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常家是有風骨的
這一拳打得可不輕,常護原本還在笑著,被突然打了一拳,還咬著自己舌頭了,當下便捂住嘴往旁邊一蹦三步遠。 兩人之間拉開了距離,常護說不出話,舌頭咬破了,嘴里一股血腥味。 這人。。只是問她一句,干嘛這么大的反應! 周芋白剛才也只是情急的下意識反應,真傷著常護了又趕緊上前問他怎么樣了。 見他一直捂著嘴,不好意思的看他:“很疼啊?我。。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突然說那么奇怪的話啊。” 常護翻個白眼,是他自作多情了,看這丫頭對姜承宇的熱情,要是真對自己有什么想法,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反應。 這般想著,常護拜了拜手,含糊道:“疼死了,我先回去了。” 問話沒問到,還東西也沒還上,這一天到底干嘛來了? 眼見著常護走遠,周芋白本來還想喊他,可轉念一想,喊他干嘛呢?方才不是躲他么? 等到院兒里只剩自己了,周芋白才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歪脖子樹,她為什么會步伐亂了導致自己上不去也下不來的?是因為心亂了么? 可。。心為什么會亂么? 是因為知道常護會來找自己么?她在逃避什么?她向來也不是愛逃避事情的人。 暫時沒有答案,周芋白轉念又想起自己的金羽翎來,就這般被姜寶琴拿去了,再想拿回來基本上是別想了,周芋白無語的看了眼天,總覺得。。自己坑了自己一把呢? 而離開兆華郡主府一臉郁悶回到常家的常護,一頭鉆進自己的房間里關上門便在床上趴下了。 舌頭還是疼,疼得有些發麻。 剛才抱過周芋白,常護想,那丫頭那真是沉。 想著想著,又覺得有些心煩,干脆閉眼睛睡覺算了。 常守是早就回來了的,兩兄弟現在住在一個院兒里,伺候的下人說常護回房間就沒動靜了,想必是累著了所以睡了。 常守頷首示意自己曉得,他此時坐在書房里面色凝重的看著剛剛從大伯那里拿到的家書。 這封書信很厚,上面寫的是‘常守常護親啟’,因為專門寫明了是給他們兄弟兩人的,所以常深遠也沒有拆開來看過。 常護半響也沒回來,常守盯著桌上的書信,覺得自己父親不像是會寫那么厚的信件的人,直覺告訴他這信有些古怪,便先打開了看了。 果然。 這封信殼的確是常淮陽寫的,但里面裝的,是另一封信,已經拆過,然后信紙又折回去裝回信封,常淮陽的親筆信薄薄一張附在那舊信的表面上,用新的信封裝好了一并送來的,所以才這般厚。 而里面那個拆開過的信殼上是非常娟秀的字跡。 常守認得這字,是常暖寫的。 剛嫁過去的時候,常暖還常常往家里寫信,但最近一年卻寫得很少了,最近的一次信件往來便是半年前告知她已經身懷四月身孕的事情,現在算來,應該是剛出月子。 這信太厚了,jiejie說話一向簡潔,性子也從不啰嗦,家書從來都是問候和分享,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會寫出這樣厚厚一摞信件來?! 且信件是先到川渝再轉到帝上京的,jiejie身在朗州,也就是說這封信應當是在兩個月以前,也就是快要臨盆的時候寄出來的。 常守心里不安,也等不得常護回來了,先看了父親的附信,上面簡單寫了兩句話。 一是說他支持常暖的決定,第二句便直接道讓常守常護前往朗州去接人。 常淮陽的態度非常的強硬堅決,印象中總是老好人笑呵呵的父親從來沒有用過這般簡短卻嚴厲的詞句,常守第一反應便是,朗州出事了。 jiejie受委屈了。 可,孩子剛剛落地,這些年jiejie和大姐夫的感情也沒聽說有什么大問題,怎么會突然這樣? 常守展開信件仔細看過,越看臉色越陰沉,聽到常護回來了,都沒有什么反應,等到他全部看完后,一向溫潤的常守也是眼中帶上了怒意,直接一拳錘在了桌子上,也算是明白了為什么父親會讓他們即刻便去接回常暖了。 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稍微平復下來一些情緒之后,常守端起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 靜坐著心里面有了盤算之后,才拿起信件起身,準備去房里找常護說這件事情。 