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江貴妃擺擺手,令三公主退下,方道,“臣妾有一計!人生在世,所求無非是功名利祿而已,如有例外,無外乎再加一個“情”字。臣妾聽聞顧湛和忠義伯私交甚好,這次謀逆造反,自然少不了忠義伯從中助力。忠義伯夫人和顧湛的生母是閨中密友,早年顧湛失怙,忠義伯夫人曾多次暗中照顧。更何況忠義伯夫妻二人感情甚篤,忠義伯寵愛妻子的逸事一度傳為佳話……” 元慶帝挑眉,“你是說……” “若能請忠義伯夫人入宮一敘,不愁忠義伯不束手就擒。屆時以忠義伯夫人為要挾,忠義伯定會將謀反的機密傾囊相告。” 江貴妃眸中精光畢現,“臣妾未出閣時,曾和忠義伯夫人有過一面之緣,今夜頭痛難眠,想和故人傾訴心事,以此為由擬旨,最好不過。” 元慶帝眸中波云詭譎,權衡了半晌,方揮袖道,“來人,傳朕口諭。貴妃欲同故人敘話,連夜請忠義伯夫人入宮,如若忠義伯夫人抗旨不遵,就地誅殺。” …… 景國。 寢殿中,宮人們正服侍新帝更換龍袍。 卸下袞服玉帶,十二掛玉珠冠冕,新帝穿一襲月白色遍地繡金龍的常服,愈顯面容倜儻。宮婢服侍穿衣的功夫,一個個羞紅了雙頰,不敢直視天顏。 太監碎步入殿,立于新帝身側,低聲道,“皇上,您尋的那位陸姑娘有消息了。” “哦?” 尹承猛然轉身,屏退殿中服侍的宮人,一貫沉穩的語氣添了幾分急切,“茗兒如今身在何處?” “我朝埋伏在大慶的眼線發回消息,五日之前,曾在淮陰的夜市上見到一名女子,和陸姑娘的畫像面容一致,只是,那女子的身份有些麻煩……她是大慶朝的長公主。” 尹承聽到“長公主”三個字,面上的欣喜之色也褪去了三分。 當年景國內亂,他在揚州同她匆匆離別,回國登基之后,他派出去多方人馬尋找,想把她從揚州明月樓接出來,放在身邊,從此護她周全。 可如今她竟成了皇族中人!大慶朝長公主是金枝玉葉,若想偷偷接過來,定是不成的。 尹承默了默,“長公主可曾許配親事?” 太監答,“不曾許配。” 尹承原地踱了兩步,那太監又道,“皇上,我朝剛和大慶休戰一年,兩國正水火不容,若派使節去求親,大慶皇帝定會拒絕。大慶朝中還有顧湛坐鎮,他前年剛打了勝仗,怎會容許“公主遠嫁和親”這種有辱祖宗基業的事情發生。更何況……皇上若要求娶大慶長公主,朝中的老臣定會死諫阻撓,屆時只怕難以收場……” 尹承揮袖轉身,神色沉郁,“大慶那昏君素來好顏面,至于顧湛……他殺我景國兵將數萬人,這筆血債,朕早晚要親手討回來。至于那些迂腐老臣……英海。” 太監一愣,“臣在。” “聽著,當朕說要開窗戶的時候,他們跳腳說不同意,當朕說要掀開房頂的時候,他們就會選擇妥協,哭著求著朕開窗戶。” 他低笑一聲,自內殿中走出來,面容鍍上一層清冷月光。 “那些老臣不是一直對大慶懷恨在心么?整日嚷嚷著要發兵打回去,如今為國盡忠的時候到了。” 他神色一冷,唇邊笑意盡數褪去,“傳朕旨意,整頓三軍,發兵大慶。” …… 茗嘉殿外,淅瀝的雨水順著屋檐澆下,院子里的芭蕉被雨線打的噼啪作響。 昨夜陸茗庭醒了,太醫院來把了脈,又煎了兩副藥喂她喝下去,煞白的臉上總算有了點人氣兒。 今晨回到禁廷,珍果服侍她吃了盞燕窩粥,用了幾塊山藥糕,精神明顯好多了,甚至能從床上坐起身子了。 石溪居士的藥方子顯然有奇效,陸茗庭醒了之后,便把內服的藥變成外用,一日早晚泡兩次藥浴,方可除去體內的余毒。 浴桶里熱氣蒸騰,藥浴沒有顏色,因味道苦澀,珍果還貼心地灑了許多干花瓣,別有一種馥郁香甜。 陸茗庭褪了衣衫泡在水中,望著蒸騰的水霧,突然想起昏迷不醒時時,他貼著她耳畔說的知心話,一句一句,她半夢半醒間全都記在心里。 思及此,她臉頰泛起微紅,一顆心仿佛也浸泡在熱氣里,熏的人如飲蜜糖。 