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鸞鳳毒每月毒發(fā)一次,容不得她不要。憑她的姿色,此生不愁富貴榮華,但凡在床榻間主動一些,便能恩寵滿身。 就算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脫離賤籍,成為奴婢,鸞鳳毒依舊像烙印一樣深深刻在她身上,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出身揚州娼門,本是榻上玩|物。 出身并非她能選擇的,可這份屈辱,她卻要承受一生。 陸茗庭吐氣如蘭,幾次欲言又止,卻淚盈于睫,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湛是什么人? 他心思縝密,城府極深。垂眸看她片刻,聯(lián)想到她的出身來歷,登時便明白了此毒是做什么用的,更明白了,此毒沒解藥,只能硬撐過去。 他默了片刻,薄唇微動,“明日啟程去江寧府,你的身子若不行,便留在府中休息。” “能的!” 陸明廷慌忙點頭,含淚解釋道,“我能撐過去,這些年我都是這么撐過來的,除了每月初七,其余日子都和正常人一樣,不會影響伺候?qū)④姟€望將軍莫要因此厭棄婢子……” 話沒說完,她已經(jīng)哽咽不止,淚水漣漣。 顧湛看著她的淚滑落兩腮,砸到修長的頸窩里,將她的難堪、委屈一覽無余,也讀懂她此刻的卑微和渺小希冀。 顧湛不再多問,轉(zhuǎn)身吹熄琉璃燈盞。 黑夜吞噬光亮,也遮蔽她的屈辱和窘迫。 是夜,碧紗櫥里喘|息不止,體香氤氳不散,兩床錦被幾乎被汗水浸透,枕頭也淌滿淚痕。 碧紗櫥外,顧湛亦沒能闔上眼,嬌人兒垂淚喘|息的樣子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一閉上眼,耳邊就響起她的嬌聲哭泣,他胸中郁燥難言,閉眸長長吐了口濁氣,索性從榻上起身,去浴池泡了一整夜冷水。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留言、撒花哦~ 顧將軍是正人君子^_^獎勵一枚大紅花 ———— ☆、下江寧 陸茗庭一夜未眠,翌日清早,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她便小心翼翼地起身梳洗打扮了。 等顧湛起身,她服侍著他凈面,穿衣,一邊為他系上腰間的絲絳和玉佩,歉疚開口,“昨夜打擾到將軍了” 昨夜顧湛吹熄琉璃燈盞,讓夜色遮住她的煎熬,給她留下顏面,也保全了她的尊嚴,她心生感激。只是……浴池一整夜水聲不斷,想來是顧湛被她打擾,一夜都未曾安睡。 顧湛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等她系好那枚鳥銜花玉佩,男人的大掌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熟門熟路地叩上脈搏。 毒性已退,脈象恢復(fù)平穩(wěn),與常人無異。此毒果然奇巧霸道。 回頭……還是要找大夫來,看是否能夠?qū)⒋硕靖巍?/br> 陸茗庭安安生生任他把脈,顧湛的眸光掠過她鴉青的云鬢,見她杏眸中眼波微漾,粉唇似兩片花瓣,如一朵枝頭含露的牡丹,嬌美誘人。 莊mama挑簾子進了臥房,瞧見二人執(zhí)手的動作,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岑慶后腳進了門,撞見這曖昧的一幕,忙垂首盯著地面某處,不敢抬眼多看,“秉將軍,三公主說今晨要來府上,親自送將軍去碼頭,如今車架已經(jīng)駛出朱雀門了。” 關(guān)于這位三公主,還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當年顧父身為內(nèi)閣輔臣,深的元慶帝寵信,恰逢江貴妃和宛妃同時懷上龍裔,元慶帝龍顏大悅,和顧父約定,倘若江貴妃或宛妃誕下公主,就和八歲的顧湛結(jié)成娃娃親。 后來,江貴妃誕下一名皇子,宛妃誕下一位公主,可這公主短命,剛落地就斷了氣,成了死胎。 元慶帝龍顏震怒,將宛妃打入冷宮,這場指腹為婚的婚約也就作罷了。 再后來,江貴妃的皇子被立為儲君太子,一年后,又誕下一位三公主。 