱盡世間所有美好,奈何只邵塵一人,便擋住了人山人海。 等到二人安全到東堂門廊的時候,沈盡歡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了。 下意識掙脫邵塵的手,瘋狂暗示自己平靜下來,沈盡歡這下有點想承認自己沒用了。 邵塵手中一空,手心卷入一陣冷風。 “又下雪了呢。”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沈盡歡轉頭望向廊外,真的從天而降了一片大雪花,接著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 邵塵記得,她最鐘愛的鵝毛大雪,頂不喜歡的婆婆mama的小雪。 “沒想到年前還能看見這般大雪。”澤宇說道,回首一看,自家主子正看著沈家姑娘,便憋著笑和之彤湊到一起。 “快許個愿。”邵塵忽然說了一句,把自己也嚇了一跳。 沈盡歡驚愕:“你說什么?” “司天司左丘說過,瑞雪豐年,趕著第一場大雪許的愿是極好的。”邵塵慌忙把話圓上。 沈盡歡眼神暗了下去。 她一直有下大雪許愿的習慣,從前一到冬天就會拉著邵塵去司天司的樓頂許愿,為此受到他不少笑話,但是每次還是會陪著自己許完愿。 方才自己是什么荒唐的想法,竟想著他也是帶著記憶重生的。 沈盡歡輕笑自己,合上雙掌,閉目許愿。 過往不戀,往后的日子都是嶄新的,別回頭看了。 “今日是趙氏進京的日子,”邵塵緩緩說道,“方才所謂的商隊,就是趙氏帶去沈家的見面禮。” 沈盡歡如夢似醒! “之彤,回府。” 沈盡歡不再多說,拉著之彤要沖進大雪里。 “沈盡歡,我探過父皇的意思,沈氏和趙氏聯姻,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邵塵用小腳趾想,都知道沈盡歡此刻慌亂是為何。 “我不甘心。” 沈盡歡咬著牙說出這四個字,直接走了回去。 “趕緊讓書童備車送她回去。”邵塵向澤宇說道。 澤宇應聲而去,留邵塵一人獨自站在廊前看著沈盡歡的身影。 “犟脾氣真是一點沒變。” 沈盡歡最后還是坐上了邵塵派來的馬車,因為她太冷了,凍得直哆嗦。 遠遠看見自家門口停著浩浩蕩蕩的車隊,車旁守著十幾個精壯的侍從,不知是押鏢的,還是趙氏自己家的門徒。看著陣仗做派,是和那前世的姐夫如出一轍。 沈盡歡下了車,周轉到那群人面前打量,那些侍從一個個面露兇色,體格碩大,不免心生疑惑。 前世從未見過趙氏帶什么武生再身邊,又不是什么進貢皇帝的金銀財寶,一個個兇神惡煞的,一點也不像趙家的家丁。 領頭的大塊頭瞧見沈盡歡直打量,提著拳頭上來說道:“小丫頭,沒事別在這待著!” 沈盡歡后退了一步,總覺得這滿臉橫rou的頭領在哪見過。 之彤扶住主子,上前罵道:“哪來的莽夫,這是尚書府三姑娘,可是你能沖撞的!” 那人收了眼底兇氣,朝這邊拱手:“小的眼拙,三姑娘恕罪!” 這頭領拱手之際,露出腕上一個圓形的緋紅刀疤,分明是曾被烙過字印,后用鈍器剜掉所留下的痕跡。 沈盡歡看的清楚,確實在哪里見過,但絕對不是趙家家丁身上。 沈盡歡心里越發不安,轉身走進府里,門侍招呼都不打就快步走向前堂。 繞過影壁,果真看見長輩們齊聚前堂,與左手邊第三把手的男子說著話。 那男子形消骨立,為貴族富商之家大多大腹便便,眼前這位趙翼算是個例外。 太后死后,趙氏族在朝中權柄一落千丈,早年曾出過幾輩jian臣,自知伴君如伴虎便自請舉家回了江南老家休養生息,做著祖上采玉制玉的買賣,雖說比不上赫家在各個領域的四通八達,但族中出過皇后太后,也是名門。 趙翼是趙家的二子,頭頂有一個大八歲的哥哥趙胤。記得沒錯的話,趙胤早已繼承家業成婚生子是個安穩踏實的人,趙翼在行為品格上與他哥哥差得很多。 如今想到趙翼那副螃蟹吃高粱的樣子,只覺得惡心。 之彤上前剛要說話,就被沈盡歡一把捂住了嘴:“偷偷繞到后院去。” 兩人貓著腰走到總管房后面的小道,一路擠著身子穿到中院長廊。 剛歇穩了腳還沒喘口氣,就聽背后中氣十足的一聲喝斥:“什么人!” 沈盡歡攏了攏袍子淡定地回道:“是我。” 李云褚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替她拂去頭上的雪花:“回自己家還要鉆小道,怎么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沈盡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去東堂轉轉,覺得無聊就回來了。” “我看你是還在和常安置氣,真是傻丫頭,氣的自己飯都不吃。”