回京之后,顧湛瑣事纏身,批閱完軍報已經是大半夜,他終于得閑,來到茗嘉殿里,見陸茗庭不在內殿,換了外頭的衣袍,解了發冠,只穿了身雪白的寢衣,撥開簾子入內。 珍果躬身行了一禮,便退出了臥房。 顧湛走到浴桶兩步遠的地方,眼前的畫面艷光逼人——她瓷白的兩頰被水汽蒸的通紅,桃花眼里含著一汪水波,身子隱沒在浴桶中,水面上浮著許多干花瓣,現在泡開了,展現出原本的鮮艷顏色,隨著水面波動起伏。 他心頭一陣狂跳,一股子燥熱潮紅順著脖頸攀上去。 陸茗庭朦朦朧朧一抬眼,便瞧見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走進來。 他褻衣不好好穿,袒露著健碩魁偉的胸膛,長腿行走間,隱約可見一寸勁瘦的腰身。 全然沒有平日里威嚴肅正、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 也許是陸茗庭瞧著他的眼神兒太過驚訝,顧湛輕咳一聲,神色如常地沖她攤開大掌, “伸手,把脈。” 陸茗庭乖乖伸出手臂,不料這一動,浴桶的水面突然晃起來,脖頸下的肌膚霎時袒露在他眼前,她耳際一紅,忙往下縮了縮身子。 顧湛將這幅艷色盡收眼底,面上卻無波無瀾,只探上細腕的脈搏,靜靜屏息。 藥性已經揮發,壓制住了體內的余毒,脈象也恢復平穩,可是…… 他頓了頓,居高臨下瞧著她,眸光里似浮現戲謔,“你心跳怎么這么快?” 陸茗庭聽出來他的明知故問,芙蓉面上泛上羞惱憤意,想要抽回手,不料他攥的緊緊的,竟是沒抽動。 他深邃雙目盯著她,聲音啞的發干,“皇天在上,總算保佑你平安無事。這會子還難受么?” 這幾日都沒休息好,他眼下泛著明顯的青色,刀削斧刻的面容略有憔悴,神色倒依舊是一慣的老成持重。 陸茗庭臉頰更紅,張了張嘴,淚卻比話先淌下來,“不痛了,叫你擔心了。聽珍果說我睡了三天,你寸步不離守著我,一定累了吧?” 顧湛將下頜抵在她的發頂,闔著雙目道,“不累。如果可以,我想守著你一輩子。” 他伸臂將她攬入懷中,抱得很用力,她伏在他胸前,略有些喘不過氣,“你知道我閉眼之前在想什么嗎?我在想,這輩子可真是波折不斷,從揚州到京城,從江寧到禁廷,再到淮陰……我若不明不白便去了黃泉,唯一的不甘心就是沒同你告別……” 顧湛輕輕搖頭,“「這輩子」,聽起來可真久,掰著指頭算算,也才十六年光陰罷了。至于同我告別,怕是不能了,從今往后,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別想拋下我。” 她被氣笑了,輕輕推他一下,“是了——拜堂成親,白頭偕老,就算鶴發蒼蒼也不離不棄,我可都記著呢!” 這是她昏睡不醒的時候,他貼著她耳畔說的話,似是世間最動人的咒語,一遍一遍在她耳畔盤旋。 他倒臉不紅心不跳,只垂眸看她,把她羞的雙頰泛粉,眼波微瀾。 外頭暴雨不斷,天氣微涼,他剛從外頭回來,帶著周身的寒氣,身上的熏香味兒也被寒意沖淡了許多。 那胸膛下的心跳一如既往的有力,叫她莫名安心。 浴桶里的水已經不熱了,陸茗庭大病初愈,渾身嬌弱無力,顧湛用浴巾將她裹起來,打橫抱到床榻上。 他扯過床尾的錦被給她蓋上,把被角掖的嚴嚴實實,“你身子弱,好生歇息。” 她卻睜著一雙美目,直直望著他,一絲睡意也無,伸手絞著他的衣袖,狀似無意道,“昨晚你為我擦汗,怎么擦到衣領里去了?” 她聲音虛的氣若游絲,此時聽在耳朵里全是曖昧。 顧湛怔了下,莫名有種背地做壞事被人逮到的感覺,抿了抿薄唇道,“你發了高燒,渾身都燙的很,擦拭身子能降溫……” 她眉眼一動,又捉住他話里的破綻,柔柔道,“你怎知我渾身都燙的很?莫不是親自摸過了?” 顧湛聽著她的質問,幾欲扶額,雙臂撐在床榻兩側,進退兩難。 她是鐵了心要刁難他,自被褥里抬起玉臂,咯咯笑道,“你這算默認了?罷了,有來有往,方不算賠本。” 