這位三公主最得元慶帝珍愛,被寵溺的嬌蠻無度,卻對顧湛情根深種,只要他身在朝中,便陰魂不散地圍著他打轉(zhuǎn)。 據(jù)說數(shù)月之前,顧湛在北漠被敵軍圍困,身陷險境,九死一生,三公主聽說了這件事,整日在禁廷以淚洗面。 顧湛眉頭深鎖,心生不耐,顯然對金枝玉葉的青睞感到厭煩至極,他松開掌中纖細的手腕,拿起架子上的佩劍便朝外走去,“即刻啟程去碼頭。莊mama,好生招待三公主。” 岑慶拱手應(yīng)了一聲,從紅梨木八仙桌上拿過陸茗庭的包袱細軟,躬身道,“陸姑娘,快走吧。” 陸茗庭見顧湛表情不悅,不知道這位三公主和他有何過節(jié),沖岑慶道了謝,忙邁著蓮步跟了上去。 …… 天下太平日久,水陸貿(mào)易四通八達,貫連東瀛與西域。 青山渡口是京城最大的渡口,每日商貿(mào)船舶云集,人煙阜盛,空前繁華。 即便是冬日時節(jié),渡口兩岸的商販、貨郎、行人依舊絡(luò)繹不絕。河中停泊著商船和客船。 一艘官船停靠在岸邊,船有兩層,長三十丈,闊八十丈,船上五桅可掛六張帆,錨重千斤,船上雕欄畫檻,朱漆彩繪,旌旗颯颯作響,白帆迎風(fēng)招展。 此行去江寧府公干,顧湛攜帶陸茗庭一人,顧家軍親衛(wèi)十五人,杜斂孤家寡人一個,隨行小廝二人,御史姚文遠帶有姬妾一人,名喚柳雨柔。 姚文遠是姚氏長房嫡子,這兩年姚氏日漸敗落,族中子弟大多不成器,這位姚文遠雖性子溫吞酸腐、不善言辭了些,在御史臺倒是勤勤懇懇,曾得過其上峰的數(shù)次夸獎。 上船后,姚文遠和顧湛、杜斂二位高官見過禮,就攜姬妾去房中溫存了,似乎對這位妾侍頗為寵愛。 官船有兩層,共十八個房間,顧湛一行人幾乎把房間全部占滿,只剩下二層?xùn)|南角的三個房間,住著幾位同去往江寧府方向辦差的官員。 寬闊的甲板上,杜斂愜意地倚靠著船舷,遠眺江水東流,天高云低的曠然美景,感嘆道,“江浙自古多美人。此次與顧將軍同去江寧府辦差,定要見識一番江浙美色,才不虛此行啊。” 顧氏和杜氏是世交,顧湛在娘胎里就認識了杜斂,對他狂蜂浪蝶的德行了如指掌,聽聞此言,連搭理他的意思都沒有。 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響起,“正所謂千人千面,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江寧府,在紈绔好色之人眼中,江寧府自然是酒色荼蘼之地。” 杜斂出身京兆杜氏,乃是詩書簪纓的名門望族,他年紀輕輕,身居大理寺少卿從四品高位,很多年沒被人這么不留情面的擠兌過。 杜斂“嘖”了一聲,甩開折扇,冷笑著回頭,“讓本公子來看看,是誰的口氣這么臭?” 那人站在二樓,一身藍色暗紋錦袍,面如朗月,黑發(fā)悉數(shù)用玉簪綰起,身形削薄,窄腰一束,端的是英姿颯爽。 白嘉會施施然從木制樓梯走下,送給杜斂一記白眼,沖顧湛深深一拜,“國子監(jiān)學(xué)正白嘉會,見過輔國將軍。” 白嘉會是國子監(jiān)僅有的四位女學(xué)正之一。其父乃是江寧府通判,以清廉著稱。 顧湛曾和她有過一面之緣,見她參拜,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白嘉會年少時才名滿江寧,被層層甄選挑選入國子監(jiān),她自小志不在閨閣,愛談?wù)撌窌J為女子也可以和男子比肩,最厭惡視女子為玩物的男子。 杜斂身處大理寺少卿之位,斷案如神,公正嚴明,卻花名在外,順理成章地成為白嘉會看不慣的對象。 杜斂同樣看不慣白嘉會,一屆女子整日廝混在男人堆里,大肆談?wù)摮终拢珊误w統(tǒng)? 所謂冤家路窄,分外眼紅,大抵是如此了。 杜斂瞇起桃花眼,做出一臉俊俏風(fēng)流之態(tài),“原來是白學(xué)正。白學(xué)正這一身打扮不男不女,不陰不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家中有事,回去探親,” 白嘉會冷若冰霜,懶得和他多說一個字,又笑著看向顧湛和陸茗庭,“剛剛還在和幾位朝中同僚閑談,今日京城郊外的西山下發(fā)出一陣巨響,不知道將軍和這位jiejie聽見了沒有?” 城郊外的西山下,是杜氏祖墳所在。杜斂立刻收了手中折扇,關(guān)切地問道,“什么巨響?我怎么沒聽到?” 