常護是沖動性子,他自然不能也頭腦發熱的過去,所以稍微冷靜下來一些之后,常守才敲響了常護的房門。 常護沒睡得著,閉著眼睛正養神,聽見常守喊他,揉了揉頭發起來開門:“怎么了?” 常守走進屋里,回身把門關上。 “哥,你干嘛啊?”常護不明所以,常守這嚴肅樣子,是要跟他說什么?可。。常護跟著常守往桌邊走,“哥,我可沒闖禍啊,我真沒闖禍,我還被打了呢!你瞧。。”說著,還把舌頭伸出來給常守看,一臉委屈,“我舌頭都腫了,疼死我了。” 常守坐下來,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桌上,抬眸看常護:“坐。” “哦。”常護看一眼常守,估摸著不是要訓他的事,乖乖坐下了,“到底怎么了?” “看看這個。”常守把信推到常護面前,“看完別急著生氣,先看吧。” 別生氣? 常護一臉懵,拿起信封看了一眼便摸里邊的東西:“爹給咱們寫信了?他罵我了?我肯定不跟他生氣。。” 話還沒說完,又看見摸出來的另一個信封,以及沒抓穩,晃晃蕩蕩落到了腳邊的那張薄紙。 “姐的信?”常護楞了一下,彎腰把地上的紙撿起來,打開看了一眼,微微皺眉,“姐出事了?!” 還沒看信呢,他語氣就已經要打人了。 常守適當的冷靜開口:“看看信吧,信里面說得很清楚,等你看完了,再跟你說計劃。” “哥你已經有計劃了?”常護皺著眉拿出厚厚的信紙展開來讀,聽到常守已經心中有譜之后,臉色才稍微好看點。 這信的確是常暖兩個多月以前親手寫下來的,事情的經過很長,所以篇幅也很長,但通篇看下來,常暖的語氣都仿佛是一個極端理智的旁觀者在述說這件事情一般,并沒有代入太多的個人感情,更沒有任何傷春悲秋,怨天尤人的用句,她只是陳述了一下她這段失敗的婚姻而已。 事情要從兩年前常暖的丈夫鄭鶴年考取了功名,做上了朗州的通判開始說起。 鄭鶴年原本是漢縣的一個秀才,家境并不好,供他讀書基本已經耗盡了多余的錢財。 但鄭鶴年這個人,是有些文人的骨氣的,雖然家境不怎么樣,但心善又有德行,當時在漢縣的一間私塾里邊當教書先生補貼家用,閑暇時候也幫人寫寫家書,也算體諒家中老母親獨自把他拉扯長大的辛苦,未曾因為落榜不中而自暴自棄過,反倒是愈發圖強。 常暖注意到他,是因為總看見他在自家的府門口就著懸掛的燈籠看書。 家里燒蠟開銷太大的,所以鄭鶴年才想到的這個法子。 他坐的地方很遠,只能借到微末的光亮,那時候秋末冬初正是寒風吹得厲害的時候,凍得直哆嗦也不肯挪地方,這才引起了書香世家常暖的注意。 這般刻苦念書,也算是難得。 是以常暖讓丫鬟送了他一筐蠟燭和一身御寒的冬衣,雖然鄭鶴年沒有見到常暖的面,但手里拿著的東西足以讓鄭鶴年對這位好心的小姐產生了好感。 原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第二日的時候,常暖的轎子就被鄭鶴年攔下來了。 他不知道在這兒等了多久,常暖撩起簾子看他的時候,他臉都吹得通紅了,見常暖看他,趕緊把自己手里的一筐豆子遞上前來。 他說:“常小姐,謝謝你的蠟燭和冬衣,這筐豆子是我家保存得最好的糧食了,請常小姐收下吧。” 他舉著籃筐,認真又忐忑的樣子實在是滑稽極了。 這樣的豆子常府里面要幾麻袋都有,常暖原本想說舉手幫忙而已,可轉念想想,哪怕是個窮書生,也曉得禮尚往來,知恩圖報,她又何必傷了人家的自尊心呢? 當下便讓丫鬟收了。 放下簾子從鄭鶴年身邊過的時候,常暖聽見鄭鶴年大聲的喊道:“常小姐!我叫鄭鶴年!我一定會考上功名的!” 常暖低頭拉攏身上的披肩,淺笑起來。 后來,鄭鶴年總是會出現在她身邊,他讀的書還算多,兩人也能聊得到一塊兒去,常有鄭鶴年不太懂的東西時,常暖就會找些書拿給他看,幾日后他就會眼睛亮晶晶的把書還給她,津津有味的同她講這書里他讀到的精妙之處。 久而久之,常暖便動心了。 她從不懷疑鄭鶴年的才華,他只是懷才不遇而已,常暖堅信,有一天,他是一定能夠高中的。 而常家從來也不是趨炎附勢的家族,常淮陽見過鄭鶴年幾次,知道常暖喜歡,這門婚事便定了下來。 那會鄭鶴年的娘非常喜歡常暖,覺得她是縣令的千金,自己家的兒子不過是個窮秀才,何德何能讓常暖看上了,頭一回到常府來的時候,他娘真是看哪兒都是稀奇的,連聲感嘆。 