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周郎[三國]_分節閱讀_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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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遠將軍可愿為權一戰?也叫劉玄德看一看,何為下邳城內兩將不合!”李睦的目光落在張遼身上。除了方才傳訊兵來報十三支箭盡數射中預設范圍,無一落空之時他有所動容之外,這位后世威名赫赫的五子良將便如一塊布景板似地立在她身后,不言不語,黝黑的面容上甚至尋不出半點表情。 騎兵襲沛縣,周瑜用高順而不用他,這其中的緣由,他清楚得很——就憑他曾生出過投于劉備之心,沒見孫策之前,這兵權便不會再交到他手里。 聽李睦這么一說,張遼不覺有點意外,抬眼看了她一眼,似乎要說什么,但就在這片刻的遲疑之間,心思電轉,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轉而垂目,掩住目中一閃而逝的嘲諷之色,躬身一禮,語聲淡淡:“遼遵令。” 李睦原并沒有想到要防他,張文遠三個字在史書之中雖不似關羽那般是千般推崇的忠義標桿,但于她而言,降曹于呂布身死之后,于理于節,都比那個今朝投袁紹,明天降曹cao的劉備強了不知多少! 然而她話一出口,也發覺這句話里的意思似乎不對,聽來就像是要利用張遼挑撥劉備和陳登的關系一樣。若是下邳城里兩將不合的消息不實,劉備更因此吃了大虧,自然率先要對給他這個消息的陳登生出不滿,甚至懷疑來。 盡管這個結果倒是不錯,可李睦卻不想張遼因此有什么誤解。正要解釋,腳邊散了架的一堆廢棄木料中,繃斷的弓弦突然細微地震顫起來,在耀眼的陽光之中帶出一抹躍動輕靈的光影,轉瞬即逝。 李睦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只見疊在最上面的一塊張弦木忽然無端端地從最頂端滑落了下來。 一怔之下,張遼最先反應過來:“南門敵襲!” 李睦聞言心頭一跳,猛地回頭,只見巍巍城池的另一邊,煙塵滾滾,幾乎遮蔽了下邳城上半邊天空,一時之間,也不知有多少人馬,已然到了南面城門之外。 “娘的!這劉大耳還有伏兵!”徐茂第一個跳起來,“權公子,茂請戰!” 話音未落,城樓下一騎飛馳,疾沖而來。李睦連忙跑下城樓,那兵士一見她就立刻急喊:“稟公子,南門遇襲,請權公子準備從北門突圍!” 李睦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周瑜離城不過小半個時辰,怎么南門就突然守不住了! 好在總算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驚駭之余,她還能想到立刻追問那兵士:“來者是何人?有多少人馬?” 不想那兵士被李睦如此一問,卻是愣了一下:“這……打的是劉備的旗號,人馬足有上萬人。” “什么!姓劉的哪兒來的那么多人馬?” “盛豐,”李睦眉梢一挑,向徐茂一揮手,“拿下!” 那兵士一下子跳起來,轉身就竄上馬背。 徐茂尚沒反應過來,張遼從李睦身后一掠而出,一拳直擊馬頸。拳風呼的一下,馬匹吃痛受驚,長嘶著人立起來,將堪堪竄到馬背上的那人掀了下來。 “走,隨我去南門看看,他劉備是三頭六臂還是有七十二變,怎就一時之間,處處都有劉備了!”若是劉備真在南門布下伏兵,她就算能突圍,也是早在對方的意料之中,不說成功率并不高,反而極有可能導致己方兵馬全線崩潰。 