李云褚背著手說道。 沈盡歡不自在地望著,眼見李云褚身后慢慢走近的阿炎,怕又被笑話,干脆擋著臉就往后院跑。 “欸!路滑!”李云褚沒反應過來,沈盡歡就從眼皮子底下跑了。 阿炎從后而來,見一鵝黃色身影捂臉逃竄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 “是你三妹。” 李云褚口里連連嘆氣:“是啊,只有她這般頑劣了。”又見其揚起的嘴角,問道:“阿炎,你素來不笑,怎么一碰見盡歡就跟吃了蜜一樣呢?” 阿炎瞟了他一眼:“我沒有,是你想多了,你有如此可愛的三妹,是我羨慕你。” 說罷,淡定地繼續往前走。 “我還沒問你,你怎么突然想來京城了?”李云褚追上去問道。 “新歲佳節京城熙攘繁盛,來開開眼不是很好。”阿炎慢悠悠地說道。 “呵,怕你見識了皇城底下的逍遙日子,屆時不愿與我同歸邊疆。”李云褚笑出了褶子。 阿炎摩挲著手里的玉扇說道:“云淵前來,可會帶上白紀?” “聽祖父叮囑過,會帶來。”李云褚說道,“怎么了?此前你不也說過讓白紀重歸故里么?” “長孫氏替他改容換貌,以李氏暗衛的身份回來,不會被懷疑。”阿炎思量。 “暗衛?你和祖父商量過了?” “是白紀自己求的”,阿炎說道,“白氏與沈李氏是世交,倘若有朝一日推翻梁王府,也定少不得他相助,眼下他可在尚書府的羽翼下休養生息,反而對我們更有益。” 李云褚知道阿炎從不多賣關子。 現在城中空守,兵馬大權在梁王府王氏手上,沒了白氏牽制,就算尚書府在朝堂羽翼再盛,也終究敵不過刀槍短劍,萬一王氏揭竿而起李氏遠在邊疆救不了近火,現在若不未雨綢繆,到時候一切就晚了。 “梁王府的手腳伸的越發長了。” 二人走到前堂廊后,透過雕花石壁的空隙,睨了一眼趙氏子弟。 不知是怎的,尚書府外忽然聚滿了人,sao亂不斷,估計是聽了江南趙家的名號,見此情形就斷言是上京提親,以訛傳訛放給周圍無所事事的買菜婦人聽了總是讓她們心潮澎湃。 沛文去前堂請示,對趙翼行了禮:“冒犯趙公子尊駕,隨行的馬車在府外歇著,不如讓鏢頭去管家那過個路子清點一下好早些去屋里喝茶。” 趙翼身邊的一個侍從睨了他一眼,見其側身頷首,便帶著幾個人往府外走去。 趙翼瞇著笑說道:“是在下不懂規矩。” “趙公子提前來該說一聲,府內好緊著打點,不至于讓隨行的下人在門外守著東西挨凍。”李靖瑤坐在順位一把手,鞠著笑,說著排面上的話,通身當家主母的氣場令上座的老夫人也遜色了幾分。 趙翼起身拱手,一點不敢怠慢:“晚輩許久未來京城,想著大事不應耽擱,加上準備的東西多,提前啟程總不會錯,沒想弄巧成拙。” 施氏撥著佛珠串子暗自打量著趙翼,抬了抬手:“初來乍到,不必客氣,見過皇帝了么?” “未曾。” “趙氏是好歹是皇帝的母族,此番也是皇上欽點,理當先進宮才是。” 施氏一點面子也不給趙翼,李靖瑤自然是通透老夫人心思的,打從一開始,她就不怎么喜歡皇上點的這門親事。 底下的奴婢上來換了茶水,李靖瑤趁這時候扯開了話題。 “你當了二當家,生意上可沉的住氣?” 后者道:“先前隨父親、叔父四處游歷經商,學了皮毛,如今也能幫大哥分擔些。” 李靖瑤點點頭,這一來一回的客套話不知說了幾回合,沛文在一邊聽了都覺得干,便找了個由頭退下了。 遇上去取熱水的之彤,停下來聊了沒幾句,正面碰上了沈常安,隨即福身。 “大姑娘安。” 美人淡然而立,長發飄飄衣裙款款。 “起來吧。”沈常安走上前,見四下無人,便輕聲問道:“前堂可是趙家公子來了?” 模樣像極了討糖吃的小姑娘,惹得之彤失笑:“大姑娘這模樣真是可愛,是了,是趙家公子。” 沈常安紅了臉,“歡兒呢,她可知道?” “三姑娘氣歸氣,但是還是很憂心大姑娘你的,瞧見趙家來了人,不由分說冒著大雪就跑回來了,這會子要熱水沐浴呢。”之彤悄聲說,“這趙家也是,帶的都是些莽夫,三姑娘回來的時候多看了兩眼,竟被那領頭的沖撞,真是沒規矩!”剛才還笑嘻嘻的,如今又變了臉像討伐賊人似的。 這也是意料之中,沈常安擰著眉頭不說話,心里對趙家公子生了幾分嫌隙,但明面上什么都沒說,轉身回了長安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