等到談聘禮之時,他娘明顯面露難色,家里面能拿出手的東西她都拿出來了,可是跟常淮陽列出來的嫁妝比起來,實在是十分之一的比不上。 常暖說,看中的是心意,身外之物再多,也不比一顆真心來得要緊。 鄭鶴年的娘拿出來了她能給的所有,便算是盡了心意。 常暖就這般嫁了。 而事實證明,常暖的眼光一點都沒有錯,鄭鶴年的確是非常有潛力的,兩年前,他考取了功名,一朝官服加身,便往朗州去上任了。 朗州的通判府邸,可比漢縣的小小縣令府大多了。 朗州的地境,更不是漢縣能比的。 以前在漢縣的時候,鄭鶴年的娘對常暖那叫一個關心備至,寒噓問暖,生怕哪里苦了常暖,委屈了常暖,是以常暖和鄭夫人的婆媳關系一直都很和諧。 到了朗州后,不少人都來討好這位新上任的通判,免不了帶著鄭老夫人四處轉悠。 府邸大了,地境大了,眼界和心性也就大了。 一輩子辛辛苦苦的農婦人,突然穿上了華服,戴上了漂亮的首飾,突然看見了高樓大廈,突然看見了繁華街市,鄭夫人的心氣兒,順了,鄭夫人的心思,飄了。 她兒子出息了。 這么大的院落里,好多的下人伺候著她,她再也不用干活,不用勒緊了錢袋子。 不用。。覺得低了常暖一頭了。 當年常暖低嫁,鄭夫人心里頭多少還是有些疙瘩的,可又放不下常縣令這么個香餑餑,到底是縣令,對那時候的鄭夫人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官兒了。 她是想著,有個當官的老丈人,總歸是能幫襯自己兒子一些的。 誰知道眨眼的功夫,他兒子的官兒居然做了那么大了,區區一個縣令,哪里還放在眼里,她專程問過了,通判可比縣令官大了好幾倍呢。 這下,常暖不再是低嫁了,她是高攀了!高攀她兒子了! 她養出來的兒子,爭氣,而常暖當年不過是運氣好,偏生嫁了她的兒子,如今這樣好的福氣,都是因為她辛辛苦苦的把兒子養育長大了!如今常暖才能享受到這樣好的福氣,否則沒有她這個娘的話,哪里來的鄭鶴年這么優秀的兒子?! 心氣兒高起來的鄭夫人,漸漸的,就看常暖不那么順眼了。 想吃糕點了,要使喚她兒子去買來。 覺得熱了,要她兒子給她扇風。 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樣樣花的她兒子的錢。 她早些年的那些嫁妝早就已經過時了,不好看了,也不值錢了,不是現在流行的款式了,她這樣心安理得花她兒子的錢,那她兒子哪里還能攢下錢來?! 她都聽人說了,這官場上要應酬花銷的地方可多得很了,以后還能不能升官到帝上京去,全部都要看現在人際關系打點得好不好,萬一有什么機會,人家才肯告訴消息給你,推你一把。 可照著常暖這樣,鄭鶴年哪里還有閑暇時間和錢去打拼他的未來? 心頭不舒服的鄭夫人,終于憋不住跟常暖開了口,她沒讀過書,笨嘴拙舌的,常暖倒是聰慧,一聽就懂了鄭夫人的意思,常暖笑著告訴她官場不是這樣的,結交黨羽,不如清廉為官來得實在。 鄭夫人卻覺得常暖還跟她擺縣令女兒的架子,大家都是婦道人家,官場什么樣她不知道,常暖自然也不知道,憑什么教訓她? 心頭有氣的鄭夫人便開始有一出沒一出的給常暖使絆子,在鄭鶴年面前哭訴自己養大他的不容易,久而久之,原本好好的夫妻感情,終于是因為爭執而有了裂痕。 眼見著鄭鶴年不再把那么多的心思花在常暖的身上,鄭夫人才高興了,覺得自己贏了,自己的兒子到底還是向著自己的。 心頭的氣兒順了。 原本這樣也沒什么,日子到底還是能過的,可一年多前的時候,常暖有孕了。 她和鄭鶴年成婚多年,一直盼著能有個孩子,這下終于有了,常暖和鄭鶴年之間的感情又因為這個孩子漸漸好起來。 就在常暖身孕三個月的時候,鄭夫人看上了朗州富商的小女兒。 那小女兒是喜歡鄭鶴年的,常常往府上來,年紀輕輕心思深得很,常暖不喜歡她,便也對她淡淡的,可那小女兒很會討鄭夫人的歡心,原本鄭夫人就在早年間心里裝著對常暖的疙瘩,如今看著眼前這個乖巧嘴甜的小姑娘,心里便起了別的念頭。 這事兒她是瞞著常暖和鄭鶴年跟那富商家定下來的。 說是要讓鄭鶴年娶了那富商的小女兒做平妻。 富商想有官家依靠,鄭夫人完全是看上了那富商的錢,娶了他家的女兒,便不愁官場上的打點了。 這事定下來后,鄭夫人便安排鄭鶴年跟那小姑娘見了面,把事情說了,鄭鶴年一聽便怒了,當即不肯,拽了他娘就要去退了這事。 可他娘哪兒肯?眼見著這樣的大好事就要成了,只要鄭鶴年同意,有了錢財打點,往后到帝上京去還遠么?! 