不如干脆放手一搏,打得他知道痛了,這個草根出身的漢室宗親,才會后悔將辛辛苦苦招募起來的兵力耗費在她頭上。 若是平時,李睦不見得會生出這等想法。而現在她正壯懷激烈,意氣風發,人總有一瞬間,覺得這世上沒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至于那傳訊的兵士……無論這軍情是真是假,還沒見敵軍一兵一卒就要她棄城突圍,誰給他的軍令?又憑什么叫她突圍!更何況,緊急軍情隨口喧嘩,唯恐沒人知道南門遇襲,這怎會是周瑜調教出來的兵? 李睦沒去細想周瑜調教出來的兵該是什么樣子,只下意識里相信周瑜治軍,不該如此。 從張遼手里接過韁繩,她三兩下扯下腰間衣帶,拋過馬背,在牛皮馬鞍的前后縛繩處一連打了兩個死結,衣帶便從馬鞍下穿過去,搭在了馬背上,再將衣帶兩端分別再打一個結。 這個想法早在她后悔沒選騎馬隨周瑜到下邳來開始,就在她腦海中轉了無數遍。從扯衣帶,繞系到皮墊馬鞍,到最后打什么樣的結,李睦的動作飛快,一個最簡單的馬鐙很快就在她手里初步成型。最后將馬牽到城樓石階旁,借著一級石階的高度,一腳踏入一側的衣帶結里,一手攀住馬具上的系繩,翻身利落地跨上了馬背。 受了驚嚇的戰馬感覺到背上又多了個人,下意識又跺著蹄子不安起來。李睦抓緊了韁繩,在馬背上伏低了身子,隨著它來來回回放低重心,片刻之后,訓練有素的戰馬便安靜下來。 李睦再抬頭時,就看到兩張震驚的臉,徐茂手里還提著那報訊的兵士,張遼則盯著她腳下踩著的衣帶目瞪口呆。 “怎么?”李睦不動神色地把方才扯得有些松散開來的衣襟掩好,一提韁繩,向張遼道,“文遠將軍若能趕在我之前到南門探明虛實,此戰,權便將城中兵馬盡數交付將軍指揮?!?/br> “權公子就不怕遼領兵開城,不戰而降?”許是李睦那“曠世罕見”的騎馬之法太過驚人,這回張遼沒有不咸不淡地直接應下,反而沖口反問。 李睦的古文學得并不算太好,這時候卻是靈光突閃,想起一句絕妙的回答來。不禁朗聲一笑:“我以君為國士,君可以國士報我?” 趁著張遼一愣的工夫,駿馬急嘶,揚蹄向南門奔去。 ☆、第三十三章 李睦才趕到城中,就已經聽見南面震天的喊殺之聲,軍鼓號角,此起彼伏。 高順走后,城內一共就三千守軍。周瑜點了八百精銳,剩余的兩千多人分守四門,南門城樓之上,不過區區五百兵卒,城頭上箭如飛蝗,鋪天蓋地的箭矢隔著城墻兩相交織,密集得仿佛不透風雨,令人看一眼,呼吸便為之一窒,心生懼意。 高逾三丈的巢車在滾滾煙塵中仿佛一個個巨型的怪物,最高之處和下邳城的城樓只相差了少許,密集的箭雨從巢車上一波又一波地向城頭插來,箭矢上都裹了燒著的油布麥草,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火線,火星四濺,將城頭的守軍壓得幾乎無法抬頭,不斷有兵士中箭墜城。 防御的箭矢稍稍減弱,一架架云梯便立刻搭上了城頭,攀城而上的敵方兵卒成片地被滾木礌石砸得頭骨碎裂,慘叫著跌下城去,然而又有后繼者繼續瘋狂地向上攀涌,仿若一群出籠的野獸,嗷叫著朝城頭撲殺而來。 鼓聲如雷,仿佛驚天巨浪,翻涌奔騰,手執皮盾長矛的敵軍士兵很快就在墻頭和守軍白刃相交。 呂布劫得徐州之后,為防駐守在沛縣的劉備和虎視眈眈的曹cao,將糧草輜重都屯于下邳。然而這位戰陣之中睥睨縱橫的飛將卻不通守城文治,在他的治下,下邳城的城墻不曾修固過一次,城外的護城河也沒有拓寬,更沒有分筑內城,四面城門,只要其中一面被攻破,下邳城便立刻失守。 半座城池都陷入煙塵直沖,四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火苗,不時地有著火的屋舍轟然倒塌,刺鼻嗆人的焦味中,到處都是從屋子里逃出來的百姓,或被屋梁砸傷,或被火燒傷,渾身焦黑,面目狼藉,哀嚎呼喊,四散奔逃,一片混亂。 