顧湛遲疑的功夫,她已經伸手過來,解他衣領處的襟扣,一眨眼的功夫便解開了兩顆,柔弱無骨的玉手順著他的領口便鉆了進去。 那一截藕臂溫涼如玉,在他胸膛上不規矩地亂摸亂竄。 他被她撩撥的心旌搖蕩,偏偏她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竟有一路往下探去的意思。 顧湛一震,在意亂.神迷的邊緣勒住心神,忙捉住她的手,從衣領處拿出來,塞回錦被里,黑著臉道,“胡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威勢十足,若擱在以前,陸茗庭定被嚇得淚眼汪汪,可今時非比往日,她知道他深愛著她,頓覺格外驕矜。人就是這樣,有人憐惜心疼自己身上的痛,便覺得有恃無恐。 陸茗庭莞爾笑了下,便不再同他嬉鬧,顧湛重新掖好被角,岑慶在外殿求見。 “秉將軍,一個時辰前,皇上令張德玉帶著御前侍衛出宮,秘宣忠義伯夫人進長鳳殿。忠義伯得知后,也立刻入宮覲見了。” 顧湛沉吟不語,陸茗庭詫異道,“帶著御前侍衛?父皇分明是逼忠義伯夫人入宮呢!” 她一顆心突然狂跳起來,仿佛昭示著某種不祥,她勻了勻氣息,道:“忠義伯夫妻一向恩愛,忠義伯夫人又對湛郎有恩,湛郎要保忠義伯夫人安然無恙才是。” 殿中的燭火“噼啪”作響,顧湛從床畔起身,自桌上拿起鎏金剪刀,剪去一段燈芯,俊臉被燭光映的多了些溫潤意味。 “忠義伯夫人會無事的。”他淡聲道。 ☆、第 69 章 等顧湛離開茗嘉殿, 已經午夜時分。 岑慶抖開織金大氅, 遞到他手中,“東南王的人馬已經抵達京城一百里外, 只等將軍一聲令下,便可攻入京城。滇王和西北節度使的人馬在路上出了點問題, 最近連綿多雨,他們為掩人耳目, 專挑崎嶇山路行軍, 途中遇上山體滑坡,須耽擱數日……” 顧湛單手系著衣領處的襟扣,擰眉問, “忠義伯人到哪里了?” 岑慶一怔, 欲言又止。 “伯爺剛進朱雀門。將軍,此番集結人馬的事情,忠義伯全程參與其中,如今皇上以忠義伯夫人為要挾,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屬下怕……伯爺護妻心切,會貿貿然落入皇上的圈套,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透露明日起事的機密安排。” “你親自去一趟, ” 顧湛翻身上馬,一雙鳳眸在夜色之下亮若寒星,“告訴伯爺, 萬事以伯夫人性命為重,不必顧忌太多。” 岑慶大驚,忠義伯夫人對顧湛有恩情是不假,可這報答的法子也太沉重了些,分明是在拿前途和命運做賭注——賭忠義伯是否忠肝義膽,是否能抵得住元慶帝的威逼利誘。 他苦著臉勸道,“將軍須以大局為重!” 顧湛深深看他一眼,“軍令如山,讓你去便去,其他的事,我自有考量。” “既然滇王和西北節度使的人馬不能按時抵達,便不必等,明日照原計劃起事。” 岑慶只得應“是”。 …… 同夜,忠義伯攜夫人自長鳳殿中惶惶而出,乘馬車連夜駛出禁廷,令家仆閉門謝客。 翌日,天光大亮,破曉時分,東南王率兩萬精兵圍困京師,身穿玄鐵甲胄的兵將兵分四路,如洶涌潮水般殺入京師重地。 顧家軍自郊外軍營傾巢而出,與之里應外合,如入無人之境,徑直殺入禁廷城門之下。 陣前,顧湛身披金甲,手握三尺青鋒劍,直指朗朗乾坤,號令數萬之師。 戴英連早已接到元慶帝調遣,連夜從河陰趕來,領兵救駕,東宮太子亦披掛甲胄,于陣前迎戰。 顧家軍是常年征戰沙場的虎狼之師,戴英連和太子麾下的將士多為轄地屯兵,兩廂交手,高下立現,只得連連潰敗。 千鈞一發之際,自城墻上閃出數千弓箭手,射出漫天羽箭,一時間兩軍哀嚎慘叫連連。 禁廷,朱雀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