鄭夫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當即就跳了湖,嚇得鄭鶴年再不敢逼著他娘到富商家里去。 之后兩人一直僵持著,直到常暖快八個月身孕的時候,鄭夫人又演了出苦rou計,這回直接下了藥,把鄭鶴年和那姑娘鎖進屋子,強行生米煮成熟飯了。 等常暖曉得這事的時候,鄭鶴年和那姑娘已經有了肌膚之親,這門親事算是徹底賴不掉了。 而那富商的小女兒還不是嫡女,只是個妾室所出,就這般博了個官家的親事,鄭夫人還尤為不知廉恥的覺得自己賺大了,在常暖跟前說話的時候完全一副你幫不了我兒子,我找人幫他難道有錯嗎的囂張嘴臉。 當天便氣得常暖險些早產,好在她到底是心性堅韌之人,大夫來過之后穩住了胎兒,鄭夫人被趕出去還不知道收斂,嚷嚷著常暖反正是已經要生了,孩子落定,還是早點看開,這事兒反正已經改不了了。 鄭鶴年正跪著認錯呢,鄭夫人要不嚷嚷這幾句,指不定常暖還想不到那么極端的一步,她這么一說,常暖算是徹底的下了決心。 既然鄭鶴年和那富商女兒的事改不了了,那么她常家的事,偏要改給她看看! 那大半月的時間,常暖都沒有再見鄭鶴年,任憑他如何的懇請,常暖都沒再打開過房門。 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幸好還有孩子支撐著她未曾崩潰,那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她不是不記得的,要她一下全都舍下。。也難。 可再難,也必須要舍下! 否則這一次妥協讓步,只會讓鄭夫人更加放肆挑釁她的底線! 如今就舍不下,等到孩子大些了,更難了。。。 這半個月,對常暖來說簡直就是煎熬,她還記得這孩子剛懷上的時候因為她體質的原因,大夫還怕保不下來,戰戰兢兢熬過了頭三個月,她還曾歡歡喜喜的寫信回家告訴父親和弟弟們這個好消息。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天翻地覆。 當初和鄭鶴年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還歷歷在目,她甚至會想,如果鄭鶴年沒有考取功名,她們一直在漢縣,是不是就能夠幸福快樂的一直在一起? 明明才成婚幾年而已,她竟然已經開始說從前的那些話了。 這件事情,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怪鄭鶴年她娘還是應該怪鄭鶴年,亦或是應該怪她自己,但有些裂痕破碎開了,她知道,永生永世都是沒有辦法彌補的了。 沒有這個,也會有下一個,只要她娘的心不滿足,這些事情就會如影隨形的跟隨著她,往后不知道還有多少的女人以能夠幫上鄭鶴年為名被她帶進府來。 年少時候讀書的時候,常暖就說過,她一定要與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白頭偕老。 如今既然沒了一心一意,那么白頭偕老。。也就不必了。 快要生產前,常暖終于定下了決心,她寫下了這封厚厚的信件,把事情完整的陳述給了遠方的親人,她打開了房門,不再避諱任何人,因為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是誰來跟她說什么,她都已經無所謂了。 她只想把這個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來,把自己的身子養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她不再因為任何人的任何話而動怒,她真正的放下了,這里的事情,以后都跟她沒有任何的關系,她只看著自己的孩子,就夠了。 因為她知道,不管是父親還是弟弟們,在看到她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會馬不停蹄的前來接她。 接她和她的孩子,回家去。 因為常家的每一個人,都有著鄭夫人所不能理解和擁有的風骨。 常家刻在骨子里的驕傲,常暖絕不會丟了。 所以,她要和離。 她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