李睦勒馬四顧,面沉如水,從意氣風發的沖動中定下神來,一時有些茫然。她沒想到就周瑜離城的這么一會兒功夫,城中竟已至此。 難道真的守不住了么? 便在這時,一個孩子突然從一旁的一團濃煙里哭著跑了出來,約莫四五歲的樣子,仿佛一團巨大的黑黢黢的炭球,跌跌撞撞地就往李睦馬前撞來。 她身下的這匹馬并非訓練有素的戰前良駒,正被眼前的煙火和混亂驚得不安地徘徊,還時不時蹦起前蹄,仰著脖子想要掙脫套在頭上的馬具,等李睦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跑到了馬腿邊上。只聽馬匹一聲長嘶,她心里只來得及叫一聲“糟了”,死命地扯住韁繩,馬的前蹄已經揚起來,朝著那孩子的頭臉就踹了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李睦連驚叫都叫不出來,下意識手放脫韁繩,身體倒翻下馬,就朝著那個孩子撲過去。 張遼就在她身后不遠,照之前那一拳打馬的架勢,應該能夠拉住那匹瘋馬吧! 若張遼趕得及,她把那個孩子撲倒,頂多就是摔一下。若是趕不及,那就算她不救那個孩子,憑她的騎術,根本駕馭不了已經人立起來的高頭大馬,同樣還是會被甩下馬背。她根本來不及細想,也沒有細想的余地,只能選擇相信張遼。 張遼比李睦預想之中來得更快。 她的手才放開韁繩,眼角已經瞥到一個黑影自她身側掠過。 彎腰一手抄起那個孩子,反身另一手準確無比地扣住馬轡,一聲大喝,竟生生將周遭的喧嘩呼喊都壓了下去,馬嘶驟然而斷,變成一連串急劇的悲鳴,李睦只覺得身下的馬背如遭重擊,筋rou繃緊,緊接著向后仰倒的視野陡然又向前傾,卻是才抬起一半的馬蹄被張遼強行按了下來,馬腿發軟,一下子前腿跪倒。 總算馬腿一跪,往前摔的高度就變矮了許多。李睦這副身體臨危的反應又立刻發揮出作用來,反手帶了一把韁繩,堪堪貼著馬背馬頸滾落下地,姿勢雖然狼狽,但總算是分毫未傷。 張遼放松了馬轡,又將手里的孩子放下來,向李睦抱拳一拱手:“權公子無恙乎?” “?。俊崩钅荔@魂未定,回頭再看一看垂著脖子踱著步,好像半點脾氣都沒了的馬,再看看張遼的一張黑臉,長長呼出一口氣,“無恙,無恙……” “權公子再向前,也是徒令將士分神,擾亂軍心!”見她牽過馬還要上馬,張遼上前扣住馬轡,攔了一下。 李睦一愣,隨即眼睛一亮:“將軍愿助我守城?” 哪知張遼沉著張臉,與她對視片刻之后,卻是徐徐搖頭:“遼無畏死戰。然城中人心惶惶,若不安民,此戰兇吉難料,權公子還是要做好突圍的準備?!?/br> 李睦心中一沉,她也知道若不安民,這些生命受到最直接威脅的百姓很快就會為了求生開始沖擊自己的城防,以求開城投降之后,能免除戰亂涂炭之苦。 就在她猶疑之時,只聽稍慢一步,跟著他們一同來的徐茂在后面厲聲大喝:“豎子安敢放火!” 放火? 李睦猛地醒悟過來。再四下環顧,只見她所處的城中主街上,兩側屋舍坍了一半,熊熊火苗將屋瓦燒得噼啪作響,然而,卻只有幾支零星的箭矢,被燒得焦黑,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地上。 她根據上拋運動的特性算了許久,又試驗了好幾天,才能在三丈多高的城頭射出個四百步的射程來,用的還是要數人合力轉動絞盤的守城床弩。這里距離南面城墻比四百步少不了多少,從城外射進來的箭矢若要越過城頭的高度,又要有殺傷力,就勢必不可能貼著城墻底下往上射,還要再往后退,普通的箭矢哪里能射得到那么遠? 若是從巢車上射進來的箭,巢車的承重有限,連四石的弩機都未必能放置,更不可能有如此射程! 分明是有人趁亂放火! 想到這里,李睦心里已經有了主意,不禁瞇了瞇眼,咬了咬牙,一把扯下系在腰里的佩刀,連同韁繩往張遼手中一塞,另一只手往他肩上一拍:“權將下邳城都交予將軍了。將軍戰時,城中必安!”