白嘉會一臉痛惜,“聽聞響聲來自京兆杜氏的祖墳。想來是杜斂大人這個孝子賢孫日日萬花叢中過,杜氏先祖嫌棄他辱沒了書香世家的門楣,棺材蓋都壓不住了。” 杜斂反應(yīng)片刻,氣得七竅冒煙,“白嘉會,你放肆!你身為堂堂國子監(jiān)學(xué)正,既然拿我京兆杜氏的祖墳開玩笑!我跟你沒完!” 白嘉會故作無辜地看他,“杜大人想干什么?下官舍命相陪。” 杜斂被她噎住,冷笑一聲,偏要氣一氣她,“你身為女子,整日一副潑皮無賴樣子,成何體統(tǒng)?還是我們陸姑娘溫柔賢惠!” 顧湛冷眼旁觀二人的菜雞互啄,聽聞此言,立刻拉了陸茗庭往船艙走,不忘叮囑一句,“以后少和杜大人說話,免得被誤傷。” 陸茗庭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知道了,將軍。” 白嘉會鄙夷地看了杜斂一眼,也轉(zhuǎn)身上了二樓船艙。 杜斂對著二人背影哀嚎一聲,“顧兄,陸姑娘,等等我!” 自從知道陸茗庭是顧湛的身邊人,杜斂一早便打消了不該有的心思。他雖然好色貪杯,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 只是……看著吃不著,每日和美人說說話也是極好的,如今怎么連說句話都不行了?從京城到江寧府還有七八來天的功夫,難道讓他日日對著白嘉會那張陰陽怪氣的死人臉?! 真是嗚呼哀哉!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開啟江寧府支線~ —————— ☆、褻瀆他 上船之后,眾人放下行李細軟,顧湛便去和杜斂一同商議卷宗。 船艙里潮氣很大,房間充斥著一股難聞的發(fā)霉味道。陸茗庭收拾好了床鋪,順手打了盆清水來,準備把屋子里里外外灑掃一番。 在碧紗櫥里住了大半個月,陸茗庭對顧湛的生活起居也多少有些了解。 聽聞顧父官拜內(nèi)閣輔臣,祖上出過數(shù)位狀元郎,顧氏以前也算是鐘鳴鼎食之家。后來一朝家道中落,顧湛以白身投身行伍,雖然領(lǐng)兵在外的時候一切從簡,不挑吃穿,可他高門子弟的風(fēng)流富貴鐫刻在骨子里,平日里整潔到挑剔,從貼身的褻衣到外面的大氅,一概都要在箱籠上細細熏一遍香料,方可上身。 他用慣的香料名喚做“靈虛”,陸茗庭曾在古籍《香乘》中讀到過這一香方,光是用來制香的原料就市價千金,更別提此香制法講究,對時令要求嚴格。據(jù)說必須要在甲子日配藥、丙子日磨料、戊子日和料、庚子日制香、壬子日密封窖藏1……總之,金貴至極,繁瑣至極。 陸茗庭剛邁進屋子,手中的一盆清水便被岑慶接了過去,“陸姑娘,這些粗活還是我們來干吧。” 陸茗庭笑道,“不礙事的。” 說罷,她又去拿擦桌子的錦帕,不料手還沒碰到帕子,又被岑慶搶先拿走,“陸姑娘,怎么能讓您動手做這些?我們?nèi)膫€人保證把房間清掃的干干凈凈,您還是坐著歇會兒吧。” 開玩笑,讓這位弱不禁風(fēng)的陸姑娘做粗活,回頭只怕要被自家將軍的眼神射成篩子。 陸茗庭見狀,只好端起白底青花的茶壺,“那我去廚房看看,給大家倒點水喝。” 陸茗庭踏出房門,差點和一個人迎面相撞,她連忙福身告罪,不料一抬眼,卻見那女子生的柳弱花嬌,眉梢含情。 ——并非良家女子。 柳雨柔聽見陸茗庭吳儂軟語的口音,眼睛一亮,“姑娘也是揚州人?” 在異地官船上偶遇同鄉(xiāng)人,陸茗庭心中也有些驚訝。 柳雨柔忙拉著她的手,細細盤問了姓甚名誰、家住揚州哪里,又一股腦說出了自己的身世,“我是御史姚大人的姬妾,此行陪同姚大人去江寧府公干。” 土生土長的揚州人氏,卻不遠萬里去給京官做姬妾,陸茗庭正暗自狐疑,便聽柳雨柔笑道,“不瞞陸姑娘,我乃是揚州瘦馬出身。” 陸茗庭聽出她話語中的妄自鄙薄,便也不遮不掩,如實告知了自己底細。 柳雨柔背井離鄉(xiāng),定居京城,平日里身邊連個熟識的知心朋友都沒有。此時偶遇陸茗庭,兩人不僅是同鄉(xiāng),又都出身揚州瘦馬,頓時有種天涯偶遇知己之感。 柳雨柔見陸茗庭樣貌溫柔,性格也頗為合拍,當即拉了她的手,邀請她去甲板上說話。 “一年前,姚郎游歷到揚州,對我一見鐘情,和姚氏長房的家長百般哭求,才將我贖身,迎接到京中。姚郎對我很好,把府中的姬妾都遣散了,夜夜宿在我房中,只獨寵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